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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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是丹頂鶴觀測的黃金期,越冬的鶴群在這裏避開嚴寒,等著來年開春再回北方,

    因為臨近年關,雖然客人很多,但大都是本地人,很少有留宿,蘇也也因此少了很多工作,也得以脫出身來真的陪安遇去相親,

    對方是醫院的醫生,看上去倒是斯文,隻是有點過於嚴肅,看得出來有點靦腆的緊張,

    安遇卻隻能注意到這是當年陸朗和爸媽第一次見麵的茶座,還是當時的布置,還是當時的服務員,當時他對爸媽說的話還言猶在耳,短短幾個月,已經物是人非。

    她的心像是揪緊起來般疼痛,過了這麽久,她在外歡歌笑語尋歡作樂,原來心裏還是沒有放下那段無稽的感情,

    陸朗,終是她心頭最敏感的一根刺。

    小醫生又給她們續了杯茶,蘇也看他緊張地絞得紅紅的雙手有點不忍心,站起來說:“我不喝了,你們聊吧,我有點事先走。”他們兩個人都沒有什麽話,安遇也有點心不在焉,也許是因為有第三者在場,自己走了應該會好一點。

    安遇拉著她的手:“我陪你啊?”

    “不用不用,你們繼續,不用理我……”蘇也一邊揮手一邊走出茶座,門外的寒氣凍得她哆嗦了一下,

    今年爸媽帶著爺爺去海南過年,她放心不下店裏,決定不跟他們一起去,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不如趁現在多買點食物準備著,不然一個人住店裏終歸是不太方便。

    她緊了緊圍巾,對麵就是超市,去逛逛超市吧。

    安遇終於抬頭看了看對麵的醫生,他晃著菜單說:“餓不餓,不然叫點東西吃吧?”

    安遇瞄了一眼手機,下午三點半,這個時候,吃東西?

    “其實,我有點事情沒有跟你說,介紹人大概也不會說這個,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一下,”

    “你說,我聽著。”

    “其實我跟前男友分手才幾個月,”安遇看著他,他卻沒有意外神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我分手不久,還不能從上一段戀情裏完全走出來,所以對相親這種事情緒不高,暫時也不想再有一個戀人,耽誤你這麽長時間,是我不好意思,今天讓我買單吧,想吃什麽盡管點。”

    他卻忽然像是放鬆下來,笑了一下,解了顆領扣笑說:“其實我還是喜歡這種開誠布公的談話方式,既然你這麽坦白,那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

    “?”

    “剛剛你那個小姐妹的電話你能給我麽?”

    梁安遇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樣的方向走下去,

    兩個人相視無言,忽然一起笑起來,眼前桌上的果茶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氣氛頓時融洽得不行。

    醫生名叫宋兆元,是個黑龍江人,談開以後才發現這個人實在是高段的很,聽說女生喜歡靦腆害羞的男生,他艱難地偽裝成之前緊張羞澀的樣子,其實卻是個自來熟的人,話一多,就開始夾雜著東北口音,濃厚的鐵嶺風味,妙語連珠,叫人忍俊不禁,一轉眼,醫院打來電話詢問病人情況,他瞬間就換了一副專業嘴臉,正經嚴肅,不苟言笑,

    安遇覺得這個人實在有趣,想想的話,這兩個人在一起,倒也般配,

    安遇忍不住笑了,緣分真是個妙不可言的東西,求之不得,卻在不經意之間來到你身邊。

    隻是到自己身上,就當局者迷,不辨南北,隻要想起陸朗,心就疼地不行,既然如此,又何必給她那段短暫的甜蜜,就讓她一直像大學時那樣暗戀,然後淡忘,然後交個普通的男朋友,談段簡單的戀愛,然後理所當然地結婚生子度過一生,不好麽,?

