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簡單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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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注視著徐徐打開的大門,三百多米高的大門中線迸進一絲絲光亮。管道中雖然談不上陰暗,但是這扇大門外的世界似乎更加明亮。那條伴隨大門的敞開不斷壯大的明亮中線,甚至讓我覺得有點兒刺眼。我無法想象這扇門後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風景,盡管一直行走在管道中,但也並不意味著,這扇門後仍舊是管道的延續,哪怕就是這條管道的盡頭,也不意味著仍舊會是以一個更寬大的視野去觀測更多的管道。也許門外會立刻就出現敵人,也許沒有那麽快,總而言之,哪怕習慣從最壞的角度去想象,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我有時會覺得,那是比人類自身的可能性更龐大的可能性這樣的想法在這樣的世界裏,是不是有點兒浪漫呢?浪漫,真不是一個適宜的詞語。
我和畀之間的對話和沉默,就在大門敞開的時間裏繼續著,不疾不徐,卻仿佛在這些沉默和對話結束前,這扇大門絕對不會徹底敞開一樣我覺得,這是我的錯覺。
“原來高川先生是這樣想的啊。”畀點點頭,她似乎理解了,但我並不知道她到底理解了什麽。不過,我隻是竭盡全力告訴她,從未想過一定要讓她理解什麽。畢竟,真的能夠理解什麽,並不是我可以決定的,而完全是她自己的事情。
“那麽,我還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她這麽說著,仿佛生怕我不同意般強調到,“真的是最後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我覺得她大可不必這麽小心翼翼。
“我從席森神父那裏聽說過你的事情……實際上,我也見過和你不太一樣的另一個高川先生。”畀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讓我有一種察言觀色的感覺。不過,她說的事情,並不怎麽讓我吃驚。我的存在已經不算是機密,而另一個高川更為人熟悉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那個高川無論從這個末日幻境的角度來說,還是從如今的病院現實的角度來說,乃至於從“高川”人格的有序性而言,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正統繼承者”。如果我當初可以選擇複蘇或不複蘇,我肯定是不會複蘇的。
隻是,在自己的生死問題上,我顯然並沒有決定權這是我必須麵對的客觀事實,它同時也預示著一些更加可怕的問題,而這些全都是我必須解決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能是隻有我才能解決的問題。
當然,這沒有必要對畀說明。另一方麵,我也相信,另一個高川是明白且理解我的狀況的,因為,我們雖然表現為“兩個”,但本質上其實仍舊是“一個”。我和他是表現形式和存在形式的問題,僅僅是“形式”的問題,關鍵在於這個“形式”背後的更加本質的東西。
在我沉默的示意中,畀繼續說到:“席森神父告訴過我,你在外來者的世界做了很多事情。可以說,所有他們認為重要的事件,你都插了一腳,但是,一些事件僅僅是淺嚐而止,而另一些事件則是深入其中。你甚至奪走過一台中繼器,並用它撞擊了另一台中繼器,導致可怕的災害發生。即便如此,仍舊有許多人疑惑,你的目的是什麽?看起來,無論你深入其中的事件,還是淺嚐而止的事件,都無法表現你的立場和目標。對待末日真理教的態度,雖然也有敵對的一麵,但有的時候卻會袖手旁觀。你既不是一個純粹的旁觀者,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參與者,你遊離於每一個勢力,卻又不自組勢力並且,你的力量並沒有達到一個人對抗所有人的程度。就像現在,雖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你讓我相信自己的直覺,而我直覺到,你並沒有救我的必要。而且,從之前的戰鬥來看,你在實際戰鬥力,也隻能確保在素體生命麵前全身而退,而無法切實地戰勝它們。那麽,你到底想做什麽呢?你在期待什麽呢?”
“……真嚴厲的問題。”我不由得笑了笑,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問題。的確,我所做的事情,有時候會和我的目標在一定層麵上構成矛盾。更準確來說,我的目標有時是和網絡球一方的目標相同,但有時又會和末日真理教處於一條軌道上。從人情和道義上,我無法棄自己曾經的朋友們於不顧,也不能冷眼去看自己所愛的人受到傷害,但是,要達到自己的目標,就不可避免站在曾經的朋友,以及一直深愛著的她們的對立麵上,至少,是在她們看來的“對立麵”上。
我無法在行動上符合友人和愛人的要求,同時也從意識上不被友人和愛人們信任。
即便如此,我仍舊不曾視他們為敵人。
這個矛盾一直存在,我十分清楚,它會持續到“病毒”被解決,亦或者我們所有人被“病毒”解決為止。
我有許多話無法對他人說,說了對方也不明白,因為他們無法看到我能看到的東西,也無法和我達成一樣的視角和思維我們自身的局限性導致了我們之間的隔閡,這是一個始終存在的客觀問題,也是從來都沒有人能夠解決的問題。
然而,麵對畀認真的眼神,我無法向往常一樣敷衍或用沉默帶過。
“簡單來說……”我十分清楚,我將要說的話,會讓畀明白,我們其實不是立場上的朋友,“我想要見一見那個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
畀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就像是一副沒聽清楚的模樣,疑惑地盯著我,那目光簡直就像是被凍住的燈油一樣,連那如同火焰一樣跳躍的情緒也有點兒搖搖欲墜。
“什,什麽意思?”她說。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當我知道了,在這裏有所謂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而到了現在,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圍繞著這個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怪物做文章的時候,我也想見一見。說到底,你們說的這個怪物,我也沒見過,有關它存在的理論,我也從未想象過。”我一點也沒有掩飾自己想法的意思,“其實當我了解到瓦爾普吉斯之夜的存在,並親眼看到中繼器的存在,尤其在中繼器撞擊之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很讓我驚訝的。人類集體潛意識……哪怕早有這樣的概念,實際確認之後,實在是很難描述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和情緒,很複雜。”
“你是說,你隻是覺得驚奇,所以,想要看看?”畀露出吃驚的表情,仿佛沒有想過我會這麽說一樣。
“不,不是那麽單純。但是,驚奇也是動機之一……說到底,為什麽你們總覺得,一個人會去做一件事,去表達一個意思,其動機一定是隻是表麵上那個很單純的東西呢?”我真的感到不可思議,因為,我哪怕做一件事,都絕非是一個單純動機的結果,就例如吃飯,也絕非是僅僅因為餓了的緣故,而是許許多多的原因綜合起來所導致的一種趨向性結果,“餓了就吃飯,你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對嗎?”
