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談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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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清晨,白雲山上煙雨蒙蒙。畫月坐在自己的床上,仔細想了想昨夜與青桐的相遇。根據青桐的話,他曾經愛過自己的妹妹。這可不妥,是人都會想到他們這是。

    江陵江家上下幾十人,算得上是大戶人家,父親也是在朝中為官,家風自然正。按道理來說,江清秋的妹妹有五個,個個姿色絲毫不比卿畫月差,甚至勝於卿畫月,也不知道江清秋到底是喜歡他的哪個妹妹了。她回憶了一下青桐的話,親生妹妹,也隻有大房出來的江欣和江蓮二人。至於他的姐姐江儀可以忽略。妄是畫月再怎麽想也猜不出來他到底喜歡的是誰。

    要說畫月是怎麽知道江家的家事,這其中是有點故事。

    五年前的中元節,畫月和青桐初次相遇。畫月是江陵卿家的姑娘,那下午趁看著她的婢女不注意,跑了出來玩。七八歲正是貪玩的年齡,她一個人在離家很遠的河邊玩到太陽落山,方才想起來今天是中元節。

    且說這中元節,俗稱鬼節,晚上是絕對不許小孩子跑出家門外的,說是會被鬼抓去。每年七月十四,鬼門關大開,大批的鬼從地獄湧出,肆意在街上遊蕩。不過那些稍微大一點的姑娘就會到河邊來放河燈,讓鬼魂找到回家的路,好去看看自家的親人過得如何。

    而如今,太陽已經沉了一半,畫月她還是沒找到回家的路。即入夜,東邊掛起一輪將圓的月,冷風颼颼,吹得人莫名心慌。畫月她本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是這種冷風不由得讓她想起她哥哥給她講過的鬼故事。

    河中央隱隱約約出現一盞藍色的鬼火,輕盈地飄在水麵上,更可怕的是,水裏居然沒有這團鬼火的倒影。畫月順著河流,憑著記憶往家的大致方向走去。家人見她如此晚了還未歸家,一定是急死了。吃不準照顧她的婢女又要換了一個,然後她被父親幽禁在房中不得出門。那真是可怕。

    眼前驟然出現一個披著頭發身著白衣的女子,在河邊燒紙錢。畫月不知是哪來的勇氣,顫聲問:“姐姐,你知不知道卿家怎麽走?”

    問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火光之下,這位女子居然沒有影子。女子莞爾一笑,看得迷人心魂。她放下手中的紙錢,身處慘白的手摸了摸畫月的臉,冷得讓畫月抖了抖身子,往後退一步,卻遲遲沒有氣力轉身跑掉。

    “小姑娘,你是卿家的吧?”尖銳的聲音好像是鐵片劃過玻璃板,聽著很是不舒服。畫月無奈點點頭。

    白衣女子見畫月如此害怕她,緩緩收了手,眼睛望著河中央的藍色鬼火,道:“小姑娘你定是貪玩才遇到的鬼打牆。下次你可要記好了,像你這樣小的姑娘中元節可不要出來,若不是遇到了我,估計你的下場會像我一般了。”畫月用力點頭,離開這裏她可是巴不得的。女子輕輕一笑,“往你右手邊的樹林子裏走去,切記要一直跟著月亮的方向走。”頓了頓,說:“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免得路上被別的鬼魂騙走了你的命,把你拉去做他們的替死鬼。”

    畫月好奇地問:“姐姐,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按道理來說,眼前的女子應該是巴不得拉自己去當替死鬼,好讓她投胎。女子反問道:“你可記得你府中的卿語?”畫月點頭。卿語可是她的一個姐姐,中元節的時候莫名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被當做是反麵教材來教他們這些後人。“難道說……”畫月驚異望著眼前人,難怪一眼望去同自己長得又幾分相似,感情是自己的姐姐。卿語眨眨眼睛,默認了。

