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映照在大地上。達奚府最西側一個僻靜小院外守著兩名銀甲衛，翠色的“竹文居”三個字書寫在古樸的匾額上，冷清的院子裏栽著疏疏密密的雨清竹。一扇窗戶敞開，達奚甘鸞瘦小的身體伏在窗台上，白皙精致的臉上，纖眉淡掃，瓊鼻挺翹，朱唇一點，烏黑的秀發挽做雙環，幾縷碎發隨意散落在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兩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透著無聊寂寞，靜靜地望著天上隱現的弦月疏星。她今日醒來後，隻有五長老達奚從沐來問了一些問題，之後便留她一個在院子裏，門口的守衛也不許她出門半步。這院子裏雖然還有一名侍女，但那侍女除了每日服侍她梳洗和用餐的時間壓根不露麵。

    “你醒了？”一個有些清冷的聲音自她上方傳來。

    達奚甘鸞立刻抬頭尋找，眼中煥發出神采。

    月夜下，一個既不高大亦不健碩的身影背對著月光站在竹叢中。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憑聲音和體形達奚甘鸞就認出他來，眼睛裏立刻溢滿興奮的光彩，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張口就要喊他。

    那人從竹影裏走出來，食指豎在嘴前壓下她要叫出來的聲音。

    達奚甘鸞立刻兩手捂住嘴巴，大眼睛彎彎的，全是笑意。

    那人步至窗前，雖然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但眼裏已經沒有冷漠的神色。月光從他背後灑落，讓他看上去像是踏著月光而來。

    “以陌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達奚甘鸞壓低聲音，在激動與喜悅的雙重推動下，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

    “怎麽，不歡迎？”被一眼認出來的離以陌看著麵前快要翻出窗外的小人兒心中有些好笑，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轉身作勢要走，“不歡迎的話我就走了。”

    “以陌哥哥！”達奚甘鸞不敢大聲叫，隻好忙伸手去拉他衣服，卻忘了自己還趴在窗上，失去了支撐的身體立刻翻出窗外，“啊——”

    離以陌手指迅速微挑，一股柔和的幻氣瞬間托住她的身體，將之扶正。

    “噢！”達奚甘鸞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額上一陣疼痛，下意識伸手捂住腦門，委屈地嘟起小嘴，“以陌哥哥，你又彈我。”

    離以陌從容地收回右手，瞧著她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眼裏露出幾分笑意，臉上卻擺出一副不快的樣子，“你的歡迎就是讓我在院子裏站著，還是要我爬窗？”

    “呃？”達奚甘鸞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俏皮地吐吐舌頭，轉身縮回房間去。

    離以陌看著那小臉消失的方向，暗自無奈地搖搖頭，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寵溺。

    若是有其他人在這裏的話一定會嚇掉下巴，五皇子離以陌平日與人冷漠疏離，連達奚一族的小輩中天分最高的少女達奚甘秀都沒能碰到他一個衣角，達奚甘鸞卻得他這麽溫和相待，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傳出去不知會有多少少女的芳心破碎一地。

    很快，屋裏亮起了燈光。

    達奚甘鸞從門口竄出來，拉著離以陌往屋裏去。“以陌哥哥你快進來。”

    離以陌任由她將自己拉進屋裏，一進屋就看到了在桌子上搖曳的燭火，眉頭微動，左手一揮，一陣勁風直接把燭火擊滅。屋子裏頓時再次陷入黑暗。

    “以陌哥哥？”達奚甘鸞不確定地低喚身邊的人，突然的黑暗令她什麽也看不見。

    “難道你想別人都知道我在你屋裏？”淡淡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甘鸞一怔，隨即心虛地向一邊侍女睡的房間望了眼，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卻站在原地沒動。不是她不想動，而是屋裏太黑，她看不見。

    離以陌瞥了她一眼，抬腿走向桌邊。他如今已是碧霄境幻者，足以在黑暗中行動自如。

    達奚甘鸞被他抓著挪了幾步後，直接被按到繡墩上坐下來。

    “你怎麽會昏迷這麽久？又怎麽被送來這裏？”離以陌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問道。

    “以陌哥哥你不知道，竟然是依彩害死了我爹，她還想欺負我娘親！真是太壞，太討厭了！”一想起那天的事情，達奚甘鸞氣得小臉漲紅，晃著小拳頭跟離以陌說，不過說著說著，聲音又弱下來，隱隱帶著哭聲，“可是甘鸞沒用，沒有保護好娘親，也不知道娘親現在怎麽樣了。”

    離以陌大致上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安慰她道：“你娘和你一樣昏迷了一段時間，不過已經醒了。你娘沒事，你不用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謝謝以陌哥哥。”得知娘親沒事，達奚甘鸞放下心來，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轉而嘴角一撇，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的方向，“以陌哥哥，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我在這裏好悶啊。”

    “不好，”離以陌吐出兩個字，側頭看著達奚甘鸞皺作一團的小臉，“達奚府的守衛如何森嚴難道你還不知道，竟敢提這種要求。”

    達奚甘鸞皺著小臉想了想，最終極不情願地點點頭。她也聽娘親說過這裏三步五步明崗暗哨的，要偷偷出去根本不可能成功，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以陌哥哥可不可以能陪鸞兒睡覺啊？鸞兒以前都是有娘陪著的，現在沒有娘親鸞兒睡不著覺。”

    離以陌愣了一下，下意識要拒絕，但看到她帶著期待的純淨眸子，卡在嗓子裏的那句“不行”死活說不出來。張張嘴，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站起身拉著甘鸞往床邊走去。

    “僅此一次。”離以陌領著她走到床邊，轉過身去板著臉申明，那語氣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聽出很堅決。

    他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達奚甘鸞的聲音弱弱地響起。“以陌哥哥，我看不見，你幫我把衣服放到架子上好嗎？”

    達奚甘鸞在黑暗中拿著衣服等了半晌，就在她以為離以陌不會答應的時候，手裏的衣服被人抽走，她立刻掛上燦爛的笑容爬上床去。

    離以陌看著在黑暗中像幼獸一樣無助的小丫頭，最終認命地幫她把衣服掛好，然後坐在床沿上，低頭看著那顆唯一露在外麵的小腦袋，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似有似無地勾起唇角，連聲音都帶了幾分輕柔，“好了，睡吧。”

    達奚甘鸞看了眼頭頂上並不高大的模糊身影，感受著頭上的溫度，帶著嘴角甜甜的微笑沉沉睡去。

    離以陌靜靜看著達奚甘鸞毫無防備的睡顏，一時舍不得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熟睡的達奚甘鸞忽然動了動身子，一隻手臂從被子裏伸出來，一下子搭在了離以陌的腿上。

    原本閉著眼睛享受這片刻寧靜的離以陌睜開眼睛，看著因為不老實而露在外麵的小胳膊有些意外。從小接受皇室教育的他從不知道有人睡覺還會這麽——嗯——可愛。白嫩嫩的手臂帶著輕微的重量，以及些許微熱透過衣服傳遞過來。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抓住搭在身上的小手，柔軟的觸感令他忍不住輕捏了幾下。原來這就是小孩子的感覺。

    “唔——”達奚甘鸞突然再次動了動身體，向離以陌貼近了一些，小手直接抱住他的腿。

    手僵在那裏，離以陌被這突然的情況弄了個措手不及。他呆了呆，看著貼近自己的睡顏，眼睛裏閃過複雜的神色，最終歸於平靜。他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小心輕柔地將達奚甘鸞露在外麵的手臂塞回被子裏，伸手輕捏了幾下她的小臉，悄然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