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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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踞在羅布泊畔。
湖水好似一塊無暇的明鏡,湖中央有一個小島。說是小島,其實隻是一塊稍高於水平的平地罷。平地四周臨水的地方種滿了胡楊。赤金的葉子硬是被嵌在胡楊樹上,在碧藍蒼穹的襯映下,尤為顯眼。一株株胡楊林被湖水盡數收了,化為鏡子上的一番風景。
西域的天氣遠不如玄天上的涼爽,方是冬末,藏匿了大半個冬天的太陽早就迫不及待地從鉛灰色的雲層中鑽出來,才十來日便把西域整的跟夏天一樣熱了。
也不知道天上那位玄冥是不是又偷工減料了,管理了凡世大半個冬天就困得不行,眼看春天就要來了,回老家打盹去了。殊不知那位管理春天的句芒前幾日翻看了老黃曆,發現離自己去掌管凡世的樹木生長接替玄冥他老人家的班還有一段時日,不如趁機多睡會兒回籠覺,好讓自己可以兢兢業業地好好打理凡世的……凡世叫什麽來著,哦對,春天。好巧不巧,此時九重天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祝融君路過。他一向是一個很敬業的神仙,但是他敬業明顯敬業過頭了——他看見茫茫凡世竟然無神仙看管四季,先是在心裏狠狠地責備一通他們的懶惰,爾後釋然地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大度的神仙,於是接手了……所以這可能就是為什麽當初玉帝他老人家封神的時候隻封給這個敬業的祝融一個佐神夏神的名分了。
這會兒,凡世可是遭了殃。跳過了句芒的掌管,直接到了夏季,凡世大旱矣。通明國各地糧倉見底糧食告急,百姓沒有想到今年夏天會來得如此迅猛,春分未至,一家省吃儉用好不容易存了一個冬天的糧食尚未播種就已經被吃完了。大概是上一年的收成過低,每家每戶的一個大缸隻乘下了半缸不到的米,留來年播種的穀粒更是隻有一碗。黃發垂髫個個都麵黃肌瘦的,上午用手指戳一戳臉頰,下午方才恢複原狀。更糟糕的是,南蠻之地餓死了不少人,屍體堆積在街道上,天花就這麽傳開了。先是一個頗有靈性的小孩子憎寒壯熱,旋即但熱不寒,頭痛身疼,苔白如積粉,舌質紅絳,不久就一命嗚呼了。在孩子升天投胎的那一天,孩子的母親也被孩子傳染了天花,再後來,這天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整個南蠻之地街上堆積的死人更是多了起來。
遠在西安的通明帝蹙眉,算計了一下糧倉的存貨,發現如果把全國糧倉的一半糧食全部拿去分給老百姓的話,至少也可以熬到春分那一日了。殊不知通明國官府**,貪官一抓一大把,清官卻屈指可數。糧倉一放,官府的人敲鑼打鼓用紅紙墨字寫上“通明帝隆恩……”餓得發昏的苦百姓一看這告示,激動得有幾位患有心髒病的老頭子當場歸天了。其實告示上邊有一個亮點,識字懂事理的人一眼看出來幾個關鍵詞,“……通明國共放糧十萬石……”,想必那幾位老頭子便是那些識字懂事理的人了,通明國粗記占地約有幾十萬萬裏,可是隻放十萬石糧食這是什麽意思,很明顯,要幾個地區總共才有那麽的一萬石糧食,窮的地區根本是分不到的。更重要的是,現在通明國闔國流行**,放的糧起碼也得給官員們截了一半,這真真是要亡國了。
然而這又關我什麽事呢?我納悶地隨手撿起一根細枝,一頭握在手裏,一頭沾著羅布泊的水。“通明國這樣子才是最好的,早就應該改朝換代了,不知周邊的列強們什麽時候去攻打通明國,屆時我國定會出一份力,在兩國交戰時趁虛而入,好坐收漁翁之利。”不禁笑出聲來。如此大的一份便宜,除非是天上那些不諳世事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無欲無求自作清高的神仙,不然這世間很難再有誰可以抗拒這份誘惑了。
“所以你出逃就是為了去坐收漁翁之利?”一個聲音從耳畔不疾不徐地響起。
