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在火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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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臨時的計劃製定下來了……

    血紅的眼球取代月亮高懸,將凝視與俯瞰的目光及其滴落的火淚投向夜幕之下的城市。

    薄暮城火焰中產生間斷性的地震。城市中的市民們將房屋的門窗鎖死,幸運的人蜷縮在家裏瑟瑟發抖,試圖等待這場轟然爆發的災難過去,不幸者沒有等到太久幹脆就被一顆包裹著惡魔的火流星當場砸死,亦或在火勢的威逼下從搖搖欲墜的屋子裏逃出來,然後在混亂的街頭撞見某頭凶神惡煞的深淵惡魔。

    這座建立在岡澤東部平原的冒險者之城沒有傳統的貴族領主,也沒有貴族的私兵軍隊。冒險者和衛兵就是這座城中的主體戰鬥力量,其中有人在這場災禍中光是為了自保就已經竭盡全力,也有人選擇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累贅”施予援手。

    那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一種超脫責任的使命,盡管這份使命的感覺事實上並不是每個人主動去選擇的。

    就像埃迪·霍福德,那位衛兵隊長。此刻的他走在由荊棘小隊、山銅之扉和剃鋒冒險團殘部組成的臨時團隊中,手握那柄跟著他經曆過許多場戰鬥的長戟維護著難民隊伍的秩序。

    這些無辜的受難民眾確實可憐,但如果你不把他們注意看好,他們就會亂成一團,膽怯的懦弱者失控亂跑,卑劣的自私者為了活命可能會傷害身邊的同胞。弱小但數量眾多的羊群都需要牧羊犬的看護,何況聰明的人類?

    考慮到這個,烏爾斯特意將難民們安排在整支隊伍中的中部,前麵由他率領的荊棘小隊打頭探路,索亞·短腳靴領導的剃鋒冒險團負責押後,山銅之扉已經所剩無幾的寥寥幾人和一路上又被大夥兒撿進隊伍中的巡邏衛兵和散人冒險者則安排給埃迪和朗德爾指揮。

    山銅之扉的牧師副團長缺乏領導才能,但確實是位出色的副手。他與半獸人武僧石拳一樣是秩序之神歐德的信徒,這時候正井然有序地指導身旁的幾名冒險者和衛兵留意難民小隊中每一個可能出現疏漏的地方。

    埃迪走在他的旁側,靜靜地看著,忽然對其搭話說道:“你的神有一位足夠虔誠的代言人,將他有關秩序的教義付諸實踐。”

    “歐德教導他的牧師守序的重要性,他的牧師將這份寶貴的理念進行傳播。”朗德爾提著手中的鏈枷,目光瞥向這名衛兵隊長,“你呢,埃迪隊長?你的信仰是誰,沃恩斯?”

    “戰神。”埃迪眨一下眼,和他隨口聊起來,“沃爾不僅是戰爭之神,也是戰鬥之神,鼓勵他的追隨者鍛煉自身的戰鬥技巧。卡夏沙漠的雇傭兵一般都信仰沃爾。”

    “你是卡夏人?”朗德爾注意觀察對方的皮膚。

    “一半的血統,來源我的母親。”埃迪笑笑,“所以有人說我的鼻梁是霍爾姆人的,膚色卻像小麥。”

    說罷,他抬起左手,無意識地撓撓頭發。

    這讓朗德爾又留意到他那隻手上的一枚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上麵鑲嵌的一顆小寶珠被周圍的火光映得紅亮。

    山銅之扉的副團長牧師錯愕半秒,好奇地問:“你結婚了?”

    埃迪的眼神停滯一下,放下手,再看向他,猶豫半晌:“兩個孩子的父親……但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因為沙漠在東方,離這兒很遠。”

    “我還以為你從雇傭兵的生涯中脫身安定下來了。”朗德爾聳了聳肩,“不介意的話,能說說你的家庭為什麽不在你身邊?”

    “這是每個歐德牧師都有的好奇心嗎?”

    “我無意冒犯,隻是想試試能否為你提供一點建議,畢竟家庭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對每個人而言都是尤其重要的一部分。”

    “……好吧,你可以聽聽我的故事,如果願意的話。”埃迪歎了口氣,沉重,且意味深長的,“我的故事……從那片沙漠談起吧。卡夏沙漠是我的故鄉,我的父親,一個翡翠海灣的流浪傭兵在某次任務的指引下去了那裏,認識我的母親,最終在那兒定居下來,然後就有了我。我的童年,我的回憶,我的兒時玩伴們,我的凡妮婭……”

    “她是你的妻子?”

