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刻，魯梔照常端了早飯給達奚甘鸞。他將飯放好後，便去取浴桶。乍一見桶裏的冰，他先是一愣，繼而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臉上卻是沒有絲毫波動。

    “辰時了，請小姐起身。”照常叫過達奚甘鸞，他一手抓起浴桶退出屋去。

    聽到魯梔出去，眯著眼睛的達奚甘鸞立刻睜開眼，不痛快地撅起嘴巴。昨夜她故意把水凍結成冰就是想看魯梔會有什麽表情，沒想到他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達奚甘鸞將自己卷進被子裏，煩悶地翻滾兩圈，抓狂的聲音從被子裏悶悶地傳出。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忙活了！啊——累死我了！”

    院子裏，魯梔把浴桶放在地上，右手貼上冰麵，碧色的幻氣順著他的手掌漫上冰麵。他要將冰層除掉再去倒水，否則被人看到，達奚甘鸞修煉一事就會泄露出去。

    平滑的冰麵隨著幻氣的蔓延出現道道裂痕，最終斷作數十塊。

    魯梔五指張開，變壓為抓，頓時，碎冰紛紛飛上半空。在碎冰落下之前，他右手往回一收，順勢抓住浴桶邊緣，身體一動就站在了碎冰籠罩的範圍之外。

    一陣“撲撲簌簌”的聲音過後，冰全部落在地上。他舒了口氣，低頭看向手裏的浴桶，十年如一日般沒有表情的臉上成功出現了一種名為“錯愕”的表情。

    浴桶裏的水竟被全部凍成了冰，而他剛剛震碎的不過是上層的一部分而已。第一次就能將一桶水凍成冰，這可不是一般剛成為幻者的人能做到的。

    收起臉上的表情，魯梔拎著浴桶轉身走向院子裏最不起眼的角落，將桶中剩餘的冰全部倒在土地上。

    冬陽高照，達奚甘鸞終於結束了長達一年半的與世隔絕的生活。額上的印記早就自行隱去，她換了水紅的小襖，頭上頂著魯梔給紮好的羊角辮出門了。小襖是去年冬天習蘭做好送來的，雖然晉升神霄境的達奚甘鸞已經不用穿這麽多，但母親做的衣服她還是很喜歡穿的。

    在魯梔的引領下，達奚甘鸞穿過半個達奚府，回到闊別已久的慕蘭院。此時的慕蘭院裏一片枯黃之景。藍色的幽草早已失去色澤，與其他黃色枯草一樣蔫蔫地鋪在地上，花架上的薔薇也早過了花期。

    “娘！”達奚甘鸞還沒跨進院門就大聲喚著習蘭，往主屋跑去。

    習蘭在屋子裏做著女紅，忽聽到外麵響起達奚甘鸞的聲音，連忙放下東西起身去開門。她剛一打開門，達奚甘鸞就撞進她懷裏，她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小人兒，後退兩步穩住身體。

    “你這孩子，這麽大了還莽莽撞撞的。”習蘭笑著嗬斥了達奚甘鸞一句，將她領進屋，坐在火盆邊取暖。

    依彩因為陷害當時已有身孕的習蘭，間接害死達奚存望，一年多前就被封印了幻氣，丟入魘之森中，受百獸咬噬而死。現在在慕蘭院侍候的是一個十七八的侍女布芊兒。

    布芊兒看出習蘭和達奚甘鸞有話要聊，給達奚甘鸞見過禮，奉上茶便悄悄推下去。

    習蘭細細打量著達奚甘鸞。一年半的時間，達奚甘鸞的身體抽高不少，皮膚更為白皙，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也愈加清澈，烏亮的秀發簡單束在腦後，透著孩童的天真和活潑。

    “娘，你一個人還好嗎？”達奚甘鸞偎在她懷裏，仰頭看著一年多沒見的熟悉麵孔。

    習蘭收回打量的目光，輕輕握著達奚甘鸞的小手，“娘挺好的。你一個人在竹文居可有照顧好自己？有沒有害怕？”

    達奚甘鸞笑著搖搖頭，獻寶似的指著魯梔，“鸞兒很好！鸞兒有魯梔照顧呢！”

    魯梔眼神一閃，上前一步向習蘭行了個禮。“六夫人。”

    習蘭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侍衛，心中詫異不已。“鸞兒，府裏給你配了侍衛？”

