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門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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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畀有和我相似的地方,也有和我不一樣的地方。有時候我覺得她想得太少,但是有時卻又讓我覺得,思考到此為止才是正確的。她沒有因為我伸出援手就對我抱持肯定的態度,這反倒讓我有一種寬心的情緒,盡管我不覺得,目前所見之人中,有誰的所說所做一定就是正確的。不過,說到底,我現在正在做的,大概也不是什麽絕對正確的事情,因為,我並沒有見過真正絕對正確的事情發生,所以,完全沒有一個客觀的評價標準。所以,我隻是對她此時所表達出來的堅定態度而感到寬心吧。

    在麵對漫長而黑暗的未來時,在麵對那睜眼可見的絕望時,在無論如何思考也無法得到一個絕對正確的結論,無論如何行動都難以跳出已經意識到的怪圈時,在“客觀現實”和“主觀意識”都開始混淆的時候,唯有“態度”才能夠讓人有所欣慰了。

    要說現在我對畀的交談改變了什麽,我想,大概是什麽都沒有改變。但是,無論對我來說,這場對話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而我希望,對她來說也是如此。

    “這個時候,真想說一句:你絕對不會是我的對手這類的話,果然還是不說比較好吧?”我說。

    “……你不是已經說了嗎?高川先生。”畀的嘴角有點兒抽動。

    我不由得“哈哈”地笑出聲來。

    “如果,我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無論你做或不做都不會改變結果的事情,你會選擇做還是不做?”我問到。

    “做,也許不能改變結果,但是,誰能肯定不會改變結果呢?而且,至少可以改變過程吧。”畀毫不遲疑地回答到:“而且,隻因為覺得無法改變結果就不去做,那也太過於功利了。我可不想成為那麽功利的人。”

    “哪怕是最終被證明無所謂,白費力氣?”我問。

    “對自己來說,不覺得是白費力氣就行。”她回答到。

    “如果最終連自己都覺得是白費力氣呢?”我問。

    “這是自己的選擇,不應該背叛自己的選擇。”她如此肯定地回答到。

    “所以,這也是我給你的答案。”我認真地對她說:“哪怕被人認為,最終目標是對立的,立場上也根本不一致,是虛偽的表現,我仍舊做了一些事情,例如把你從那些素體生命手中救下來。雖然矛盾,但確實是我自己的選擇。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又有誰能肯定,我們的最終目標是對立的呢?你認為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就是最終目標,但你又如何證明,它就是最終目標呢?你們視它為最終毀滅世界的元凶,最強最惡的boss,但是,如果它不是呢?”我這麽問到。因為,我的確在這麽懷疑。對我來說,不,對桃,這個所謂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絕對不是最直接的,最終的敵人。換句話來說,它很大可能隻是我們找尋“病毒”的一個跳板,而且是至今為止所找到的最合適的跳板從這個角度來說,假設如今的網絡球已經被桃樂絲和係色掌控,那麽,網絡球也應該是等著這個怪物出現吧,於是,網絡球和末日真理教的對立在它出現之前,暫時不具備實質性了。

    “那麽,反過來說,你如何證明它不是元凶呢?”畀反駁到。

    “無法證明,所以才想見一見。”我說:“隻要見到了,就能夠明白它是不是了。”

    “如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問。

    “是的話,就是最終的決戰。不是的話,那麽,它身上肯定有最終元凶的線索。”我回答到:“這些東西,必須要見到才能確認,隻憑想象,是無法得到答案的。我們現在隻是在想象其存在,而無法確認其是否真的存在,在哪裏?以怎樣的方式存在在攻擊之前必須鎖定目標,這是人類的極限,超過這以上的做法,人類都無法完成。我也一樣,即便我想點什麽,拯救什麽,不將敵人的正體找到並鎖定的話,是什麽都做不到的。當然,鎖定了敵人,也不一定能夠真的做成什麽,但沒有這個開始,那麽,一切都無法開始。”

