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路太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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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雁遲修長的食指尖掬起一點熒光,隨著薄唇無聲地蠕動,默念著咒語,那團熒光漸次擴大,如潮水一般無聲漫過指尖,然後速度陡然快了起來,一瞬間漫過他周身,再擴大,直到將百步之內密密籠住,顧雁遲收回手的同一時間,那張熒光織成的偌大的網,突然一閃,而後無聲而沒,消失在暗夜中。四下裏仍是無星無月,萬籟俱寂,風聲蟲鳴亦不聞,一如早前的安靜,就像方才的那一幕,也未曾發生一般,不過隻是錯覺。

    確定沒有紕漏,顧雁遲將手攏入袖中,堪堪轉過頭來,卻撞入一雙黑金色的眼瞳之中。聞歌半躺在火堆旁,頭枕在一條手臂上,隔著跳躍的火苗打量他,不知看了多久,隻是在火焰的跳動中,那目光有絲瞧不真切。顧雁遲隻躊躇了一瞬,便徐步過去,到她身旁坐下,“怎麽還不睡?”

    聞歌朝著右側方努了努嘴,那裏,雲過正躺臥在幾簇幹草之上,睡得香甜,鼾聲如雷,“能睡得著麽?”

    顧雁遲隻覺喉間癢酥,想笑,卻還是忍住了,握拳掩在唇上輕咳了一聲,但卻止不住嘴角一再上彎,也掩不住黑眸深處星星點點般四散開來的欣悅,“睡不著也眯眼歇著,明日還不知會遇上什麽事,總得養足了精神。”

    聞歌卻也不跟他辯,隻是索性翻身坐了起來,單手撩了撩肩後的長發,“不會有人像我們那麽倒黴,闖進陣法裏來吧?”他之前的動作她可都瞧得一清二楚,他們周遭的樹幹上貼了符咒,百步之內布了結界,結界之外尚有陣法,還真是謹慎小心!

    顧雁遲微微一怔,轉過頭去看了看方才布結界的位置,再想起稍早幾人闖入別人陣中的狼狽,忍俊不禁地彎彎嘴角,“誰知道呢?”轉過頭,瞧見聞歌原本想笑,但剛剛翹起的嘴角還來不及牽強地彎起,就又僵直著將笑意隱去,顧雁遲稍稍斂去了笑意,“怎麽?心裏沒底?”聞歌驟然抬眸,難以掩去的淡淡倉皇,“因為這鬆陵原比你想象當中要可怕?因為雲過怕鬼,非但幫不上忙,還得讓人保護,靠不住?因為我今天關鍵時刻,還差點兒栽了?因為今天突然冒出來的那兩個郇山弟子?”

    聞歌幽幽苦笑,早說了,這個男人,果然很可怕!拾了一根荊條,聞歌撥弄了一下火堆,劈啪聲響,火星子跳躍起舞,連帶著聞歌的目光也有些許的恍惚,“我找過很多東西,去過很多地方,也不是沒有比鬆陵原可怕的地兒,可是......我也不明白!其實,你跟雲二沒有必要跟著我,你們可以先回去,你們的事兒,我會考慮的。至於答應與否,等我出了鬆陵原,自會去尋你們。”

    顧雁遲默默瞅著她,半晌不言,那目光銳利且深幽,似是要將她琢磨透了,直看得聞歌渾身不自在地目光躲閃。“怎麽?不打算試探我和雲過了?那你是不是有理由拒絕幫我?可怎麽辦呢?我並不打算接受你的拒絕!所以,我跟雲過非跟著你不可!”

    聞歌怔住,爾後便是哭笑不得,“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雁遲卻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徑自打斷了她,“再說了,跟著你,我還有別的私心!鬆陵原不是修羅鬼域麽?重病入體,須下重藥!我想試試以毒攻毒!”

    “你想治好雲二怕鬼的毛病?”聞歌想想那個光提到鬼字,也能嚇得直哆嗦的雲二貨,直覺得顧雁遲是異想天開。

    她的想法就寫在臉上,顧雁遲哪兒有不明白的,但是......“這世上沒有什麽事不可能!你別忘了,雲過他姓雲,而且......他不是生來就怕鬼的!”

    “呃......”聞歌張了張嘴不知道說啥了,確實這世間什麽事都有可能,所以凡事都要留個後路,凡話不能說得太滿,而且聽這話,雲過怕鬼的毛病隻怕另有隱情,隻是......張了張嘴,她卻沒法問,她想,以她目前和顧雁遲的關係,還做不來交淺言深。

    而顧雁遲顯然也沒有想要給她刨根問底的機會,“好了!睡吧!雖然天色都是一樣,也不分什麽白天晚上,不過折騰了許久也該累了!既然心裏沒底,就更要養足了精神,天知道明天會遇上什麽!”

