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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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下旬的一個清晨,雖然已經是夏季,但依舊帶著些微的寒氣。自從董清淺出事那一晚後,我就開始像幾年前中了雙生蠱一樣,一直胸口隱隱作痛,每夜都睡得不怎麽好,那天便早早地起了,批了件厚外衫站在院子裏給幾株桔梗澆水。

    寒茵走進來,說來了位雲遊的醫者。

    我問道:“基本情況問過了嗎?”

    寒茵搖頭道:“那人傲氣得很,奴婢剛問了一句,他便說他是為了孤竹公子而來,殿下若是不見就罷了。”

    恃才方能傲物,或許這人是真的有些來頭。我心下一喜,追問道:“他可有說名字?”

    “他說自己姓黃。”

    我在腦中搜尋和這個姓氏相關的記憶,卻什麽也沒有找到。

    寒茵卻突然驚喜地道:“會不會是越州的黃家?越州黃家世代都出名醫,卻從來不入廟堂,故而在阜都名氣不大。之前常校尉也去過越州,隻是都說黃家的黃老先生雙目已盲,已經不再給人看病,唯一的兒子也不知所蹤,所以就沒有稟告殿下。”

    聽她這麽說,我心中激動更甚,忙回內室換了正式的衣服,這才去了偏廳。

    我剛走進去,就聽到一個很年輕的聲音:“草民越州黃柏,見過殿下。”他語氣很平淡,不過略微欠身為禮,甚是倨傲。

    這人聲音如此年輕,離我心中對神醫的想象相差太遠了。我心裏有些失望,但還是忍不住用目光打量麵前的人。那是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穿一身暗灰色的布衣,容貌並不是特別出眾,卻自有一股清峻淡泊的風度。

    方才的失望略微淡了一些,我也顧不得其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先生與越州的黃老先生是……”

    “正是家父。”他答道。

    我心中大喜,忙鄭重施禮道:“那便有勞先生了。”

    他見我如此倒有了幾分不自在,還禮道:“殿下客氣了,草民定當盡己所能。”

    我陪著黃柏向孤竹住的院子走去,沒走多遠,黃柏便先開口問道:“他的手是被何人所傷?”

    我聽他問得十分自然,像是本就認識孤竹,便問道:“此事說來話長。先生和他是舊識?”

    他點頭道:“曾有過一麵之緣,至今仍深以為幸。我本在山中製藥,回越州聽到一些……”他頓一頓,然後選了一個合適的詞,繼續說下去,“一些傳聞,所以才立即趕來阜都。”

    我和黃柏聊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孤竹所住的小院門口,我這才想起來,自從孤竹住進府中後,我就沒有來看過他,每次都是寒茵帶著醫者過來。在所有一切都揭開來之後,我已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可是今日,或許是因為黃柏的到來,我終於又看到了希望,所以太過興奮地忘記了這一切,竟然一直走到了這裏都沒有察覺。

    我停在門口,對黃柏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就送先生到這裏,接下來就拜托先生了。”

    他卻看著我道:“殿下一心想要救別人,為何不先救救自己?”

    我躲避著他的目光,道:“先生何出此言?”

    他表情凝重地道:“我看殿下臉色極差,似有氣血虧虛之象,不知能否讓在下一探脈象?”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他搭上我的手腕,臉色變得愈加沉重,過一會兒他鬆開手,道:“殿下這幾年是不是經常暈倒,而且越來越嚴重?”

    “是。”從開始使用血影珠,我就已經習慣了那種突然失去意識的感覺,最嚴重的那次是在玉雪山,我昏睡了幾乎一個月。

    他又問了我一些具體的情況,我雖然不曾提及血影珠的事,但對於身體的情況還是如實地告訴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這才下了結論:“殿下的身體本就長期氣血不足,最近又中了劇毒,如今毒雖已解,但體內仍有餘毒未清,再加上劇毒傷身,五髒六腑皆已受損,若不花兩三年的時間靜心修養,隻怕會傷及壽數。”

    聽他說得嚴重,我勉強笑道:“先生何苦這樣嚇我。”

    “螻蟻尚且惜命,殿下怎能如此輕視性命?”他表情嚴肅,語氣中隱有指責。

    我無奈地道:“橘井泉香,杏林春暖,這是先生的大功德大慈悲。但我隻是個平凡人,有七情六欲、喜樂煩憂,火燒眉毛,便隻能先顧眼前了。”

    聽罷我的話,他的表情略微緩和,道:“殿下怎可輕言放棄。之後我會為殿下寫一張藥方,務必按時服用。日常飲食起居也多有禁忌,萬萬不可大意。”

    他和那些太醫不同,有著屬於醫者的熱情。太醫時刻擔著自己的性命,本也無可指責,但他的真誠讓我感動。

    “多謝先生費心。”我道,“我讓寒茵帶先生去見他吧,我就送到這裏了。”

    他道:“殿下何不隨我一起進去?”他仿佛已經看透一切,隻是微笑著平靜地看著我。

    是啊,我又能逃避到什麽時候?他的手若是一直治不好,難道我就可以這樣一直躲著不見他嗎?不管怎麽樣,我終是要給所有的事情做一個了斷。我突然想,要不就到這裏吧,如果黃柏治好了他的手,我就送他離開,如果治不好,我也至少應該讓他先回梓漆堂。

    我在心裏做了決定,於是點了點頭,同黃柏一起走了進去。

    這所院子的後麵是個獨立的小花園,麵對花園的那麵牆一大半都被設計成了及地的大通窗,平時可以將窗扇全都收到兩側,便可以看整個園中的景色。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孤竹背對我們坐在窗前,身旁放著一套天青色的茶具。晨光明亮從窗外照射進來,他逆著光的背影便顯得異常清晰,消瘦幹淨,遺世獨立。

    我和黃柏都沒有說話,隻是那樣靜靜地站著。那一刻我隻希望他一直都不要回頭。

    過了一會兒,孤竹側過身來打算去端起茶杯,這才看到我和黃柏。他的手在茶杯上停住,然後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

    目光刹那間交匯,然後我也露出了一樣的笑容。

    黃柏先開了口:“當日越州一別,轉眼已是數年。”

    孤竹笑著道:“沒想到如今我變成了你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