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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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淡而又疏離的態度在薛昭的意料之中,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雖然想到了她會生氣,但他倒是沒想過她的反應會這麽大。

    不過也對,被人那樣誤會著,而且還是自己喜歡的人指責,任誰也不能雲淡風輕的對待。

    薛昭有些尷尬的收回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抿唇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沒話想跟你說。”薑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向自己的車。

    說沒有猶豫過肯定是假的,吳桐之前就給她通過氣,並且告訴她,薛昭現在應該很後悔。可他後悔她就應該立刻原諒他嗎?為了他,她已經把自己一再放低,可低到塵埃裏也沒開出花來,反倒是被他和梁雨瀟輪番踐踏。

    他要說什麽,她已經能猜個大概,無非就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希望你能原諒我”這種毫無營養的話。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不是幾句道歉就能覆水重收的。

    薛昭看她要走,便急忙衝上去攔住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用不著,我自己有車,而且我也認的路。”薑宴目光嘲弄的看著他,唇角帶著冷笑,“我不是你那弱風拂柳的前女友,天天得被人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揣在兜裏怕喘不上氣,捧在手上怕吹出日曬斑。我這人命糙,向來獨立自強。”

    薛昭無奈蹙眉,“薑宴,之前的事……”

    “看樣子你說的話我也不想聽,我還有事,先走了。”不給他說完的機會,薑宴拉開車門便上了車,發動引擎絕塵而去,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

    薛昭暗暗歎氣,可最後還是趕快回到車上,用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薑宴很快就從後視鏡裏看到了那輛緊追不舍的黑色雷克薩斯,她煩躁而又無奈的瞪了一眼,在甩掉他還是隨他而去之間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反正她又不是去做什麽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不怕他跟著。更何況他這已經算是尾隨行為,大不了就是報警。

    她一路向東而去,經過一家花店的時候進去買了一束花,薛昭也下車跟了進去,恰巧她付錢的時候沒有零錢,他便掏出錢包遞出一張五十元。

    然而薑宴隻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將自己手上的一百塊往款台上一拍,扔下一句“不用找了”,轉頭便加大步伐走出了花店。

    店員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半天,薛昭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說道:“麻煩把剛剛那位小姐買的花給我來一束一模一樣的。”

    薑宴買的是一束百合,雖然薛昭不知道她一大早帶著花要去哪,但還是帶著好奇和複雜的心情緊緊地跟著她。

    周圍的建築物越來越少,景色也變得愈加荒涼起來。薛昭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去哪,但是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多少有點擔心她的安全,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又跟緊了一些。

    直到薛昭看到了慈安墓園的石碑,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她一大早是來做什麽的。

    今天的天色不算好,遠方飄著大片大片的烏雲,天色很陰沉,頗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壓抑的人幾乎都喘不過氣。尤其是走在這空蕩蕩的墓園裏,隻聽風吹過樹葉嘩啦啦的聲音,更是增添了一份詭秘和陰森。

    可薑宴對這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害怕,輕車駕熟的走向其中一座碑站定,對著墓碑凝視了良久之後,才將臂彎中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薛昭跟上去將自己臂彎中的百合花也放上去,轉頭便遭到了薑宴一記白眼,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心知若不是因為這是墓園,她怕是會直接把他趕出去。

    他抬起頭才看到墓碑上的碑文:慈母蘭子君之墓,女薑宴所立。碑上有一方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還是她母親年輕時的樣子,依稀能看出她母親從前姣好的容貌,而且現在的薑宴眉眼也很神似。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塊墓地算不上是特別理想的位置,但也不是很差,應該沒有花什麽大價錢。而且她母親是獨葬,想必其中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薛昭雖不是業內人士,但是也能猜出來,這墓地一定不是薑父給置辦的。

    薑宴光是看著母親的照片就已經忍不住紅了眼,哽咽道:“媽媽,好久沒來看您了,您在那邊還好嗎?”她轉頭看了一眼薛昭,有些怨念道:“我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是有人死皮賴臉要跟過來的。”

    薛昭對她的用詞不知該作何回答,隻好莊嚴肅穆的對著墓碑鞠了一躬,輕聲道:“抱歉伯母,打擾您了。”

    薑宴看著他就來氣,索性賭氣的開始胡說八道:“媽媽,就是這個人天天欺負我,每次看見他我就想哭,我都快變成水娃了!這種人留著他也是禍害,您幹脆把他帶走吧!”

    薛昭聽了她的話,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兩下,表情分外難看。

    他這樣,薑宴反倒是爽了一把,兩個人默不作聲的站了很久,她原本有很多話想和母親說,但礙於薛昭站在這裏,她怎麽也開不了口。

    本想著他呆一會兒應該就會走了,結果他像是腳下生了根一樣,薑宴終於有些不耐煩的對他說:“你還在這兒待著做什麽?”

