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特殊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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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驕炒了老板的魷魚,回到家裏壯著膽子跟他爸爸發火。他這把算是豁出來了,

    阿驕的爸爸名字叫陳縣長,滿縣城的人都這麽叫。陳縣長忙於政務,大約是疏忽了對兒子的教育,所以阿驕高考落榜。老子又不肯給兒子走後門安排個工作,逼得阿驕各飯店打工,學上灶。阿驕年輕火氣大,看著老板們那頤指氣使的熊樣子,就想不服勁,不服,老板不能辭職吧,隻能阿驕卷行李回家。

    “我媽沒了,你就考慮你自己的仁途,惟獨不管兒子死活,純粹政治家的風度。那好,我今天不怕你啦,要打要剮請便,反正活著也給您老人家現眼──早晚人家不會不知道,縣長的兒子給人家扛活!看我劉伯(縣委書記),兒子當兩年大頭兵,回來給局長開車;看我高叔(組織部長),兒子分數比我低,人家辦北京去念本科啦!瞅瞅您,早晚必受孤立。誰擁護這樣的領導呀,六親不認,何況他人!連自己兒子都不能保護的人,你跟他賣命能賺幾個大子兒?”

    陳縣長讓兒子噎得說不上話來。他清楚這詞兒準是阿驕他舅教的。他歎了一口氣,到窗前看了看外麵,確實沒人偷聽,就回身壓低聲音對兒子說:“你這孩子,讓我說你啥才好呢?怪不得學習上不去。爸爸能不關心你嗎?隻是機會未成熟。實話告訴你,我在機關管理局給你留好了位置。那工作咋樣?可你看你,連個上灶的都當不明白,讓我無法開口呀。”

    “老爸,您不早說,我保證幹好,絕不可能給您抹黑!”阿驕興奮得臉放紅光,其實他自己也明白,他那點水平,隻配伺候人,官是當不了的。

    陳縣長這一夜很認真地跟兒子說了半宿體己話。第二天,阿驕歡天喜地地去了鄰市。陳縣長不許兒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幹事,也不準兒子張揚老子當縣長。那樣,他的下屬肯定會拐彎磨角地幫他的倒忙。

    阿驕在新老板那兒這回幹得特賣力。幹好了,回家端鐵飯碗去。盡管這老板其實比原來那幾位更狠更凶,但阿驕不在乎他。阿驕什麽前程?嘁。他拚出命來學技術,一定要混出個人模樣來,否則,將來老爸也不也說話呀。

    阿驕哈下腰一幹就是三年。阿驕簡直就是換了一個人。這階段死老板沒少找他的毛病,一有衝突就攆他走人,甚至把他的行李卷兒給扔到馬路上。阿驕不上這當,他跟老子有一幹三年不動窩的君子協議呢,他笑哈哈地把行李又撿回來,說:“老板,您這人還真當回事啦?”老板也讓他弄得哭笑不得。

    阿驕最終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老板說,沒見過這樣有涵養的小夥子。他把看家本事全傳給了阿驕,使他成為那座城市很有名的烹調新秀,熟人見了莫不點頭哈腰叫:陳師傅。

    陳縣長穿舊衣、坐公汔來看兒子,表情上就十二分的滿意。可阿驕並不太買他的帳:“爸,您回去安心走仁途吧。那鐵飯碗我不想端了。您看劉伯的兒子,他爸一退,立刻精簡了下來;高叔的兒子書沒念到頭,還拐帶他爸受處分……實話說了吧,您早晚也得退下來,再說,那個破工作如今我真不屑得幹了!”

    陳縣長的眼圈兒立時紅了:“那一天可以向你媽交差啦。國家、咱家都不需要躺在父母身上等飯吃的孬種!也實話說了吧,今秋我就是二線;也再說,那個工作壓根就不存在!”

