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夜間，我本就睡得不熟，聽到寒茵喚我，便立刻坐了起來。

    寒茵神色凝重地道：“慶王反了。”

    我一邊披衣坐起來，一邊問道：“慶王是？”

    寒茵答道：“是先帝的弟弟。而且，阜都五望族，施龐嚴張陸，也不知道有幾家參與。”

    我們正說著話，便聽見門外有宮人叩門，原來是皇後讓我去永壽殿。

    寒茵一邊幫我穿戴，一邊對我道：“姑娘不用擔心，奴婢會陪著您的。”

    我笑著道：“二哥他一定會來的。”

    寒茵也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扶著我向門外走去。

    我隨宮人來到永壽殿，就看到宣碧梧站在殿外，身邊站著宣碧瑤和一個身穿藕荷色長裙的少女。我的目光在那少女的身上微一停留，她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衣飾華麗，眉目間有一股英氣，也不知是哪個豪門貴宅的姑娘。

    宣碧梧的臉色很平靜，她轉過身來看著我，道：“像不像那一年？”

    我知道，她說的是宣恪逼宮的那場宮變，那日我也曾這樣和她一起站在殿前。

    於是，我也笑著說：“嗯，很像。”

    然後我們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南麵被火光照亮的地方。

    宣碧瑤卻沒有我們的鎮定，她看看我，又看看宣碧梧，跺腳道：“阿姐你們怎麽都不急？”

    宣碧梧剛要勸她，卻看到有一個穿著鎧甲的武將從玉階下走上來，便住了口。那武將停在宣碧梧麵前的台階下，行肅禮道：“第一道宮門隻怕守不住了。”

    宣碧梧悠然道：“那就退守第二道。”

    那武將道一聲“是”，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宣碧梧道：“無妨，你說吧。”

    那武將道：“北軍並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隻怕……”

    宣碧梧一笑：“你轉告衛尉，隻管按照計劃進行，不用擔心。”

    那武將再行一禮，又沿著玉階快步往前走去。他轉身的刹那，殿外昏黃的燈火照出一張清秀的臉，竟然是鄭光弘。最後一次和他說話，還是在北琅山圍獵之時。

    宣碧梧問道：“你認識他？”

    我答道：“宴會上幾麵之緣。”

    她笑著道：“鄭家一門顯貴百年，卻隻剩下他一個人，也真是……”她的笑容似乎別有用意，我便沒有接她的話。過了片刻，她悠悠地輕歎一聲，道：“如果小逸還在就好了……”

    我向南麵望過去，還能看到鄭光弘的身影，這麽遠遠地看過去，竟然真的和宣逸有些相似。宣碧梧就是因為宣逸的原因，才會放過出身太子黨的鄭光弘吧。

    宮門外的喊殺聲較剛才又大了一些，想是第一道宮門已經被攻破了。

    宣碧瑤輕聲道：“陛下他會來救我們的，對嗎？”

    宣碧梧側過頭來看了看我，然後攬過妹妹的肩膀，道：“會的。”

    宣碧瑤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然後靠在了宣碧梧的肩膀上，道：“那就好。”

    宣碧梧將一隻手放在了小腹上，臉上的笑容終於慢慢消失了。

    我們又這樣站了片刻才走進殿中。大家都沉默地坐著，不斷有士兵過來報告戰況，每一次都是不太好的消息，到第三道宮門被攻破的時候，宣碧瑤已經開始低低地抽泣起來。

    宣碧瑤的抽泣聲在空蕩蕩的寢殿裏回響，配合著外麵的喧鬧，讓人覺得有些焦躁不安。宣碧瑤今日這樣的脆弱，就像驚弓之鳥一樣，或許和當日的宮變有關吧。

    她身旁的少女卻比宣碧瑤鎮定得多，輕聲安慰宣碧瑤道：“殿下，您要相信守衛您的衛士們都是萬中無一的勇士，他們會堅持到北軍來援的。”

    宣碧瑤聽到她的安慰，咬了咬嘴唇，道：“清歡，你不害怕嗎？”

    原來她就是清歡，昨日大家的心思都在外麵的叛軍身上，我還不知道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被喚作清歡的少女笑著道：“有皇後和您在這裏，清歡不怕。”

    看著她緊緊抓住衣袖的左手，我不禁在心裏笑了，到底是閨閣質弱，怎麽會不怕呢，能強撐著說出那句話，隻是因為她從未見過此時殿外的情形罷了。

    宣碧瑤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也漸漸鎮定了下來，她挪到宣碧梧的身邊，握住宣碧梧的手輕輕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過不多久，外麵的喊殺聲仿佛近在咫尺，間或可聞宮人的尖叫哭泣。我看著依舊不慌不忙的宣碧梧，低聲問道：“皇後就這麽相信他會來嗎？”

    宣碧梧盯著我看了片刻，像是喃喃自語地說道：“我相信……因為我相信你對他們來說足夠重要。”

    宣碧瑤聽到這句話又慌了起來，淚眼朦朧地抓住宣碧梧的手臂道：“阿姐，姐夫他為什麽還不來？為什麽？”

    宣碧梧撫著她的長發，篤定地道：“他會來的。”宣碧梧又重複了兩遍這句話，宣碧瑤才安靜下來。

    宮燈一盞盞熄滅，窗外的光線慢慢變得明亮，時光的流逝變得極為緩慢，每一刻都像被無限地拉長了一般。

    寒茵向我這邊靠了靠，對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離開大殿。雙腿早已跪坐得發麻，我正想扶住寒茵的手臂站起身，就聽到了宣碧梧的聲音。

    “你不能走。”宣碧梧的聲音並不大，語調也很和緩，但是話音剛落下，立刻便有好幾個宮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安靜地站在了通往前後殿門的地方。

    我和宣碧梧對視片刻，知道她肯定不會放我離開，於是微笑著道：“我相信二哥一定會來的。”

    這時，殿門口傳來腳步聲，原來是鄭光弘走了進來。

    鄭光弘麵色凝重，大步走過來跪在宣碧梧麵前，道：“衛尉……以身殉國了。”

    宣碧梧本是正襟危坐，聽完這句話，身體微微地晃了一下。過了片刻，她低歎一聲道：“如此，援軍也該來了。”

    鄭光弘問道：“您說什麽？”

    宣碧梧站起身，道：“衛士令鄭光弘，本宮命你代正陽宮衛尉之職，定要將叛軍阻在宮門外。”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如金聲擲地，頓生凜然之氣。

    在這場夫妻二人間的暗鬥中，宣碧梧她已經失去了一個衛尉，局勢所迫，所以她在這一瞬間就下了決定，選擇了鄭光弘作為一顆替代的棋子。

    鄭光弘跪下去，鄭重地對宣碧梧施禮：“臣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