    “我等你一起走。”

    她蹙眉,“我還有話要說,你先走吧。”

    薛昭遲疑了一下,可最終還是轉頭先出了墓園。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薑宴才輕輕歎了口氣,看著母親的照片,悲涼道:“媽媽,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人。我一直不知道愛情是什麽感覺,直到遇上了他,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是會愛的,我並沒有失去愛別人的能力。我很愛他,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追著他走多久。每一次他傷害我,我都告訴自己不要再繼續了,感情就這麽多,與其被他糟踐完了,不如在心底保留一個完美的夢。可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想過著餘生有他的生活。我不想放棄,但我覺得很累,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媽媽,你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麽辦呢?”

    然而給她回應的,隻有耳邊呼嘯的風,和周圍蟬鳴鳥叫的聲音。

    薑宴本來想著薛昭應該已經走了,然而當她從墓園裏出來,看到他正靠在自己的車上若有所思的時候,不得不說,那一瞬間她之前已經死了一半的心,又沒出息的為他活過來了。

    薛昭看她出來,便迎了上去,“要回去嗎?我送你。”

    薑宴指了指旁邊那輛紮眼的保時捷,用眼神對他說:我的車就在那,你是瞎了嗎?

    她頭發一甩便上了自己的車,薛昭煩躁卻也無奈的按著自己的眉心,到最後還是開車跟了上去。

    兩個人回到市區就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薑宴看他的樣子,心裏就猜到這貨今天不跟她把話說清楚,怕是會跟著她一天。她最終還是在一個粵菜私房菜館門口停了下來,他一向喜歡吃粵菜,反正她也是要吃午飯的,既然他要跟著,那怎麽也得讓他吃飽了才行。

    女人在陷入愛情中是沒有智商的,沒有戀愛經驗的女人陷入愛情之中不僅沒了智商,就連腦子都被狗啃去了半個。薑宴顯然就是後者,明明前一天還做夢拿刀追著要砍薛昭,今天卻又忍不住為他著想。

    薛昭進去的時候,薑宴已經把菜都點好了,他隨意掃了一眼,發現竟然都是他愛吃的菜,立刻轉頭驚訝的看向她,心裏的內疚和感動又交織起來。

    然而薑宴隻是對他翻了個白眼,便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薑宴之前就點了三瓶酒,一瓶紅酒一瓶白酒一瓶洋酒,眼下飯菜沒上來,就倒是先上了桌。她也不管他,自己開了一瓶便開始自飲自酌。

    她這樣顯然就是不想跟他多做交談,薛昭拿她沒辦法,隻好自言自語的開口道:“那天我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找你興師問罪,我承認確實是我的錯,我之前沒有仔細考慮過梁雨瀟話裏的漏洞,這件事我向你道歉。說你欺負言言……是我欠考慮,這件事我也向你道歉。還有……”

    “噗嗤。”他話還沒說完,薑宴忽然就笑出了聲。

    他蹙眉道:“你笑什麽?”

    薑宴晃著酒杯聳聳肩,“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是來道歉的,但是啊,你說了這麽多,都沒有一句說到了點上。”

    薛昭不解,“那我應該說什麽?”

    她放下酒杯,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明媚的眼中似有百轉千回的感情要向他訴說,熱烈的,強勢的,純粹的,溫柔的。那麽多的感情交纏在一起,讓她的眼睛變得格外魅惑。薛昭心跳加速的等著她的話,可她最後卻隻是把視線轉向了一邊,搖頭說:“沒事。”

    他最該道歉的不是這些,而是用她的感情作為武器來傷害她。

    飯菜陸續上了桌,兩人默不作聲的吃著飯,薛昭隻是感覺到她一直在不停的喝水,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他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麵前的紅酒已經空了,而另一瓶洋酒也空了一半,飯菜卻沒怎麽動。

    他劈手奪過她的酒杯,不悅道:“你別喝了!”

    此時薑宴的酒勁兒已經上來了,對著他癡癡笑起來,“怎麽?你不喜歡我就算了,還不喜歡我喝酒啊?”

