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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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接下來的時間留給了黃柏,隻是靜靜地在一旁看他給孤竹查看傷口。

    孤竹攤開手心,當初那兩道猙獰的傷口,如今隻剩下了淡淡的紅痕,可那扭曲的形狀依舊看得我心中一痛。

    黃柏將孤竹的左手仔細地檢查了兩遍,放開孤竹的手坐到了他的對麵,問道:“如今手指可能使得上力氣?”

    “喝個茶還不成問題。”孤竹說完,用左手慢慢拿起麵前的茶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又放下。我看著杯中一直在微微震蕩的茶水,心情變得愈加沉重。

    黃柏眉頭鎖得越來越緊,道:“症狀和我猜想得大致差不多。這樣的傷,如果當時能夠及時醫治,恢複起來並不是十分困難。隻是想必受傷之後連基本的傷口處理都沒有做,以至於經脈錯位,手指無法用力。”

    孤竹笑著道:“你不用為難,治不好也就算了,多少太醫都沒有治好,也不丟你越州黃家的麵子。”

    黃柏和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黃柏抬起頭,對孤竹道:“我有一個方法,但我沒有把握,究竟要不要治,還要你自己決定。”

    我急忙問道:“什麽方法?”

    黃柏猶豫了片刻才道:“割開血肉,重新連接經脈。”

    我追問道:“能恢複如初嗎?”

    黃柏看了看我,然後看著孤竹道:“如果成功,可以完全恢複。但是如果失敗,隻怕整個左手都會毀掉,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我想太醫們應該也知道這個方法,隻是不敢說出來罷了。家父身在江湖,在外傷的醫治上頗有經驗,但一年前患了眼疾,如今視物已然困難。我雖然得到了家父的親身傳授,卻到底經驗不足。如今若是家父出手,便有七分把握,但我,卻隻有三分。”

    室內有片刻的安靜,然後我聽到孤竹很輕鬆地聲音:“怎麽能不試呢。放心,就算失敗了,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是你治的。”

    黃柏道:“既然你做好了決定,我便回去準備一下。我明日上午為你再全麵檢查一次傷口,然後回一趟越州與家父商量一下,也好準備需要的藥材,十日之後我會再來。”說罷他便站起身來,也不理會我和孤竹,一邊低頭思考著什麽一邊快步往外走。

    孤竹看著黃柏離開的樣子,小聲道:“黃家素來出神醫,被冠了‘神’名的人,是不是都有點……可愛的地方?”

    我看他這樣輕鬆的樣子,心裏反而不安起來。如果他不是因為真的寧願冒險也要治好自己的手,而是我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來的過分執著,讓他選擇了接受黃柏的醫治,那麽如果最後失敗了,我怎麽對得起他?

    孤竹收起玩笑的語氣,道:“長樂,你不用擔心,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過去,卻羽琴它強勢地進入我的生命,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能治好這隻手,固然是上倉眷顧,告訴我依舊與琴不可分離。但是,如果最後治不好,那也是天意難違,並指引我應當尋找一條新的道路。所以無論如何,你都不必為此自責。”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心裏愈加難過。我說:“我相信黃柏,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手。”

    他說:“我也相信他。他是個十分謹慎的人,他既然說有三分把握,那便是有了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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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午後到後園散步,便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孤竹的院子。於是,在等待黃柏歸來的日子裏,我每日午後都會到孤竹那裏去,和他一起坐在敞開的窗前品茶。但我們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促膝傾談,隻是很安靜地坐著。

    院中幾樹木槿安然綻放,清麗而又嫵媚。我總是折一朵在手,然後安靜地坐在窗前,目光越過重重花瓣,看著那滿院殘花。朝生夕死,瞬間的繁華,但它們的凋零並不是花瓣飄散的可憐之態,而是整朵整朵地落下,保持著開放的模樣安靜地躺在泥土中。開得嫣然,落得從容,那樣的倔強和驕傲,讓我開始喜歡上這種花。

    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我和孤竹之間相處的日子都已經快要結束了。我隻是想努力地讓我們之間也能夠像這木槿的零落一樣,用最優雅幹淨的方式結束,讓最後的記憶能夠美好一點,平靜一點。多年以後,當我一個人坐在這個院子裏時,當我看著木槿的開落時,可以想起他幹淨的側顏。

    每當夕陽的餘暉散盡,我便帶著那朵木槿離開,將它插在我妝台旁的一隻白瓷瓶裏。等到這花插到第十朵的時候,黃柏終於來了。

    黃柏帶著幾個藥童,幾大箱子藥材,浩浩蕩蕩地進了府中,並且決定在三日以後為孤竹治療。他的神色已經不再像離開時那樣凝重,我的擔心便稍微少了一點。

    三日以後的上午,終於到了我期待而又擔心的時刻。我害怕打擾到他們,所以並沒有去孤竹那裏,隻是待在自己的房中。我看著插在瓶中的花朵,一部分已經殘敗枯萎,另一些卻依舊生機勃勃,它們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一半的憂慮,一半的希望,反複地折磨著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到寒茵對我說那邊結束了。我站起身來,向孤竹住的院子走去。一路上腦中紛繁雜亂,一走進孤竹的房間,就遇上了黃柏。

    他笑著說:“一切順利,應該沒有大的問題,但還是要等到三個月之後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

    “謝謝你。”我說。謝謝你減輕我的愧疚和虧欠,讓我能夠稍微心安一點。

    幾個藥童正穿梭忙碌著,收拾用過的工具、藥材、水盆。孤竹坐在窗前,左手被白紗包裹。

    我笑著說:“真像一隻白熊掌。”於是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我隻是看著孤竹,看他眼裏溫暖的笑意。這一刻,我終於釋然。我想我的決定是對的,我應該放他走。自從宣逸和蕭阮離開,變故便是一件接著一件,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開著玩笑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呢?從此以後,他應該去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應該一直擁有這樣輕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