    敢情這貨不過是表麵上的謙和有禮,內裏根本就是個說一不二的大男人?聞歌哼了哼,在心裏腹誹,卻不知為何,終究不敢罵出聲來。覺磨著她今晚的提議已經被毫不留情地全盤否決,對話結束,她還是乖乖睡覺的好。撇著嘴角躺下來,合上眼,突然覺得方才還躁動不安的心不知在何時竟平靜了下來,就連雲過的呼嚕聲,似乎也不再那麽刺耳。是了!她怎麽忘了,從小,她從身邊人身上學會的就是順其自然,樂天知命,船到橋頭自然直,天塌下來了,還能當被蓋呢!一想通,睡意很快地湧了上來,不消一會兒,聞歌便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那一邊,顧雁遲卻是了無睡意地瞪著頭頂黑洞洞的天,聽著身邊兩人一鼾聲如雷、一清淺呼吸,在心裏狠狠罵起來,果然啊,隻有沒心沒肺,半點兒心也不會操的人,才有好的睡眠質量!天殺的,他們倆怎麽就能睡得著?

    等到睡醒之後,顧雁遲不由慶幸這四下黑沉的光線,能夠遮掩他眼下一夜未眠的證據。其實不得不說完全是他多慮,那兩隻睡飽了的,尤其是聞歌,又怎麽會突然發現,那個催著她睡,養足精神的人,自個兒卻盯著兩輪黑眼圈呢?

    又開始在這似乎永無盡頭的暗夜中,漫長的跋涉。隻是越往前走,越覺得寒氣迫人,陰冷的風輕拂而過,便是不由自主的哆嗦。煉魔燈的光亮在這漫天的黑暗中,猶如螢蟲之火,脆弱而渺小。一路行來,稍早時偶爾還能瞧見幾隻禿鷲飛掠而過,殘影幢幢,慢慢地,飛禽走獸不見了蹤跡,就連道旁的樹木也不見了枝葉,隻餘一棵枯死的主幹佝僂著,佇立在殘風冷泣之中。

    單調的黑暗中,分不清晝夜,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累了困了餓了,就布下結界,坐下來休息,休息好了,再繼續上路,如此往複。可是,卻仍然沒有尋到“鷹鼻峽”的蹤跡,聞歌慢慢地,有些絕望了。

    一屁股坐上道旁的土墩兒,拔開水囊的塞子,仰頭便要猛灌,誰知倒了半天,卻一滴水也沒有,聞歌惱火地將水囊一擲,“這麽下去,連清水也沒得喝了!”

    “這個你放心!”雲過晃了晃腰間的乾坤百寶袋,“哪怕是你要在這兒呆上一個月,也渴不到你,餓不死你!”

    聞歌一窒,頭一回覺得,或許帶上雲過,也不是那麽差勁兒的主意!“我這兒還有,你先喝著啊!”一隻水囊遞到了眼前,塞子已經被拔了去,晃動間能聽到囊中水聲叮咚,聞歌怔怔抬起頭,對上顧雁遲帶笑的眸子,不知為何,方寸間陡然一陣無措,她劈手奪過那隻水囊,仰頭猛灌,卻被嗆出了一串咳。“小心點兒,沒人跟你搶!”顧雁遲帶笑的嗓音裏透著的意味,她敢打賭,肯定是嘲笑,於是,惱怒的姑娘抬起頭狠狠瞪了某人一眼,可某人卻似半點兒不覺,兀自笑意清徐,眼眸如星。

    “你們快看!那裏!”雲過突然驚叫起來。這邊兩人循聲望去,顧雁遲不由朝那處邁了兩步,而聞歌,卻是慢慢站了起來。兩座高聳入雲的山峰逼仄而立,一塊尖聳的巨石凸起,將本就狹窄的山道迫成隻可供一人一馬通過的一線天。顧雁遲和聞歌對視一眼,眸中不約而同皆是歡喜,這還真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隻是在這個時候,原本美好的心情,在瞧見不願意看見的人時,就變得不那麽美好了。、

    果真碰上了?!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兩方的人都在這麽想著,麵上的神色都有些別扭,末了,還是葉空禪先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率先別過了頭。聞歌這邊便也沒有言語,裝作互不相識一般,各自朝鷹鼻峽口走去。

    “小心——”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沒有破空之聲,那成千上萬支的鬼箭來得無跡可尋,若非身後的顧雁遲感覺到極其細微的風息變化,低喝了一聲,一把拽過了雲過,再將她撲倒在地上,隻怕這會兒她就算不會被那鬼箭紮成個刺蝟,也難逃一死。鬼箭沒法在人身上戳個血洞子,紮在地麵不過一瞬,便化為一道黑煙,消失不見。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聞歌半晌都是驚魂未定,那邊廂,也是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葉空禪師兄妹倆也是尚在急喘著氣。顧雁遲和葉空禪默默對視了片刻,葉空禪拾起一顆石子兒,朝著那狹窄的峽口用力擲去。

    頃刻間,鬼箭再度鋪天蓋地而至,兩方人分踞山道兩側,擠挨在一起,埋著頭等到那些鬼箭再度消失,這才紛紛抬起頭來,個個麵上皆是麵如土色。詭異的沉默在幾人中間如水般湧過,無聲蔓延。

    過了片刻,顧雁遲和葉空禪在對視之間,似乎又達成了某種共識。“一起?”顧雁遲沉聲問道。然後葉空禪點了點頭,便瞧見兩人手中各自結了個手勢,兩束亮光在半空中相遇,以法力催發出一麵帶著圓弧的光盾。“過來!”顧雁遲道了一聲,這邊聞歌、雲過,那邊曲未濃都連忙走到二人身後,躲入那光盾護住的安全之處,慢慢朝著峽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