    我的老妻

    從山裏調到市區工作,為買房我們的家庭經濟陷入困境,累得老妻一天到晚滿市區跑,仍然賺不著錢,她就總說,都是我沒文化。我假意說,講這些有什麽用,看你累得。

    妻仿佛獲得了極大的安慰和獎賞,第二天就更加拚命幹活。有時守著這麽個幹活的機器人心裏也免不了膩味,想甩,沒借口。唉,憋屈著熬一生得了。

    有一次我去極偏僻的山溝裏采風。剛住下,有人領著她氣喘噓噓地找了來,我驚得閉不上嘴。妻拿出一封信,交給我:“不知道這裏電話,怕誤了你的事……”我一看,氣得封都沒拆:“這東西我收得多啦,有些損人兒要賺錢,勾引你去開筆會,給他們交費。你呀你。”

    就是這麽個沒文化的主兒,你不認,能行?

    女兒嫁出,屋子裏隻閃下作家跟文盲倆。我們沒話啊。後來,我遇上位紅粉知己,情人是才女加美人兒,心裏也就平衡了些,咱外遇不拆家,夠意思吧。

    妻去市場進貨,讓人從汽車上擠下來,摔得很重。出院後記憶大減退,我有些可憐她,畢竟多少年的夫妻啦。我說:“你不必去賣菜了,日子累不成那樣嘛。”她不。道是在家裏閑得要生病,我也就不再管。

    接下來,她的頭常常疼得厲害,有時夜半醒來,見她疼得下地來回走,就訓她:“你不能到醫院看看,又不是小孩子。”過後,也便把這事扔在了腦後,我忙。

    直到有一天妻昏倒在地上我才有些著急,我那天跟情人玩得特開心,回想起來,內疚得慌,咱不是那種良心泯滅的人。我送她去醫院,結果使我大吃一驚:她是癌症晚期,活不了多久啦,我的老妻!

    我這才挖空心思求醫問藥,這邊還得穩住她瞞住她,精神支柱很重要啊。想想她這點年紀,本不該匆匆便走了的,內心也就十分難受。而妻雖然有些疼痛,可精神依然樂觀,她說,這一輩子沒白活,遇上個高檔次的丈夫,足了。

    某天,一個江湖醫生敲開我家的門,說是專治疑難病症,口口聲聲要包治我妻的病,開價3千。我怕他講出那個“癌”字來,便說:“2千吧,我們肯定治。”我是痛下決心的。說實話,錢用在一個絕症人身上,等於白白把錢打了水漂兒。可是妻插嘴道:“你明天來吧,咱倆好好商量商量。”我想,一個人求生的**竟然如此強烈,到了愚昧的程度,本來她就沒文化嘛。但是,不能拂了她這點最後的要求呀。剛剛收到一個去廣西開筆會的通知,還是對方出資。忙著張羅出門,我沒精力過問這事,由她把這筆扔了算啦。

    車票買好之後,看到妻給我準備了路上吃、用的東西,不禁想起來她治病的事。癌症原本是瞞著她的,裝成充滿希望的樣子給點關懷也算那麽回事。妻告訴我,她已經談妥,1500元錢,並拿出幾盒藥讓我看,我也就放心地南行了。

    筆會結束回來,我先給情人打電話。她極嚴肅地說:“你愛人去世了,你不知道?”這怎麽可能?扔下電話我直奔自己家。

    屋子從來沒有過的空蕩:女兒在這裏看家,妻的遺像鑲著黑紗,掛於壁上。我萬千滋味一齊拱上心頭,竟失聲痛哭……

    我問女兒:“你媽病危怎麽不通知我?”