    “是的,親愛的凡妮婭,我的摯愛,一個漂亮的卡夏姑娘,比我母親還漂亮。”衛兵隊長揚一下眉毛,語速變快了些,仿佛在炫耀。

    但下一秒話鋒一轉——

    “可那些原本應該美好的日子被我父親搞砸了。”

    “你的父親怎麽了?他沾染上了什麽惡劣的嗜好了嗎?”朗德爾猜測。

    “惡劣的嗜好?不,他隻是在晚年的時候起了經商的興趣,以一個老雇傭兵的頭腦。”埃迪握住長戟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牙關輕咬,“結果不言而喻,沙漠裏的商人都是綠洲中孕育出來的蚊蟲,哪有金幣就往哪鑽。他們想方設法地榨出你的血,無關道德,隻需要一個表麵合法的借口。”

    “我的父親被那些奸商詐騙,失去了家產,被幾張滿是陷阱的合約騙得頭暈目眩,欠下了一筆天文數字的巨額債款。”

    “那個老懦夫……他以為自己什麽都挽回了了,就躲到死神的懷抱裏逃避一切,並且再也沒有回來。父債子償,我的母親因為那件事很快也瘋了,而我當時隻是一個鐵匠,凡妮婭跟我結婚不到五年,我們從此有兩個孩子和一個精神失常的老太婆需要照顧,每天還得拚命工作,從錢包裏抽出很大一筆收入去還債……”

    “那群該死的奸商,他們最後累垮了我的凡妮婭。”說到這裏,衛兵隊長的喉嚨哽咽了一下,抬頭望望天,眼角浸出兩點酸酸的晶瑩,同時側露出一束刀子般的殺氣,“但我可不像我的父親一樣軟弱。我不懂商人的智慧,但我知道我手中用來打鐵的錘子比任何一個卡夏商人的腦袋更硬!”

    “於是你殺了那些人?”朗德爾聽懂了什麽。

    埃迪瞥過腦袋,抬手擦擦眼睛。

    “當然!”隨後呲著牙回答,好像許多年前的惡氣又在他的嘴裏重新出了一遍,“那些人間的魔鬼奪走了我的一切!一天晚上,他們聚在一起商量一場生意,而我花掉最後的積蓄裝作護衛混入其中。沃爾護佑著他的鬥士,仇恨可以使一個人瘋狂,那場商業的宴席最終在那個失去一切的男人手中演變成了一攤血湖!”

    “而你現在還活著,證明當時的你想辦法逃脫了。”牧師聽得深吸一口氣,“可你的孩子該怎麽辦?按你的描述,他們當時應該都還不大……”

    “所以我事先就把他們安排進一家修道院了。”衛兵隊長緩和一下呼吸,接著講述,“他們從此淪作孤兒,好在修道院的生活或許能比他們父母提供的更好,而我從那之後就一路逃到西邊的海岸,開啟了我的雇傭兵生涯。”

    “卻沒想到這一走就是數十年。”

    “誰又能想到這麽遠呢?”埃迪無奈地攤一下手,“否則人人都是預言家了。”

    “那麽等這場災難過去,回去看看你的孩子如何?”朗德爾想了想,對他提出建議,“你欠那兩個孩子一份父愛,雖說他們現在也應該長大了。”

    “我原本即有這樣的計劃,這些年攢了不少錢,但就是無法下定決心回去麵對他們。”埃迪搖了搖頭,“到頭來,我的內心根本沒有準備好……我把他們冷落了那麽多年,怎麽好意思再回去麵對他們?”

    “可一切總該有個了結。”朗德爾沉了沉聲,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這是你的責任,朋友,一個父親的責任。”

    “一切總該有個了結……”衛兵隊長怔了怔,嘴裏嘀咕著這句話,“你的主張似乎有幾分道理,牧師……或許你是對的。”

    爾後,他提著手中的戟,跟上整支隊伍中段說不上快的速度,腦海裏又斟酌了好一會兒。

    朗德爾監視著難民們的秩序,同時靜靜等待他的答案。

    半分鍾後——

    “那就等這場災難過去吧。”埃迪的眼珠變得堅定,像是總算下定了決心,回頭看著山銅之扉的牧師副團長,“等打完這場硬仗,我就回故鄉看看孩子……希望他們還能認得我這不稱職的父親。”

    說完,他終於又笑了笑,好像在對方的疏導下解開了一個心結。

    ……

    時間再過去大約半小時的樣子,包涵難民、衛兵和冒險者們的這支隊伍於火燒的街道上繼續前進。

    荊棘小隊的眾人由烏爾斯率領,充當走在最前排的開路先鋒,替團隊中段的難民們掃清前方的障礙,並沿途收納更多幸存的人手加入隊伍。

    年輕人今天的狂暴次數隻剩下最後一次了,他不得不謹慎地將自己的殺手鐧保存下來,所幸人手和戰力的增添,加上運氣不算太差,大夥兒一路上碰到的惡魔怪物都不算太強,最棘手的情況不過便是發現三隻開膛魔的存在,以及四顆包裹著誇賽魔的小流星從天上落下來砸在了隊伍末尾,差點造成剃鋒冒險團的人員傷亡。

    誇賽魔隻是一種有著嬰兒體型大小的小惡魔,長著蝙蝠雙翼,生性狡詐,但戰鬥力不強,不久後便被索亞·短腳靴的投擲匕首挨個解決。

    那位剃鋒冒險團的半身人盜賊團長身手著實不錯,不愧被薄暮城的冒險者們稱作匕首大師。

    而畫麵的視角回到年輕人的這邊。烏爾斯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座城中走了多久了,他沒有刻意計算時間,所做的事情隻是將精力投入到隨時可能爆發的戰鬥當中。

    希婭提著太陽與天平的聖徽手鏈跟隨在他的旁側,琥珀色的雙瞳朝著視野的前方瞭望,眸中的神色忽然一亮。

    “烏爾斯,你看前麵——”

    她好像發現了什麽,銀發上的兩朵狼耳頓時驚喜地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