第104章 天煞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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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乾清宮月台,胤礽一眼就看到跪伏在地的胤禌。
全身濕透的胤禌意識有些渾渾噩噩,雨流的冰冷正慢慢抽走他身上僅存的熱度與體力。
加快腳步去到胤禌身旁,胤礽手裏的傘移到胤禌身上。
魏珠迎出來時,見胤礽淋上了雨,趕忙招呼,“殿下,讓奴才來,這雨冰涼刺骨,您請快些進暖閣。直郡王、誠郡王、四貝勒、五貝勒、七貝勒、八貝勒、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都到了,就等著您。”
胤礽把傘交給魏珠,跑兩步進了乾清宮。
本是為胤禌抬傘避雨的魏珠,見胤礽進去後,把傘從胤禌身上移開,罩在自己身上。正欲往裏走,身後傳來程圓的聲音。
“魏公公忙去吧,殿下的傘交於我就行。”程圓晚幾步過來,正好把魏珠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的陽奉陰違被程圓看見,魏珠絲毫沒覺著有什麽難為情。把傘遞給程圓,紛至遝來的雨珠拍在魏珠身上。
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魏珠蔑爾語道:“程公公,咱身為奴才,要有自知之明。天大地大,我的主子就一人,現下主子正在氣頭上,我可不敢忤逆。程公公能者多勞,一明一暗伺候兩位主子,盡忠大主子,同時還要為小主子著想,可是這個理兒?”
程圓沒有給胤禌打傘,而是收攏胤礽的傘,站到屋簷下候著。幾步開外的胤禌如同被雨簾遮蓋看不見一般,程圓的視線目不斜視融進前方的雨天水霧。
魏珠拿出手帕粗略擦拭衣服,方才臉上對程圓的蔑視已經收起。別看他話說得高傲,可真讓他站在程圓的位置上,沒準兒他就會奉承著主子,接著給胤禌打傘。
離乾清宮的禦前主管一步之遙,可梁九功這座大山卻不容易撼動。如今再瞧見程圓這樣的氣性,魏珠就更覺總管之職變得遙遙無期了。不由,難抑的急躁撲麵而來。
餘光瞥到魏珠拂袖而去,程圓依舊沒有看向胤禌。既然殿下已經趕到,十一阿哥闖的禍很快就會有個結論。再者,等著稟報政務的朝臣就候在乾清門,皇上也不會再讓十一阿哥跪下去,平白讓臣子們目睹子不教、父之過的家醜。
太子給十一阿哥撐傘,那是兄長心疼弟弟。但奴才拿著太子的傘頂上去做同樣的事情,那就是越矩諂媚。這點分寸,程圓還是拿捏得出。
胤礽踏進暖閣,正趕上皇帝要眾兄弟各陳己見,對胤禌的所作所為該如何處置。事到如今,大家都沒想明白,胤禌和戲院是如何結下了深仇大恨。聽說是胤禌一箭點著了大火,無不是大吃一驚,都覺得胤禌被鬼迷了心智。
“汗阿瑪,請薩滿來給十一弟驅驅鬼邪,好端端的人哪兒能平白無故這樣幹?”
明明皇帝問的是如何處置,胤禔的回答卻把胤禌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弟弟們本就不理解胤禌的失常,一時間,都覺得大哥的話很有道理,紛紛附和。胤禟就更不用說了,連連讚同大哥的話。甭管有沒有鬼,反正火已經滅了,他就希望弟弟少受些懲罰,就這樣蒙混過去得了。
還別說,胤礽乍一聽胤禔的說法,也暗自認同了。他親眼見著胤禌參與滅火,事後胤禌又自己跑到乾清宮前跪著,倘或胤禌真是存心燒戲院,他躲都來不及。可見,當時闖禍時,肯定是一刹那的鬼迷心竅。誰讓戲台上,也正是如火如荼地表演著陰曹地府呢?