    “姐姐,你不回去嗎?”畫月問。

    “我回得去?”卿語反問。

    “姐姐,我們一家人都在等你回去呢。”畫月信誓旦旦。

    卿語不語,輕輕搖頭,緩緩道:“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七年前,我和你一樣,才七八歲,在中元節那天也是貪玩跑了出來,在這片林子裏玩。”她伸出慘白的手指指了指身邊樹枝上用鐵鏈吊著的那一塊木板。

    “我那時候和江家的江凡可是青梅竹馬。江凡如今算來也有十四五歲了,據說考中了進士,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我生前,我和江凡常常在這片林子裏玩,我坐在那塊木板上,江凡就推著那塊木板,讓我在空中蕩著,可好玩了。”如今木板已經腐朽,鐵鏈已經鏽跡斑斑。

    “那一年中元節,我和江凡相約,要逃出家人的看管,跑出來在這裏看鬼。不曾想,我在林子裏等到太陽落山了也不見他的蹤影。陰風怒號,長河的水直直拍了上岸,濺到了我的身上。我就坐在木板上,任由大風將我蕩起。那日河水暴漲,一個浪頭將我從木板上拍下來,沉在水中。當我好不容易掙紮出水麵來,層層疊疊的藍色鬼火包圍著我,極目望去好像有一個人,那個人很像江凡。”說到這裏,她有些哽咽。畫月不知道鬼也會哭,便好奇地看著卿語。卿語被畫月一個勁兒地盯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用白衣袖胡亂擦擦眼淚,笑道:“我原本以為他不會來了,最後他還是來了,隻是晚了一步。”帶著滿臉淚痕,望著木板癡笑:“還好他晚了一步,不然他就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了。”

    畫月顧不上害怕,用手輕輕拍了拍卿語的後背,安撫她,雖然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打了個哆嗦。畢竟是自家的姐妹。

    卿語兩手握住畫月的手,問:“妹妹,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但是有一樣東西我得拜托你去做,幫我打聽一下目前的江家,明年中元節再來告訴我好不好?”畫月點點頭,隨即補充道:“我叫卿畫月。”她可想讓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畢竟她的名字起得那麽好,真是讓她臉上生光。

    畫月回去後果真被幽禁在房間裏一個月,身邊一向伺候的婢女也換了個臉生的。

    等到終於被放出來之後,她就連忙跑到離家不遠的江家大院門口。她最多才八歲,不過一個小孩子,還不懂打聽到底是什麽東西,隻好一個人站在了江家門口來。

    站了一會兒,門裏跨出來一個公子哥兒,手裏捧著一本雜書在看。這個人不是誰,正是江清秋。

    畫月出門前千叮萬囑不讓自己的侍女出來,否則她就絕食,而恰巧眼前人也嫌下人煩,沒有帶來,二人就在江家門口的石獅子前相遇了。清秋詫異地看著畫月,不由得問出聲:“你是誰?為什麽要在這裏?”畫月毫不畏懼地回答:“我是卿畫月,我來這裏是要打聽東西的。”

    “打聽什麽?”清秋挑挑眉。

    “我受我的姐姐所囑托,來打聽你們家。”

    “打聽我們家做什麽?”清秋開始仔細打量眼前人,這小姑娘從衣著和氣質看起來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卻不知她打聽他們家到底是居心何在。

    畫月童言無忌,將自己在中元節的所見所聞都說給了清秋聽,清秋是一個很好的聽眾,在她說話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插嘴的。講完了,畫月擦擦臉上的汗水,清秋才意識到他們這是站在家門口講話。清秋笑笑,對畫月說:“走吧,來我家,我請你吃茶,順便將你要打聽的東西都講給你聽。可要記好咯,別中元節到了你姐姐跟前又忘了。”畫月點點頭,說:“要是記不了,就把你也給帶去不就得了?”

    “我們家裏長輩下人看的緊,要到了午夜才有機會可以逃出來。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就不像你這樣被幽禁一個月就了事的。”

    “那江凡是怎麽逃出來的呢?”