    無論是我,還是其他高川,亦或者是桃樂絲和係色她們,乃至於病院現實裏的研究者,都十分清楚這一點,並且僅僅是為了達成這個開始,就已經精疲力盡了。然而,直到現在,仍舊沒有達成這個開始。

    畀再度沉默下來,她似乎有點兒不認可,但是,也沒有做出反駁。我一直都認為,人是有極限的,許許多多的人集合起來,也無法超過人自身的極限,那並不僅僅是能力上的極限,更是思想上的極限,就連號稱無極限的想象力和邏輯,當膨脹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也會實際感受到一個依稀的壁障思考有時會讓人自覺得聰明,但隻要不斷思考下去,不斷追根究底,就一定會比覺得自己聰明更覺得自己愚昧。越是思考,就越是能夠清晰感覺到這個壁障的存在。

    “不管怎麽說,我仍舊不會想要看到那東西,很多人也不願意……不過,那也是之後的事情,現在我要對付的是素體生命,我也覺得,我現在隻需要關注素體生命就足夠了。”畀打破沉默,說到:“雖然高川先生你事實上救了我一命,但是,如果你真的在實際情況中成為了敵人,我也會懷著歉意盡全力消滅你。”

    “……足夠了。”我微笑著,心中沒有任何不滿和失望,相反,她說的正是我希望她說的。我無法確認自己想要表達的,是否已經被她了然於胸,也無法確認,自己在她心中播下的種子會不會發芽,但是,我覺得她現在的表態已經足夠了。不過,我也可以想象,她要麵對的,會是多麽艱苦的戰鬥。不,認真來說,所有需要豁出性命和覺悟的戰鬥都不會輕鬆。

    “那麽,衷心祝願你能夠活下來。”我誠心誠意地祝福到。

    “你要走了嗎?高川先生。”畀問到。我感覺到,她的視線已經越過我的肩膀,落在那個已經敞開了三分之一的大門上。因為她之前的動作,我已經轉過身,背對著大門,但是,仍舊可以感覺到,從大門外傾瀉進來的光亮仍舊讓人看不清門外的任何東西。

    那條迸射進來的光之中線是如此的巨大,我的視野已經被從後方射來的光蓋住了,同樣看不清更遠處管道中的景色。我和畀的影子,在這鋪了一地的光亮中萎縮著。

    然後,我感覺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就在那大門之外佇立著。這種熟悉就像是久違了的故鄉的風,像是不知何處曾經呼吸過的空氣,像是記憶中印象很深但卻又記不清楚的味道,像是麻痹的手足恢複了知覺,像是聆聽到的某一段旋律中,似乎藏著自己一直都很在意的某一段節奏全都並非是和記憶裏那模糊的輪廓完全一樣,但卻又讓人可以區分出,並不是既視感的錯覺,而是真的有這樣一段經曆。

    我的呼吸一時間停頓了,腦漿也像是被這熟悉的氣息抓住了一樣,念頭和身體都有些僵硬,無法立刻做出反應。反而是畀沒有受到影響,反而看出了我的異常。那不斷濃烈的光和不斷稀薄的影子中,畀就像是站在兩者的交界線上,那愕然又警惕的表情,也仿佛被光和影分割成了兩部分。這可真是奇妙又美麗的光景,就好似一副隻用灰階和留白表達意境的畫作,粗糙的筆墨中,流露出分外的精致。

    我覺得自己可以讀懂畀此時的內心活動,但是,卻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出來。

    我沒有看清門外那個身影,但我已經知道了,那是誰。

    “怎麽了?高川先生,敵人?”畀似乎什麽都沒有感覺到,隻是徒勞地瞪視著不斷變得濃厚的光亮處看,但很快她也不得不眯起眼睛。

    太亮了,實在太亮了,怎麽會這麽亮呢?門後的世界,到底有什麽東西?簡直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全都打在這裏,穿透這扇門的中線迸射進來,讓人難以呼吸,心跳加速。

