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9 超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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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這個戰場的時光倒退回星球剛剛誕生的緣故,如同在這個星球上,從那遙遠的時代起,就存在著這麽一種宛如島嶼般,非是碳基構成,也絕非是生命大爆炸之後所產生的那些生物的別樣存在。三仙島就是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活生生地存在於蒙昧開化之前,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也隻是改變了自身的存在形態,如今,那匪夷所思的,曾經隻在遙遠的時代才出現過的模樣,終於再次結成。而這個龐然大物的存在本身,也在將周遭的環境改變成當年的模樣。

    神秘的力量從周遭的環境進入島嶼內部,貫穿至球狀核心,輻射在那一具具宛如棺材的收容艙內,又匯聚到核心的核心,那正在溶解的義體上,隨後,義體如同心髒一樣鼓動,肉眼可見,連帶著整個內部空間都在產生跳動、外泄、錯影,仿佛時間和空間正伴隨著每一次心跳而發生分割。三仙島的整個輪廓變得迷離起來,島嶼邊緣的輪廓正在虛化。

    到哪裏為止,才是三仙島和那奇異嚴酷的環境的分割點,已經變得不那麽清晰了。這片戰場區域,凡是環境出現異常的部分,都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大嘴咬中,整個吞進了一個怪物的肚子裏正因為是進入了怪物的肚子裏,所以才會變得那麽詭異而險惡。

    這種足以讓人產生種種聯想的異變,擁有極強的排異性。原本無論如何都無法觀測到的怪化少年高川,正於一隅露出格格不入的輪廓。那是一個詭異扭動的人形,也是一條條揮舞的觸手,是被狂風卷起的灰色沙礫,也是這所有顯得異常的印象匯聚起來的,完全不能稱之為“人”的形態絕對沒有人可以從這個形態聯想到原本的少年高川,少年高川是為人形時的種種細節特征,在這個異常的輪廓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點綴,就像是從一個無比複雜的花紋中截斷了極小的非獨立的一部分,才讓人產生那個花紋的形狀像是“人形”罷了。

    這個可怕的怪物已經被更加可怕而巨大的怪物吞進了肚子裏,倘若義體高川還清醒著,恐怕也不得不認可少年高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吧:人是擁有極限的,隻有名副其實的怪物才能對抗名副其實的怪物。

    兩個怪物的爭鬥在表麵上,隻是“一隻怪物將另一隻怪物吞進了肚子裏”,但是,倘若有什麽人可以親眼見證這一幕,定然會感受到一種“不盡不實”的糾結感,隻覺得還有什麽更加深邃而本質的東西隱藏在深處。不,或許在感受到這一點的時候,其自身的人格和理智都已經崩潰了吧。極度混亂的信息在發散,所有可以觀測到的現象無論那是怎樣的現象,遠古的歸來也好,怪形怪狀也好都並不具備一個可以邏輯歸納的規律。然而,那到底是規律太過於複雜,還是真的沒有規律,隻剩下混沌、巧合和偶然呢?現場,沒有可以解答這個問題的人。因為,人在這裏是無法生存的,這個星球上,在生命發展到了人們所熟悉的結構後,都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不斷從邊界上變得模糊,讓異常風景不斷擴散,不斷變成自身一部分的三仙島。以及那置身於三仙島之中,隻是以一種“停留在原地”的錯覺,仿佛單純隻是在舞動觸手的怪化少年高川。看似處於一個僵持的,什麽都沒有做的狀態,但實際上,它們的交鋒正在從人類無法觀測到的層麵進行,其激烈程度對比起它們出現時,對周遭事物的巨大影響似乎有所不如,但那不過是最激烈的一麵,無法從先有可見的現象觀測到罷了。