    “這個你可就不知道了。江凡他一逃出家門便被人發現了,特意將院門的閂拿開,下人都守住牆頭,家主和一眾長輩、兄弟姐妹便坐在專門設置的座椅上,眼睛都看著門口。慌慌張張進來的江凡見陣仗便嚇得昏了過去。後來知道是你的姐姐卿語死了,加上他們一眾人對他的施壓,一下子沒有緩過神來。”

    畫月點頭,窺伺到別人家裏的家事雖然不大好,但是也可以看出來江凡對卿語是真心的。他那麽晚才出來隻是實在是沒有辦法。

    “走吧。”清秋毫不避忌地拉著畫月的手,跨進了家門,與她詳談家事。

    且說這清秋拉著畫月的手進了江家大院之後,江家的仆人驚到了,畫月也驚到了。江家的下人本來有點不喜歡清秋身後的畫月,以為這是清秋在街上撿到的野孩子,但仔細一看,畫月的衣著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家,反而是和他們門當戶對的富貴人家。況且畫月長得很是不錯,讓他們自責起自己的誤判,對畫月畢恭畢敬的。畫月驚到的是,沒想到在這江陵,竟然有比她們卿家大院還要大的院子,可見這江家也不一般,對於卿家來說不隻是門當戶對,還有點超越的苗頭。

    清秋將畫月拉進自己的書房,旁邊的下人就要向前煮茶敬給他們,卻被清秋抬手一擋。下人放下手中的茶盞,擱下茶葉轉身離開了,還順便帶上了門。表麵上走得挺幹淨的,其實那下人正將耳朵靠在窗戶旁邊,聽著裏邊的動靜。若是有些風吹草動得立馬稟報給夫人。

    清秋一眼就看到了在外頭竊聽的下人,輕咳了兩聲:“還不趕緊走,我和卿姑娘有事要詳談。”下人趕緊奪路而逃。

    再環顧房子一眼,他才放心下來,將一旁爐灶上燒開的水鍋的蓋子拿開,用長鐵勺舀出一勺子水來,倒在一個水壺裏。隨即在一櫃子的茶葉盒中挑出一盒,打開,茶獨特的清香彌漫了整間書房。他隨意倒了一點到乘著沸水的水壺裏,說是隨意,分量卻恰到好處,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且說這水壺設計得很是巧妙,一壺有一柄、兩口,兩口之間隔著一指寬,清秋將兩個青花瓷茶盞排好,單手拎著壺柄,青色的茶從壺口湧出,滿屋子的茶香讓畫月很是歡喜。倒完茶水之後,清秋將兩盞茶倒在一個器皿裏,從水鍋裏舀出一勺子沸水,再次倒在水壺中,重新將兩盞茶都倒滿後拿出一盞給畫月。畫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過去,淺泯一口,唇齒留香。

    “好茶。”縱然畫月年紀小,也略懂茶道一二,身處大家,好茶品過不少,茶的好壞一入口便可以分辨出。此茶入口微苦,微澀,爾後清涼甘甜,實乃天下茗茶。

    清秋回之一笑,緩緩說道:“水為茶之母,器為茶之父。此茶乃父親從深林裏覓得的,取雲山之泉水,器為青花瓷。古人雲,十分茶七分水;茶性必發於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亦十分矣;十分之茶遇八分水亦八分耶。”端起茶盞,淺淺泯一口茶,問:“你想打聽我們家的什麽事情呢?”

    畫月心裏過濾了一下卿語的話,試著了解她到底是想知道些什麽,突然想到了江凡,便說:“我想打聽一下江凡的事。”

    “江凡嗎?”清秋放下茶盞,娓娓道來。

    “江凡生於十五年前,因為和你們家的卿語有共同的興趣愛好,都喜歡詩詞歌賦,所以他們走得很近。隻不過他們見麵都是私底下見的,不敢光明正大到對方的家裏頭玩耍。因為當年江家與卿家有些誤會,反目成仇,都不允許自家人與對方家有什麽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