    陸朗,我是真的後悔了,我不應該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最終你離我而去,隻剩我滿心傷痕,也是我咎由自取……

    ……………………

    ……………………

    ……………………

    蘇也從超市出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多,城市華燈初上,超市裏還是溫暖如春,外麵卻已是大雪紛飛,

    因為很多人回家鄉過年,街上人流熙攘,還沒有積什麽雪,

    蘇也擔心回去的路上積雪路不好走,也顧不得沒吃晚飯,急急忙忙把東西塞進車裏,發動朝海邊開去。

    越往海邊人越稀少,寬闊的公路上基本沒有什麽車輛,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往海邊去,路麵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蘇也心裏忽然有點不安,再往前一段連路燈也沒有了,黑漆漆的路上,隻有她一輛車的車燈昏黃地照射著,兩邊是無邊的曠野,寒風卷著雪花在空中肆虐地飛舞,雨刮一下一下地刮著玻璃,也許是人處於這種絕境都會覺得有點孤獨,蘇也禁不住有點情緒低落,視線所及,都是白色的路麵和黑色的天空,以及灰撲撲的樹影,這輛車還是為了方便進貨買的二手小貨車,沒什麽高級的防滑設置,怕車輪打滑,隻能慢之又慢,

    好不容易開回小院,她艱難地下車,冒著大雪關好院門,再跋涉回車邊,把超市裏買的東西提下來,走到門廊下,準備開門,卻忽然發現門縫裏透出光來,

    她和安遇中午一起出去,是不可能把燈開著離開的,兩個服務員也被她打發回家過年了,她瞬間警覺起來,不是吧,這裏這麽荒涼也會有小偷?

    她忽然有點害怕,這裏四下無人,萬一小偷身強力壯,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啊,她把東西放下,抄過門柱下一個拖把,悄悄地繞到窗邊,抬頭朝裏瞄,一個人影站在吧台裏,隨手拿了一瓶東西在看,這麽囂張?她思索著,怎麽辦怎麽辦?報警?這個時候報警,還這麽遠,等警察過來,茶都涼了……還是我先走掉明天找兩個男同誌再過來?不行,這個旅店是我的心血,怎麽能就這麽讓盜賊洗劫一空?怎麽辦怎麽辦?

    蘇也繞到屋後,廚房那裏有個後門,她悄悄地開門進去,看來對方隻有一個人,隻能智取不能力敵,廚房裏武器倒是很多,她把拖把丟掉,拿起一把菜刀,不行,也不能搞出人命吧,還是……嗯,平底鍋好了,

    她蹲下來櫃子裏找了一下,抄起一個平底鍋,試了試,分量剛好,ok,來吧,她猛地站起來轉身,卻冷不防身後站了個人,“啊~”她嚇得魂飛魄散,廚房地麵又有水漬,腳底一滑,朝後倒去,好在腰間傳來一把拉力,平底鍋“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陸俊?

    她被他攬在懷中,鼻尖相距不過幾厘米,他的睫毛很長,膚色很白,幾縷發絲落在眼前,真是英俊得不行,

    這個時候陸俊怎麽會在這裏?蘇也心裏充滿了驚魂未定。

    陸俊放開她:“不好意思,沒跟你打招呼就來了,我以為你會回家過年,以為店裏沒人。”

    “啊?哦,”蘇也覺得有點尷尬,她喘喘勻:“我家裏人去海南過年了,我一個人待在哪裏都一樣。”

    等她緩過神來,連忙跟在陸俊身後走出廚房:“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陸俊挑了挑眉毛:“我不能來?”

    蘇也慌忙艱難地擺手:“不,不是……”

    “如果沒有不方便的話,我想在這裏待一段時間,”陸俊走出廚房,“希望你不會介意。”

    “不,不會……”蘇也低頭跟在他身後,忽然覺得自己很笨拙,“那你是要在這裏過年?”