    達奚甘鸞美滋滋地點頭，“是啊。魯梔是我的侍衛，我在竹文居就是他照顧我。”

    “娘知道了。”習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魯梔一眼，笑著拍拍達奚甘鸞的手，“你在竹文居過得好不好？這次回來還回去嗎？”

    “挺好，就是想娘了。”達奚甘鸞笑嘻嘻地挽上習蘭的手臂，“我還得回竹文居住，不過以後我可以常來看娘，娘也可以去看我。”

    “好，娘以後去看你。”習蘭寵溺地攬過女兒，“今晚想吃什麽，娘做給你吃。”

    “娘做的就好。”達奚甘鸞笑得眉眼彎彎。

    “娘先去準備。你很久沒出那院子，去市裏逛逛吧，晚上咱娘倆兒好好說說話。”習蘭知道達奚甘鸞喜歡去市上，輕撫著她的頭發說道。

    “嗯。”達奚甘鸞應下來，帶著魯梔出了院子。

    近兩年沒有接觸外界，乍一走進達奚家的聚珍市，達奚甘鸞十分興奮，對什麽都很好奇。

    聚珍市是達奚家的兩市之一，以販賣與幻氣有關的物品為主，以隆興街為主幹道，縱橫各三路，十六坊，形形色色的店鋪走販十分熱鬧。

    “魯梔，快來看！”達奚甘鸞跑到一個小販前，回頭衝魯梔揮手。

    小販的貨攤上擺著各種飾品，不同的材質在陽光下折射出不同色彩，雖然做工不甚精細，但材質還算中上乘。

    達奚甘鸞在諸多飾品中看了兩圈，拿起一塊由碧絛串起，明波石雕成的翻海鮫狀石佩。鮫身弓起，似卷起千層巨浪，鮫尾下擺，似翻開萬丈深海。

    小販立刻笑嗬嗬地說道：“小姐您真好眼光，這可是上品明波石，我好不容易才發現這麽一塊，您瞧這通透勁兒，還有這光暈……”

    達奚甘鸞將石佩遞到魯梔麵前，看著他問道：“好看嗎？”

    魯梔低頭看向石佩。翠色的碧絛上，近乎透明的明波石折射出淡淡的藍色光暈，雕刻的手法雖不甚精湛，卻也雕出了翻海鮫的霸道。

    “好看，但不適合小姐。”

    達奚甘鸞眨眨眼睛，回頭跟小販道：“這個我要了。”

    小販立刻伸出五根手指，“隻要五個規幣。”

    魯梔微微皺眉。明波石隻是一種普通的石材，雖說上品明波石不算好尋，但也絕不值五個規幣。一規幣相當於五百工板，也就是一戶普通人家一年多的生活費用。達奚甘鸞一個嫡出的小姐一月也才一個規幣，而以前她的規幣都交給了六夫人，手上隻有這一年半時間攢下的十七個規幣而已。

    工板和規幣是璃璟國最常見的貨幣。工板，顧名思義即工形板，用墨金鑄造而成，三指大小，通體黑色，一麵有“璃璟”二字，一麵有璃璟國瑞獸海麟龍。由於墨金礦在璃璟國數量不少，所以工板的價值也就不高。而用琅岩銀鑄造的規幣像一枚銀色的圓盤，僅一寸大小，一端有圓孔，一麵有“璃璟”二字，一麵有璃璟國皇家標誌。因為琅岩銀礦藏相對稀有而具有很高價值，而且用琅岩銀鑄造的東西上自然帶著層狀紋路，更提高了它的價值。

    達奚甘鸞聽到要五個規幣，便從隨身的小錦囊裏取出來放到攤子上，拿著到手的石佩轉身離開。她把玩著手中的石佩，雖然有些心疼，但並不後悔。

    魯梔跟在她身後，想了想，最後還是開口道：“小姐，恕屬下直言，這石佩最多隻值三個規幣。”

    達奚甘鸞轉身看著他，眨眨眼睛，懊惱地低下頭，有些局促地開口：“我……我亂花錢了，那……我去退了吧。”

    魯梔沒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愣了一下，盡量溫和地解釋道：“屬下隻是不想小姐吃虧，小姐喜歡，不用去退的。”

    達奚甘鸞猛地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半晌，露出大大的笑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