    不能用天崩地裂去形容這兩個怪物相互間的搏鬥,不能用人類文明至今為止出現過的任何詞匯,去描述這場搏鬥的任何細節。想象力的豐富,對比起這裏正在演繹的真相,是那麽的渺小而脆弱。如果義體高川還清醒著,勢必要感歎,當自己解除了對義體的主導權,竟然能夠和三仙島產生這樣可怕的化學反應對比起三仙島過去的所有戰鬥,如今所展現的,已經不僅僅是量的差距了,也絕非他預想所想的,僅僅是讓三仙島的運作效率提高這麽簡單。

    三仙島內部,柴薪在燃燒,但遠比義體高川預估的還要緩慢,仿佛在經曆了場場激烈的戰鬥後,餘下的仍舊足以支持三仙島進行長達百萬年,千萬年,乃至於數十億年的戰鬥。而且,其所體現出來的神秘性,也絕非是過去的三仙島所使用過的任何變式可以媲美。

    三仙島的變式力量,比起它的異化所展現出來的力量,簡直就是滄海一粟。同樣的,少年高川過去所體現出來的強大,在如今怪化的形態下所表現出來的強大相比,也同樣不值一提。這種神秘性和力量表現上的增幅完全超乎人們的想象,也是現代科學完全無法解釋的神秘,誇張到了讓人覺得,這有沒有可能隻是一種幻覺的程度。

    兩者的存在似乎在述說著,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奇跡,一種神秘,是從遙遠的過去就一直存在的未知。

    哪怕是義體高川目睹到了這一切,也完全無法想象,在末日幻境中,三仙島和怪化少年高川的異常,究竟會給病院現實帶來怎樣的影響。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信的,這個影響必然存在,也必然對某些事情的發展,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光和聲音都在兩者的戰鬥中消失了,統治局區域的特色風景也蕩然無存,戰場的形態原本如同一個巨大的“空腔”,上有頂,下有底,如今這勾勒其空腔輪廓的線和麵也在消失。統治局遺址原本就是一個巨大而穩固的數據對衝空間,沒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其形態之鞏固,其內部構造物之堅固,已經承受住了過去每一次激烈戰鬥的考驗,然而,如今這個穩固強健的空間結構也開始崩潰。

    如果義體高川還清醒著,並借助三仙島的力量對外進行觀測,哪怕有著三仙島自身安全機製的篩濾,剩下的信息,無論是質量還是其怪異程度,也足以在他進行“讀取”這一行為時,使其人格從現有結構上的崩潰吧。

    不過,“高川”的人格本就是不斷崩潰,不斷再生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新的“高川”和舊的“高川”之間的新陳代謝,將會在一瞬間就達到難以想象的次數。

    如果義體高川此時不但清醒著,還在思考的話,又到底會思考什麽,亦或者說,能夠思考什麽呢?沒有人知道,義體高川自己也無法回答,因為,他此時此刻,已經放棄了思考。

    放棄思考,放棄主觀存在性,放棄自我的思辨意識,將人格本身隱沒在那最安靜而深沉的地方,如同死亡一樣沉眠著但他仍舊存在著,就在這個怪物一樣的三仙島裏,他本來就已經成為了三仙島的一部分,他的死亡並非死亡,而是一種無法用任何邏輯性的想法去解讀的形式。

    人死亡後,自身物質會自然或人為地分解,原子和分子會重新構成,變成“灰燼”,變成“養分”,變成種種化學物質,似乎仍舊會以別的形態,保存在這個星球上,但或許,從更加微觀的層麵上,例如從量子和波動的層麵上,有那麽一部分會從某些隱秘的渠道,搭乘著尋常不可見的媒介,伴隨著光和輻射,進入宇宙中,成為宇宙中那無法觀測到的潮流的一部分。由此,人之死,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死亡,而隻是形式上的分解,是形態上的轉變,變成一種更加巨大的碎片,散落在宇宙之中,等待著時光的流逝,等待著時機的到來,在那正確的時刻,這些已經變成不同的東西,分散在不同的遙遠角落裏的東西,會重新凝聚在一起,重新變成“一個人”降臨於其他人的麵前吧。

