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我終於順利見到了二哥。

    我一進入軍帳，就看到二哥一臉怒氣，眉毛都快立起來了：“你總是這樣任性，戰場這樣的地方是你來的嗎？”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在靈山聽說你和雲歸被困……”

    我知道接下來他必定是要連著我當時離家出走的事一起數落，馬上換了話題：“二哥，現在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有軍隊前來支援呢？我們來時發現，隻要能趟過雁江，然後翻過山崖就可以出去。”

    他露出一個苦笑：“這個辦法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這幾萬人的軍隊，可不是像你們兩人偷偷進來那麽簡單啊。我軍剩餘人馬都駐紮在狸力城，但派出求救的士兵至今無一人返回，想必鄭宇修是不會來救援的。本打算潛出精兵突擊敵軍後方，但敵軍後方是那座詭密的夫諸城，我們毫無勝算。先前攻打時就發現，城中百姓似乎一夜間從城中撤走了，明明就在眼前的敵軍眨眼間便可以憑空消失，隨後所在的地方就會突然大水漫天。所以我才打算暫且放棄攻打夫諸，先與大軍會合，沒想到卻被困此處，唉。”他以掌擊案，一臉悔恨不甘。

    鄭宇修是太子的人，兵分兩路進攻這樣困難的地方或許就是一場黨爭的陰謀。我想了想問道：“如果有了攻破夫諸城內機關的辦法，能否解此時之圍？”

    他點頭，道：“滄海城鄧陵氏乃是這三座機關城的設計者。若能拿到機關布置圖，就可以避開那些機關。隻要能夠派一隊人馬潛入城中，毀其糧草，此圍可解，此城亦可拿下。”但是說罷他又搖了搖頭，“如此絕密的圖紙，要拿到談何容易！”

    我問道：“軍中糧草還可以撐幾日？”

    他愣了一下，道：“最多七日。”

    我正色對他道：“二哥，我若能拿到機關布置圖，七日之內必定返回。若是拿不到……”我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也不顧他驚訝的神色，轉身和孤竹離開了軍帳。

    二哥從後麵追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對我吼道：“你又在胡鬧。聽我的話，這戰場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立刻回薑國去。”我剛想辯解，他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信不過我和他嗎？去，回薑國等我們凱旋。”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嚴厲的樣子，心裏卻很開心。我看著他的眼睛，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若有萬一，是不是還有第二次‘複活’的奇跡？”

    當年楚國宮變之後，二哥和雲歸回去救我，最後卻死在我的麵前。那時我親眼見著從漓江裏打撈上來的屍體，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之後待在楚宮的三年，一直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後來見到顧涯，知道二哥他們沒有死，這才從絕望的地獄裏窺見新的光明。

    失而複得之後，那種孑然一身的孤寂，那種靠乞食回憶和強調仇恨而苟延殘喘的生活，連回憶一下都會讓我恐懼到脊背發涼，如果再一次失去二哥和雲歸他們，我的人生隻會重新陷入荒蕪。如果是那樣，那我寧願和他們一起死去。

    在聽完我的話後，二哥頓時怔住了。我知道，他聽懂了我的意思。

    我露出一個微笑：“二哥知道的，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了。我保證，一定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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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我們等到天黑之後才從另一麵的山崖離開，然後馬不停蹄地向滄海城奔去。據說鄧陵氏終身不會離開國都滄海城，那麽要遠程維護和操控三座龐大的機關城，沒有機關布置圖是萬萬不行的，隻是這些圖紙一定分開保留在各個城中，而我們一一取得肯定來不及，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去滄海城盜取總的圖紙。

    我一刻也不敢停下，腦子裏也隻反複構想如何潛入城中，如何盜取機關布置圖。這樣完全不眠不休地行了一日一夜之後，我終於被迫停了下來。孤竹將我拽下馬，拉進一家客棧，然後把我按在床上蓋上了被子。

    我掙紮著讓他放手，他卻一語不發，依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手上的力氣卻更大了。我全身乏力，哪裏是他的對手，最後不禁對他大吼：“你放開我。我隻有七天，你知道的，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你放開我。”說到最後，我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一絲哭腔。

    他道：“假如你將馬跑死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你打算走到滄海城嗎？你是想用血影之術對吧，可是這本就是禁術，極耗施術之人的氣血，你就算不眠不休到了滄海城，又能拿到你要的東西嗎？”

    他的聲音並不嚴厲，但那種平和的語調反而讓人無法反駁，而從他口中說出的“血影之術”四個字更是讓我頓時動彈不得，他早已知道真相，卻依舊待我如初，什麽都沒有說。

    我苦笑著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對不起。”

    我搖頭：“我該謝謝你替我隱瞞此事。”我頓一頓，又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害怕，你知道嗎，我再也經不起死別了。”

    他放軟了語氣，像是哄著小孩子一般對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就一定可以拿到那樣東西的。”他的眼睛仿佛有某種安撫人的魔力，我終是安靜下來，然後慢慢睡著了。

    我醒來時天剛蒙蒙亮，孤竹早已給馬套好了馬鞍，並且準備好了足夠的幹糧和水。他也是陪我不眠不休地趕了那麽久的路，卻看不出一點疲憊。

    我們到達滄海城時就已經用去了兩天多的時間。我們在客棧休息了半天，在天黑之後才悄悄出去。我們打聽到，鄧陵氏自從上一任家主死後，就將家宅遷到了城外的翠屏山，人皆喚作翠屏山莊。山莊戒備森嚴，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巡邏的人。我們不敢打草驚蛇，隻在山莊外圍探查。孤竹趁著守衛換防之時，帶我飛掠到了一棵大樹上。我們一動不動地待在樹上，透過枝葉觀察整個山莊的形勢。

    待在樹上的姿勢實在是不舒服，沒多久我就已經覺得身體發酸，不過好在這翠屏山莊景色優美，雖是白雪覆蓋的冬日，依舊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倒也有幾分樂趣。我低頭向地上看去，隻見下方的雪地上開著一片白色的小花，若不是花瓣帶了微微的藍色，幾乎就要和白雪融為一體，想必香味便是從那裏傳來的吧。

    初時覺得那花味沁人心脾，但此時仔細去聞，卻發現有點頭暈起來，我正要問問孤竹那是什麽花，卻見他指著一座不起眼的閣樓悄聲對我說：“雖然乍一看與普通閣樓無異，但梁架結構、廊柱金柱卻比一般的建築纖細。若是木製，那般粗細是無法支撐起一棟樓的。我猜，這樓是用精鐵鑄成的。”

    我點點頭：“想必就是那裏了。可是，他們這樣做，豈不是很容易被人發現端倪？”

    他說：“鄧陵氏的機關術妙絕天下，豈不正是最好的武器？這精鐵鑄就的機關密室向來有進無出，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這裏。”

    我心中一凜，不禁又多了幾層擔憂，但縱然是龍潭虎穴，我還是非闖不可。我道：“這山莊的地形我已記熟了，回去商議一下對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