    不,假設這就是舞台上的聚光燈,那麽,能夠聚焦在這裏,便意味著登場者是何等影響力重大的角色。

    “你沒感覺到嗎?那個無比強烈的存在感,完全和這光亮匹配的存在感。”我反問畀。

    “存……存在感?”畀一臉愕然,但是,似乎也被那光照得很吃力,她和我的位置相對,我背對著大門,而她正好麵對著大門。她隻能伸手擋在臉前,卻漸漸難以繼續正眼觀察,“有麻煩了,是嗎?是敵人嗎?我完全沒有感覺到……真的有東西在那邊嗎?也對,這光亮太異常了……高川先生,不跑嗎?”

    “不需要,不是敵人。”我說到這裏,卻下意識頓了頓,才能用肯定的心情確認到:“不需要逃跑,不是敵人。”

    “那到底是……高川先生的熟人?”畀這麽說著的時候,我看到我們腳下的影子已經徹底消失了,四周可見範圍內的陰暗,全都被這濃鬱得似乎要變成實質的光驅散了,在如此純粹的光亮中,我覺得自己似乎在融化。明明不感覺到熱。

    “我們在融化嗎?高川先生!”畀陡然大聲喊道,就像是害怕連聲音都被這可怕的光亮吞噬一樣,她的臉上明顯浮現出恐懼感,她的五官在光中變得模糊,細節的輪廓似乎在扭曲。哪怕是在麵對素體生命的時候,我也未曾看到她產生過這樣強烈的恐懼。她似乎連腳都動彈不得了。

    “超越恐懼……快想想之前的對話,用你的堅定超越這恐懼!”我對她大喊。雖然我沒有感覺到危險,但是,可能僅僅是對我而言的安全。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感覺到恐懼的,哪怕是陡然浮現的一種情緒,也必然有一個源頭,在她的思想中運作。畀一下子就落入了恐懼中,可能無法反應過來,讓她恐懼的並非實體,而是就在她意識中的某個因素被觸動了。

    這種直接從意識層麵上被觸動恐懼感的情況,在我熟悉的那人身上,簡直就是如呼吸一樣簡單。她的存在感,就是如此的強烈,如此的富有侵略性。如果畀無法超越這份恐懼,依靠自己的思考或意誌,奪回自我的存在感,很可能直接就被消滅不,更準確地說,是她地自我會被侵蝕掉。

    她不可能是被針對的人,隻能說,她的運氣不怎麽好,竟然遇到了這樣的狀況。但是,隻要這不是有意識的攻擊,就有抵抗的幾率。

    “不會這麽快就忘記了吧?剛剛才說過的話。快想想,我說了些什麽,你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做出了怎樣的決定!你當時的心情,當時的覺悟!”是的,我說的話,不會對她有直接的幫助,但是,隻要她還記得,隻要她回想起來,就一定可以身臨其境地回到當時的自我意識,提高自我意識的抵抗能力。因為,在苦惱和思考後最終做出的決定,是十分清澈且純粹的。

    隻是短短幾句話的工夫,畀的臉色仍舊不好,但是我所能看到的那張臉的輪廓,重新從那扭曲的描線中複原過來了。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門外的她對畀的影響竟然會如此強烈,如此直接。

    “過,過去了……”畀艱難地說,雖然沒頭沒尾,但我明白她的感受。那就像是在洪流來襲時,撐過了最強烈也最危險的那一次衝擊。

    “不要掉以輕心,你還是覺得恐懼吧?”我太熟悉這種情況了。

    “是的,很可怕。那到底是什麽?高川先生,你說過,那不是敵人吧?但不是敵人的話,怎麽會……”畀有些驚疑不定。

    “隻是你的運氣不好。不,應該說,其實所有人的運氣都不好,所以她才會出現。”我不喜歡譏諷他人,我現在所說的,確實是我的真心實意的想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