    薛昭白了她一眼,將手上的酒杯和半瓶洋酒放在了一旁,繃著臉看著她。

    薑宴的托著腮看他,眼神迷離的咯咯直笑,“你說你啊,除了長得好看點,身材高點,個子高點,有什麽值得別人喜歡的呢?脾氣臭,嘴巴毒,性子又那麽冷。我都懷疑我是不是有抖M傾向,你要虐我千百遍,我還待你如初戀。”

    她這也不知是醉話還是真話,可是卻說的薛昭心裏微顫,隻是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的說:“你喝多了吧。”

    “可能是喝多了吧。”她聳聳肩,眯著眼有些慵懶的說:“不過呢,有些話不就得喝多了才能說出來嗎?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薛昭還沒說話,她已經大著舌頭開始說道:“這個故事呢,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long long ago……”

    薛昭無奈的扶額,看她這樣子是真喝多了,又不是寫英語作文,還long long ago呢。

    薑宴托著下巴,自顧自的說:“其實以前呢,我跟你是一樣的,我也有媽媽,而且我媽媽長得很漂亮很漂亮,她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蘭子君。我媽媽以前是我們鎮上的一個鋼琴老師,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多稀罕,會談鋼琴的大學生就更稀罕了,而我媽媽就幸運的成為了這樣一個人。那時候鎮上好多男人都追她,聽說連鎮長都找人來跟我外婆提親呢,可我媽媽總覺得他們不合適,誰都不嫁。後來她偶然在一次演出上遇見了薑正遠,也就是我爸。據說當年的薑正遠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兩人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萬劫不複。”

    她目光幽深的望著遠方,幽幽的說:“後來我媽媽才知道,其實薑正遠是有家庭的,妻子他的大學同學,也是聯姻對象,可是他妻子的性格刁鑽,而且結婚多年都沒有懷孕,所以這一直是薑正遠的一塊心病。後來他遇上了我媽,兩人在我們鎮上住了一陣,他帶著我媽在東南沿海一帶遊玩了一圈。我媽說那是她一生之中過得最美好的一段日子。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媽發現自己懷孕了,薑正遠以為這一次一定是一個兒子,為此一直很欣喜。就在這個時候薑家催薑正遠趕快回去。臨走之前,薑正遠答應我媽媽,這次他回去就離婚。等他辦完事,他一定會回來娶她,給她一個名分。”

    “可他這次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薑宴哽咽了一聲,忽然有點說不下去了。薛昭就這麽看著她,良久之後,她才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又繼續對他說起來。

    “我媽那個傻女人,就這麽一直等著他,直到三年後的一天,忽然有人上門來找我媽,他們自稱是薑正遠的人。我媽以為他們是來接她回去的,後來才知道,這些人隻是來看看她生的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就給她一筆錢,把孩子接回去。如果是女孩……”薑宴自嘲的笑了笑,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如果是女孩,那她就什麽都得不到。直到很久之後,我媽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在薑正遠回去不久,他的原配妻子在他的事業上給了他巨大幫助,事業的成功讓他忘了南方小鎮上還有一個女人在殷切的等著他。三年後,他的原配妻子生了一個男孩,也就是我現在同父異母的弟弟,薑緯。如果不是因為薑緯的出生,或許薑正遠都忘了有我媽這個人的存在。”

    她擦掉眼淚,吸了吸鼻子道:“其實當年我媽的年紀也不大,有人勸她把我送人,她還來得及改嫁,可她說……我是薑正遠和她之間的唯一聯係,我的存在,證明著她的愛情不是一場夢,證明她這一生是真的愛過別人,也曾被人愛過。所以她才極力要把我留下,終身不嫁也要撫養我長大。”

    薛昭聽著她的敘述,心也跟著疼起來,輕聲喚她,“薑宴……”

    她笑笑,淚眼婆娑的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執著嗎?”

    他搖頭。一直以來,他隻以為她是得不到才這麽執著,她的窮追不舍是任性,也是固執,總之不會是什麽深刻的感情。

    “我媽媽這一生從來都沒有為自己努力過,一直都在等薑正遠回頭來娶她。可她到臨終前,薑正遠都沒來再看她一眼,就這麽沒名沒分的被葬在了偏遠冰冷的墓園裏。而隻有薑正遠的正室夫人才被葬在了薑家的墓園裏。”薑宴深吸一口氣,眼裏酒醉的迷茫忽然就散去了,看著他極其認真的說:“因為我媽媽的悲劇告訴我,人這一生不能傻傻的等著愛情來,而是要主動去爭取。我不想做像她一樣的傻女人,一輩子都夢想著愛情來眷顧我,自己卻不做任何努力。”

    “薑宴……”

    薛昭的內心此時已經震動的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這樣帶著複雜的感情,眼神心疼卻又感動,低低叫著她的名字。

    薑宴看著他,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她想笑,眼淚卻比笑容來的更快一步,“可是啊,事實證明,人就算主動爭取,也未必就會獲得回報。我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卻還是追不上你。”

    “其實我……”

    薛昭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心裏有個答案幾乎就要呼之欲出,然而就在他要對她說什麽的時候,薑宴卻已經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端起酒瓶大口灌了兩口酒,悵然若失的說:“算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