    “媽不讓。說你好容易撈著那麽個機會,她拖您一輩子啦,臨死絕不想再害您,若是我通知您,她死也不閉眼。”

    女兒說,其實她媽早就知道自己得的什麽病,為怕我分心,瞞著我。那江湖郎中的事也是她導演的,怕我在途中上火。妻對女兒說,人到了這個份上,幹什麽還要浪費錢呢,得多想想活著的呀。女兒後麵的話我聽不進去了,一雙淚眼隻呆呆地盯著老妻留給我的“遺書”:“你苦了大半背(輩)子,再找,一定得找個有文化的,要不,在那邊(我)也不放心。”

    我又哭了。放不放心的,我絕對不能按照她的遺囑辦事,哪怕到陰間跟她大吵一架也值。結婚20多年,我從未跟妻吵過嘴,主要是嫌跟她論不到一個層次上去……

    墨寶

    將軍與日寇血戰至彈盡糧絕,壯烈殉國,他的兒子才5歲。一晃50多年,作為將軍遺孤和旅日華僑的劉先生風塵仆仆回到祖國,尋根認祖。

    先生回鄉,為報效祖國,也為了一樁心願:嚴格地講,他根本就未見到他的將軍父親。這些年一歲歲步入暮年,先生思父之心簡直到了無法扼製的程度。哪怕有張照片看上一眼……但是烈士沒能留下。然而,將軍讀過幾年私塾,通文墨。他有一幅墨寶贈給過一個部下,也就是說,這墨寶散失在民間。至於墨寶是書是畫,先生不知道也不在乎,見物如父。先生第一步舉措是出資100萬,求收藏者割愛。

    小縣城刹時間沸騰起來,真有些書畫送到先生麵前,至於來曆,說得也有道理,或“文革”間遇難者托存,或自家先人收藏。劉先生一笑置之:“這不是。盡管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寶貝,然而絕不是這。”

    “丟人!”孫膘子火啦,“他那鳥錢怎恁好用,勾得一個個臉和腚全不要啦!”雄赳赳直奔劉先生下榻處,竟看不出瘸來,衝人家道:“不用勞神啦。在我那兒。”

    先生大喜:“隻要是先父遺物,100萬絕非戲言。”

    “錢?我缺得多啦,100萬哪到哪?這東西是師長送我的,怎麽可以給你!”

    “老人家,我劉某思親之心太熾,請您給予同情。至於錢,我可以再添。反正回鄉是捐資,我不吝惜。”

    “不。”孫膘子登登登走了,扔下半句話,“你沒資格。”

    孫膘子確實跟將軍幹過,還當過貼身警衛。後來在惡戰中被俘,幸沒暴露身份,關夠了,又放出來。彼時將軍已殉國,部隊也散了,他就種田;解放後差點弄成叛徒,結果白搭上一條腿,啥待遇沒有,如今仍給人家打更。好在老東西身體壯實,八0多歲了依然硬梆得很,用他自己的話是“小日本打不死,要我的命可就不容易嘍”。不過他處事跟正常人兩路,氣急了背後都叫他孫膘子,可憐他自己還不知道。

    獻墨寶的熱一下子滅了火。對孫膘子那事,信的,說他膘勁兒又上來了;不信的,也說他膘勁兒又上來了。

    劉先生尋根之心不泯啊,千方百計,官的私的都找了,老頭一句話:“搜行,搶行,給不行。”

    劉先生無奈,攜妻子親來孫瘸子的小趴趴屋:“老人家,我的確是將軍的骨肉,政府可以做證……”

    “不是這個。你看師長,怎麽做的?你,跑到外國,還,還去了日,日本,你有什麽資格?”

    老孫頭從一卷破爛裏找出個油紙包,抖索索地打開。哦,政府官員,劉先生,誰也沒有想到,將軍的“墨寶”原來是用鉛筆寫在半張舊偽滿報紙上的,大大小小“孫得勝同誌 精忠報國 民國三十五年七月六日”!

    官方陪同人員正尷尬之際,卻聽劉先生哽咽出聲:“是了,是了。我確實沒資格繼承這墨寶……老人家,隻此一眼,今生無憾矣,可是,我苦尋多年,絕不單為此遺墨,我在找一種精神一個人!如今我找到了……您得讓我叫您一聲‘爹’。”說著,劉先生肘一下夫人,兩口子雙雙在肮髒的泥地上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