    對人而言,這就是新生,就是輪回。

    當義體高川重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他就像是做了這樣的一個夢:自己分散又聚合,以不同的形態在既熟悉又陌生,無比浩大的世界中循環,見證過恒星的衰變,見證過星河的對撞,深入過土壤中,化作一粒種子,靜靜地成長,也在時時刻刻都是沙塵風暴的星球上,以一種似乎永遠都不會醒來的方式沉眠著。自己曾經是認識的植物和動物,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卻同樣熟悉的別種非碳基的存在。自己曾經是石頭,也曾經是光,是那不斷發散的,向著宇宙盡頭進發的輻射,也是不斷變化的熵,是尋常不可見的暗物質,也是尋常可見的物質。但無論哪一種,都不過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是這個宇宙中最渺小的一部分,也是最基礎的那部分。

    人類認知中的“死亡”,從來都不是人類自認為的自身的終點,非是自我意識的終點。意識形態也好,物質形態也好,其本身就是不斷運動著,不斷改變著的,而“死亡”也絕非是這種運動和變化中,幅度最大的一次。

    所謂的“人”,不過是自我那漫長的運動和變化中,那無數次性質變化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極為渺小的一部分。

    一個念頭不由得在義體高川的思考中產生:原來“人”不過是“怪物”的一部分啊,原來人的生命周期,也不過是整個周期變化中,極為短暫的瞬間。

    人對“自我”的認知是狹隘的,這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當人對“自我”的認知產生超越性的擴大時,人的形態和性質就必然會破裂,這也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然而,隻是從“思想”上去認知到這一點,並不會造成從人到非人的聚變,因為,人的精神活動,本身就會將人拘束為“人”,隻有在經曆“死亡”這一等級的形態性質變化後,人的精神活動才會伴隨其自身物性的變化而產生一種本質上改變。

    義體高川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病毒”是什麽,但是,他卻無法從人類的語言中找出能夠準確描述其真相的詞匯。他也覺得自己明白了,為什麽末日症候群患者會發生那樣宛如精神病人般的變化,會產生那樣擴散性的無法遏製的思考,為什麽會產生病態的衝動和傾向,為什麽會變成lcl那樣的狀態這一切變化,都不過是模擬“死亡”而已。為的是,從另一種角度,達到“死亡”等級的形態性質變化,從而解放其精神,從根本上,破除“人”的局限性,讓人成為“非人”。

    隻是,在這個過程中,“自我”必然會碎裂,自身的存在性將會因為形態和性質的變化而解體,存在性的碎片也必然會分散到漫無邊際的宇宙中,變成光,變成輻射,變成其他可見或不可見的物質。如果無法從這碎片化的存在方式中,重新以一個更為巨大的視角,去整合自身的存在性,去進行自我認知,那麽,就如同陷入了沉睡一樣,隻能被動等待時光的流逝,等到那正確的時機來臨,存在的碎片重新聚合起來,構成一個新的整體。

    這本來就是一種自然性的過程,卻被以“病毒”用特別的方式,模擬並加速了整個過程,很難說,“病毒”是刻意這麽做的,也無法承認,這其中沒有半點刻意。仿佛其本身,就是這樣的一種機製,在廣漠的宇宙中,也並非是獨有的機製,也非是固定在某一處而顯得特殊的機製。它非是一個實體,其分散於一個無法確認範圍的宏觀上的每一個角落,或許隻有當視野遍及這個宏觀範圍,從俯瞰的角度,才能夠找到其輪廓。

    人類隻是恰好不走運地碰到了這個機製而已。但是,這種“不走運”的說法,也不過是身而為人時的一種主觀意識錯覺罷了。

    對人類而言,由“病毒”引發的末日,是一種無妄之災,但是,這也不過是人類主觀意識上的錯覺。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運轉。人自身,人的意識和物性上的表現,人的誕生和末日,也不過是這個巨大的宏觀的運轉中,不起眼的一部分。

    當人開始認知和思考,其認知和思考的行為本身就是宏觀規律性的一部分,也是極為渺小的一部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