“汗阿瑪,”胤礽躬身請示,“可否讓十一弟進來,聽他自己說一說。要真是中了邪,打他罵他也怕是不管用。”
胤禟剛才進來前,就給胤禌擋了會兒雨,要不是八哥提醒,再惹惱父皇,弟弟可能更受罪,這才不得不進了暖閣。向來各朝一邊的兩個哥哥現在有了統一意見,胤禟急切地偷瞄父皇,就盼著父皇鬆口。弟弟要是再在外頭淋著,身體鐵定吃不消。
胤礽與胤禔能站到一塊兒,一鼻孔出氣,還真讓皇帝意外。來回掃了幾眼兄弟倆,皇帝遂命老九、老十出去把胤禌攙扶進來。胤禟蹦躂老高,拉著胤俄就往外跑,沒幾下功夫,就把胤禌給架了進來。
濕漉漉的胤禌拖進一條長長的水印,被兩個哥哥這麽一拉一拽,神思又晃蕩了些回來。抖顫著身體伏在父皇腳邊,聽得父皇嚴厲的聲音責問自己為何縱火。
“汗,汗阿瑪,”胤禌的嗓子裏像卡了一塊火炭,疼得厲害,“兒子錯了。我不配做您的兒子,也實在做不來您的兒子,您讓我出宮,讓我自生自滅吧!”
阿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兒子們要的原則就該是順著他,服從他。可偏偏胤禌說到後頭,卻完全脫離,大有寧願死在外頭也不想做您的兒子的意思。
就在胤禌進來之前,皇帝已然要接受妖邪附體之說。如此一來,子不教父之過的責任皇帝就不用擔上,龍顏保住,對太後,對宗親臣子,都好交代。然而,這會子胤禌的話,讓皇帝震驚過後,赫然大怒。
“混賬東西,你是存心毀了你皇祖母的壽慶,存心讓朕難堪。犯下如此重錯,還想到外頭逍遙自在,你休想。魏珠,著人通知宗人府,十一皇子胤禌不孝不仁,肆惡乖張,今兒起圈禁宗人府,任其自生自滅。”
一眾兄弟聽到父皇的命令,全都呆住。從小到大,兄弟們再怎麽調皮,頂多就是皮肉苦或是閉門思過,頭一回見著父皇這般狠心。
若論犯錯的程度,胤禔心知自己次出征噶爾丹時的罪過,比之胤禌,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一頓痛哭流涕地求饒之後,父皇不僅原諒了自己,還處處偏袒,想方設法為自己開脫。若是胤禌也順著父皇來,薩滿驅驅鬼魅,頂多再來一頓板子、一段時日的麵壁思過,這件事就了了。何至於圈禁,更別說自生自滅。
胤祺、胤禟跪到父皇麵前為弟弟求情時,胤礽不解的目光盯緊胤禌。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鑽進胤禌的腦袋裏看看,他究竟在想什麽。很快,除了胤禔、胤礽,其他的兄弟也都跪下,為胤禌求情。皇帝雖然還是滿麵怒容,但好歹又給了胤禌一次機會,試圖把胤禌牽引到最體麵的解決路徑上。
“十一,你要是再提出宮,朕立刻與你斷絕父子關係,把你削除宗籍。老老實實去宗人府待著,麵壁思過,等到你想通了,朕或許可以考慮放你出來。”
一時間,大家安靜下來,削除宗籍,比圈禁宗人府更可怕。大家扭頭盯緊胤禌,亟盼胤禌順從父皇,不要再自討苦吃。
胤禌在雨中被淋透的身體原本冰涼如鐵,現在雖身上的衣袍還是濕噠噠,但倔強的執念此時騰生出一團火,燒向四肢百脈,他的臉熱得通紅,就連眼中的血絲都燃著滾燙。
“汗阿瑪,我就是我,代替不了六哥,也承不起七妹的好。汗阿瑪明明厭惡我,我離開後,您眼不見為淨,而我,心裏記著父母的造就之恩,默默做個普通人,簡簡單單活著就是了。”
皇帝聽清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兒子看透的皇帝,接連後退幾步,老羞成怒,卻反駁不出一句話。
跌進寶座,皇帝頭一回覺得兒子是來討債的,而這種債絕非千金萬銀就能應付,那是燒紅的烙鐵往他胸口上燒焦燙糊,他必須受著,別人根本替代不了。如果,眼前的兒子們,一個個過來討一次,他豈非要被烙得千瘡百孔?