回頭對聲音的主人抱之一笑,“對啊,不然我沒事幹嘛非得從樓蘭城跑出來。每一次出逃都像是曆了唐三藏取西經的九九八十一難,然而每一次都被你給抓住了。逃出來很累的知道不,你就不能讓我多逃會兒嗎?”言罷把手裏的細枝單手掰斷丟進羅布泊裏。平靜無瑕的鏡子上泛起了漣漪。腿蹲的有點麻,站起來拍了拍青蔥色的寬衣袖。眼前站著一位長得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年,抱手倚在近水的一株胡楊旁,歪頭打量了我一番。“姐,你別鬧了行不行,這次你出走了多少天來著……”“唔,約莫半個月。”我接話。“哦對,半個月。這可算是你出走日子最長的一次。這半個月姐你過得可好?”不等我說話,已經繞著我走了一圈,嘖嘖稱奇,“不單止沒瘦反而還胖了一圈,以你這體格那得多走走了。”敢問世上有多少個弟弟敢於和他親姐說此番話的,估計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在凡世也隻有他這一位了。我雖然瘦點,不過都是我娘偏心,把所有好吃的盡數讓給了這位一表人才的弟弟,然後我就瘦成這個樣子,再想胖也胖不回來了。瞥了那不識好歹的家夥一眼,沒有說些什麽。
小的時候我娘總是靠在椅背上訓斥我,說我得讓著我弟弟青桐多些,畢竟我可是他親姐。其時我正在和青桐搶著一隻老鷹模樣的風箏,他這家夥比我小了兩歲,但是我隻比他高一個頭,我娘總是恨鐵不成鋼地教訓我,讓我多吃點,小了兩歲弟弟都比自己高。與此同時,娘手中筷子夾著的那一塊肉卻遞到了弟弟的碗裏。
我娘的偏愛並不是不無道理,我們這個地域本身就是重男輕女,身處西域,用得著男人的地方多得是。而咱們這些良家婦女就窩在家裏,沒事拿中原商人賣給我們的布添置些衣物好禦寒。我弟弟出生的時候,幹旱了許久的鄯善國終於降雨了,我爹從中原帶回來的那一株梧桐樹奇跡般地種活了,在甘雨的滋潤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青色的嫩葉。我爺爺大喜,一激動就給他的寶貝孫子起名叫青桐,說白了就是長著青色葉子的梧桐樹,這好像也有紀念西域唯一一棵梧桐樹存活的意思。站在爺爺身旁的那位喇嘛見梧桐存活連道阿彌陀佛,以那位德高望重的喇嘛所推算,梧桐是鳳凰所棲之樹,青桐降生凡世,院子裏那棵梧桐便勃勃生機,說明我弟弟他就是一隻鳳凰。隨即眉開眼笑地對我爺爺道聲恭喜。其實吧,我弟弟確實是九重天上的一隻鳳,但不是凰,這一點估計凡人理解得有點歧義了。據天上那隻最八卦的小雲雀傳下來的消息,我弟弟應該是做錯了些什麽惹怒了太上老君,然後遣北鬥星君把它謫下來當一回人。鳳本來就是一種自命不凡的鳥,它確實命是不凡的。我和我弟弟同樣是從天上謫下來的鳥類,為什麽待遇會如此不同一些,這一點我始終沒有想通。
天上的神仙喝了忘川水會忘記身邊的一切,好轉世下去,而他們永遠都忽略了我們這種鳥類。我們作為九重天上的鳥類,自小就對一切銷毀記憶的藥水免疫,忘川水當然在其中,所以我們的記憶力特別好。當然,記憶力好的代價就是修行速度特慢。我作為一隻修行了七千五百年的靈雀,日夜不停地修煉,最終還不如天上一個修了三千七百五十年的毛頭小子,還堪堪打了個平局,甚是丟人現眼。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小子是住在陽天的五泥街的順數第46個院子,倒也算一個大戶人家,他爹是在凡世賣鹽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升天了,在天上奇跡般地渡過劫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仙。可是他爹不樂意待在無聊的九重天上,下到了凡世繼續經營他的鹽商。後來相中了另一位下凡辦事的仙女,最後他們走到了一起。
唉,沒辦法,我們鳥類就是記性太好,周邊小仙亂傳的八卦新聞隻要是聽到我耳朵裏的總是忘不了。既然那喇嘛說我弟弟是一隻鳳,那麽他應該也忘不了天上的事,得找個時間去詐一詐。
屆時我還是一個穿著肚兜的小娃娃,想到此處不禁拍手叫好,我爺爺、我爹還有那個喇嘛疑惑地把目光投給我……我拚盡了平生的演技表現得是為自己新添了一個弟弟而高興。喇嘛一臉黑線,轉頭對我爺爺說:“你家的孫子個個前途都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