“難道不是嗎?”畀這個時候,表現出一些警惕心,不是說之前沒有,隻是,比之前更明顯,似乎在聽了我的述說,看到我的實證後,她就越發對我警惕起來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在其他人的眼中,我說的話,做的事情,一定是很可疑的吧。但是,沒有關係,我並不覺得這種警惕是錯誤的,反而,這隻是人的局限性和人與人之間存在隔閡的證明,這不是“好或不好”的情況,還是“正確還是錯誤”的情況,而是“客觀存在”的情況。
“對你們來說,就隻是這樣,但對我來說,不是。”我十分肯定地說:“我吃飯從來都不是單純因為我餓了,哪怕我餓了也會因為情況不同而選擇吃飯不吃飯,這兩者之間並沒有絕對聯係。反過來說,哪怕我不餓也會吃飯。餓還是不餓,從來都不是我吃飯的唯一動機。”
“……太複雜了,你連吃飯都要思考嗎?”畀的表情有點兒沉重,“我覺得這是不對的,也許原因有許多,但是,有許多原因是可以不去深究的。吃飯就是因為餓了,又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我笑了起來,“正如你所說的,有許多原因可以不去深究。那麽,同樣的,你其實也可以對許多東西不追根究底,不是嗎?這不正是我之前對你說過的嗎?可是,你看看,你選擇了不去對為什麽吃飯追根究底,卻對眼下的許多事情追根究底。”
“有的事情應該追根究底,有的卻不需要。”畀十分慎重,卻毫不遲疑地說:“原來我是有點疑惑,但我現在確定了。高川先生,你在判斷力上出現了偏差。”
“我出現了偏差你是拿什麽做參照物呢?”我反問。
“普通人。”畀說。
“……所以,這才是大多數人認為我是個精神病的原因。”我沒有生氣,因為這很明顯。
“這樣的想法很危險。果然,高川先生你就和席森神父他們說的一樣,是個危險的家夥。”畀的戒備已經不再是表情上了,她主動拉開了和我的距離,用手托著背後的箱子。就在我們脫離素體生命之前,這個箱子落在我們跟前,畀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順手就拾起它顯然,她知道這箱子,或者說,箱子裏是什麽東西,往深處說,哪怕她對沒有外援感到失望,但是,這個箱子本就是一種支援。當她拿起箱子的時候,雖然表情沉重,但是,應該在內心的某個小小的角落裏,沒有完全陷入那種孤身陷入絕境的茫然吧。
她托著箱子,凝視著我,就仿佛隻要一言不合,或者我做出了什麽讓人誤會的舉動,她就會做出相應的攻擊。我有一種感覺,她可不會留情也不會猶豫。她的敵意若有若無,但卻是真實的。
“你是打算用那東西攻擊我嗎?”我平靜地問到。
“如果高川先生你打算做什麽蠢事的話。”畀說:“我感覺到了危險。”
“你應該知道,我的速度會讓你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同時,你也不像素體生命那麽堅硬。”我溫言說到。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想要做點什麽嗎?”畀說:“不過,現在也不那麽讓人驚訝了,因為,高川先生你真的是想要見一見那個怪物呢。可我絕對不想見到那東西,如今和我一起戰鬥的人們都不想見到那東西,為此付出了許多,不僅僅是我們,就連你們這些外鄉人,也為此犧牲了許多吧。”
“是的。”我不會反駁,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那是不好的東西,一旦出現了,所有人都要倒大黴,是吧?”畀說。
“是的。”我也承認。
“你們這些外鄉人更是視之為末日的象征。就好像是隻要它出現了,所有人都要死,整個世界都會崩潰,是吧?”她繼續質問到。
“是的。”我承認。
“但是,你還想見一見。你很矛盾啊,高川先生。明明在更多的時候,是一副站在我方立場上的樣子,卻在這種最關鍵的目標上和我們對立。”畀問到:“就和其他人一樣,我也同樣無法理解你這矛盾的想法。但是,如果你想要讓那個怪物出來,就是我們的敵人。無論你的想法如何,你的行為都站在末日真理教的一邊,正如你們這些外鄉人說的一樣,哪怕你們對抗著末日,但是,你們所做的事情,實質都在促進它……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你不問問原因?”我反問。
“不,我不需要。”畀如此說到:“我會選擇該對什麽追根究底,而我選擇不在這裏追根究底。高川先生,我的直覺在警告我,就如你之前告訴我的那樣,我選擇在這裏相信我的直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