    他不置可否,站在吧台前,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蘇也看著他倒水,覺得眼前的陸俊跟以前似乎有點不一樣,以前她每次見到他都是西裝革履,神情嚴肅,說話做事鋒芒尖銳,讓別人會忍不住心生緊張,可現在的他眉宇間似乎放鬆了許多,不像以前那樣緊繃,就像是卸下防備的戰士,終於有了一點人性的柔軟。

    但是過年不應該和自己的親人一起過麽?雖然好像他和他爺爺關係不太好,可是他不是會去他奶奶拿藥麽?跟他奶奶應該感情還不錯吧?以前聽安遇說陸朗父母都在杭州,他為什麽不去杭州過年呢?

    蘇也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一邊心不在焉地套著被子,這個房間一開始就是為了他準備的,畢竟他才是農莊的大老板,不過到底長時間沒住,還是需要打掃,她鋪好床,把枕頭放好,抱歉地對倚在房間門口喝茶的陸俊說:“今天太晚了,你先將就著住吧,我明天再幫你好好打掃一下。”

    陸俊看著她點了點頭,忽然說:“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

    “你平時用什麽牌子的牙膏?”

    “嗯?”

    “味道不錯。”

    蘇也呆愣的腦回路轉了一下,臉“刷”的一下紅了,除了在景軒那個“意外”她實在想不到什麽情況下能被人誇自己牙膏味道不錯,那天她是剛刷完牙還沒來得及仔細漱口,這樣都能注意到……

    “哦……那個,是我自己做的牙粉,你要是喜歡,我拿點過來……”

    陸俊看著她逃之夭夭的背影,端著茶坐到床沿,

    曾經有清最喜歡那種類似玫瑰夾雜著百合的味道,甜蜜又清爽,他對這些氣味本來不敏感,隻因為有清喜歡,所以經常聞到,才會熟悉,有清離開之後,這種香味,已經成了他心中隱藏的痛處,蘇也怎麽會知道,在她眼中普通的意外卻怎樣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感情,半昏迷狀態中的他感官逐漸蘇醒的時候,感覺到曾經那麽熟悉的香味圍繞著自己,失去的戀人,想要忘記的氣味,那段感情的痛苦與甜蜜,瘋狂地撞擊著他的腦子,他維持了八年的冷靜與理智,卻在那一瞬間,被一抹香氣擊潰,即使在收到有清從美國寄來的平衡儀的時候,他都沒有那樣感覺自己快要崩潰,集團、爺爺、陸朗……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

    他喝了口茶,靜靜地躺在床上,希望陸朗這次能一舉成功,爺爺,你自己種下的果實,還是要你自己去收獲,

    這幾年來他每個月都會去參加飛行培訓,考取小型直升機駕駛執照,定期試飛,一有新機型必定會去看,從不錯過大型航展,一直在培養著一種自己喜歡飛機的錯覺,爺爺也已經習慣了他會定期去參加飛行活動,卻不知道,自從有清在美國直升機失事後他曾經到了看見直升機就會強烈反胃的地步,這次他借著試飛新機型毫無預兆地消失,除了陸朗和助理小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計劃,接下來就要看陸朗怎麽運作了,南塑的公關部他一直有心安插著自己的人,應該很快會有報道出來才對。

    這一次,如果不能成功要怎麽辦?他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成功,今後將會是一個嶄新的南塑,如果失敗,八年砥礪,功虧一簣,最壞也不過是像爸爸那樣被流放,可爸爸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因為他有媽媽陪伴,那自己呢?

    陸俊看著天花板蜿蜒的吊燈,因為有清,跟爺爺鬥了這麽多年,心裏鬱結終不能解,究竟值不值得?八年來,他從不敢去細想這件事,爺爺的做法向來都是野蠻粗暴直切主題,在有清的事情上甚至已經算是委婉,從車禍,到失火,再到直升機事故,一次比一次更嚴重的警告,讓他不敢再越紅線一步,保持距離是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現在她應該過得很好吧,疼愛她的丈夫,一雙兒女,鄉村木屋,這些曾經她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實現了,都是他答應過她卻沒能給她的東西……

    窗外還在悉悉索索下著雪,側耳細聽,甚至能聽見遠處海浪撞擊的聲響,他閉上眼睛,以後可以安穩地睡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