“來人,”皇帝重重拍向身側的紫檀騰龍小幾,隨著魏珠帶來兩名侍衛,皇帝威厲逼人,“先把胤禌交付宗人府圈禁,待議政王大臣會議議罪後,該如何處置,朕絕不心慈手軟,偏袒孽障。”
胤禌本想掙紮著謝主隆恩,但身體虛脫暈厥過去,就這樣昏昏沉沉被侍衛拖走了。事情的展出皇帝的意料,心累不堪的他擺手讓皇子們都退下。軟在寶座上,皇帝閉緊雙目,使勁捏了捏眉心。
暖閣裏唯有皇帝沉重的呼吸聲,片刻後,睜開眼,卻見胤礽筆直地站在原地,目光停留在胤禌方才跪伏的位置。
“太子?為何不退下?”皇帝前傾身子,詫異胤礽的行為。
胤礽躬下身子,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汗阿瑪恕罪,兒臣想請汗阿瑪告知,您真的相信十一弟命帶煞星?六弟的亡故真是因為十一弟的降生?據兒臣所知,七妹之所以舍命離開,完全是不願牽累十一弟,十一弟是無辜的。”
胤礽出生、赫舍裏皇後去世,宮裏就沒少傳過胤礽“生而克母”的風言風語,隻不過皇帝對他疼愛有加,還立他為太子,所以這種傳言漸漸被壓覆。但是胤礽知道,父皇不但相信這種說法,甚至還能在特定的場合下,堂而皇之把這一條定為他的一項罪名。
這也就是為什麽聽過胤禌的控訴後,胤礽沒有挪動腳步與兄弟們同出,反而站定留了下來。可不就是同病相惜,心有戚戚焉?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初七,宜妃生胤禌,早產了一個月。瘦瘦小小的胤禌,直教人為他能不能活下去捏一把汗。兩日後,出自德妃的六皇子胤祚突惡疾,五月十四日,剛剛入夜,六歲的胤祚就咽了氣。
那時的德妃深得皇帝寵愛,胤祚也是皇帝極力嗬護的皇子,胤祚去世後,胤禌卻一天強似一天,一個月下來,身子骨變得結實起來。也就因此,流言四起,都說胤禌煞氣重,克死了胤祚。
皇帝對宜妃也留著一片情意,但內心卻被那些流言動搖。胤禌出生後直到滿百日,皇帝都沒去看過一眼胤禌,就連胤禌的名字都沒考慮。孝莊太皇太後為此專門找來皇帝,勸他愛惜活生生的孩子,歿了的不要強求,把對胤祚的愛放到胤禌身上。
三年後,皇帝終於給胤禌賜名,隻是比起一母同胞的五哥和九哥,“祺”和“禟”都有福運的意思,而“禌”卻是“息”的意思,與福佑無關。
盡管生來遭父皇不喜,胤禌的相貌卻是三兄弟中生得最好的。隻不過,宜妃一直怕養不活他,一心把他喂得白白胖胖,對他也不存什麽遠大誌向,隻希望他好好活著,所以胤禌活得隨意,樂得自在。
這樣的胤禌讓皇帝不知不覺中放下陳見,也愛屋及烏漸漸喜歡上他。直到七公主自盡,大病初愈的胤禌身輕體瘦,日漸成為清俊的翩翩少年。隻是一改往日的心寬體胖,變得舌尖嘴利,憤世嫉俗,這立刻勾起皇帝那些不快的回憶。自然而然,胤祚與七公主的逝去一並歸咎胤禌頭上,皇帝的厭棄流露出來。
麵對胤礽的問題,皇帝原本想要數落兩聲胤禌的不是,進一步肯定胤禌出生的克撞,誰知胤礽沒給皇帝這個機會。
“汗阿瑪,那些命硬相克的流言蜚語,除了蠱惑人心,無中生有,傷害親情,兒臣實在沒看出有什麽用處。”
皇帝被堵了個結結實實,一時啞口無言。
胤礽抬眸看向皇帝,“汗阿瑪,生老病死自有定數。十一弟有錯,他應當承擔自己的過錯,該怎麽罰就怎麽罰。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不要強加於他,那對他不公平。”
“胤礽,你,你什麽意思?”皇帝瞪大雙眼,顯然兒子在指責自己相信那些無中生有的風言風語。
胤礽跪在父皇麵前,凜然無畏,“汗阿瑪,兒臣打出生就與皇後額涅天人永隔,那些風傳兒臣的荒謬言論也不少,您是清楚的。既如此,把十一弟交給兒臣,兒臣命硬,兒臣來管教他。不求教出個出類拔萃,隻要不再犯渾傷及無辜便是。”
皇帝張口結舌,竟不知該說什麽。
皇帝年幼時,接二連三失去父母,上位後冊封的三位皇後也都不長命,相繼離世。按理說,將心比心,被傳作天煞孤星的他更加深有體會,能理性對待那些流言蜚語。
可惜,久居皇位的皇帝,在理解絜矩之道時,他更願意表現君主的示範作用,而不是回歸絜矩之道的本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