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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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之聲終於在我身後停下,然後我聽見宣逸的聲音:“孤竹,你看,越王來接我的人趕在前麵了。想救她?那不如和我一起回越國吧。”

    宣逸說罷,示意手下的人將我扶起來。我這才看到,不知何時宣逸身後站著一大批黑衣人,就著月光看過去,黑壓壓的一片,少說也有一百多人。

    有十來個人走出來,迅速將孤竹圍在了中間。宣逸翻身上馬,就要催馬率領那一隊人向東南行去。

    看來今日是他贏了。

    我喉頭一甜,雖是勉力忍住,那一口鮮血還是吐了出來。

    孤竹向前走了一步,臉上終於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她會死的,宣逸。”

    突然間寒光在眼前一閃,我散在肩頭的一縷長發像是被風吹起一般,驟然飄起然後輕輕落到了地上。

    宣逸回劍入鞘,高高地坐在馬上,目光從孤竹的臉上掃過:“不必再說了。否則,就不要怪我不顧當年情誼。”

    殘月劍在孤竹的手裏微微顫抖,他卻隻能緊緊地握著劍鞘。他素來隻將佩劍藏在腰帶中做防身之用,此時這般握劍而立,隻覺得周身氣勢淩厲,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宣逸對身邊的人一揮手,有人將我重新帶上馬,就要向前疾馳而去。

    這時,突然有“嗖嗖”破空之聲傳來,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便有點點寒光撲麵而來,刹那間靜謐的夜晚被呼嘯而來的箭雨打碎。想必是趁著我們說話之際,這些弓弩手早已悄悄埋伏在了樹林中。

    箭從四麵八方射過來,我還在發愣的時候,身後扶住我的人突然悶哼一聲倒下,下一刻我就已經被人從身後攬入了懷中。

    是誰的懷抱如此溫暖,比過了寒夜篝火?

    是誰的雙眸那般明亮,勝過了皓月清光?

    孤竹左手攬住我的腰讓我靠在他的懷裏,輕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宣逸手中劍光燦燦,掃開一大片箭雨,然後突然向我們這邊撲過來:“孤竹,你竟然暗算我。”

    “不是我。”孤竹左手扶住我,右手拔出殘月劍抵擋宣逸來勢洶洶的攻擊。

    我靠在孤竹的懷裏,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右手傳來的劇烈震動,這一震之下,加上方才被抱上馬背折騰了一番,胸口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意識也漸漸模糊。

    孤竹護著此刻如風中殘葉的我,幾乎是小心翼翼,處處掣肘,有好幾次我都差點從他的臂彎中掉下去。

    宣逸的手下焦急地對他道:“殿下,我們快撤吧,再晚就來不及了。”宣逸卻早就殺紅了眼,絲毫不聽勸說,竟然一招狠過一招地向我們撲過來。我看著他,心中又涼了幾分,他居然是不惜性命也要殺了我們。

    孤竹一邊勉力招架,一邊在我耳邊說道:“血影珠放在你腰上的香囊裏了,沒事了,他不會殺你的。”

    宣逸不會殺我,卻不代表他不會殺你啊,他的眼睛早已被殺意填滿,哪裏還是當年我們認識的那個宣逸。

    或許是宣逸的攻勢太猛,孤竹摟住我的左手似乎常常力不從心,我隻能費力地靠著他的胸膛,才能盡力讓自己不要跌下馬背。就在他對我說話時,宣逸又向我們這邊攻過來,孤竹摟住我的左手無力地一鬆,我的身體便向左側倒下去。

    孤竹忙用右手拉住我,這一拉,右邊空門大露,立刻便被宣逸的劍鋒掃到肩頭和後背,殘月劍脫手,我們二人也一起跌落馬下。

    孤竹失了兵器,又要護著我,更加吃力起來。

    宣逸卻步步緊逼,一邊發狠地向孤竹劈去一邊道:“你腰中的劍呢,為什麽不拿出來?”

    孤竹卻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將我護在身後,徒手招架宣逸的攻勢,不出幾招,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一股血腥之氣彌漫了我的鼻尖。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今日情狀,和當年我嫁給宣恪的那日何其相似。我想起那日孤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又想起被宣逸帶走時雲歸和二哥的情況,心中終於絕望起來,狠了心道:“孤竹,你走吧。我不能讓你死在這裏,也不能對不起二哥他們。”

    孤竹身體微微一顫,沉聲道:“不可能,要死我們一起死。”

    我趁著靈台最後的那一絲清明,咬破手腕用力吸了一口鮮血在口中,然後在孤竹與宣逸交手之後停下的片刻,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我伸手勾住了孤竹的脖子將這一口鮮血渡給了他。下一刻,我一把將孤竹推開,另一隻手將血影珠放在了我咬開的手腕上。

    我本想小心地操控血影花,隻用影馨將眾人弄暈即可,但是在血影珠碰上鮮血的刹那,珠中的花蕾像是活物一般不受我的控製,猛地吸食著我的鮮血,影華幻影破空而出,紅色的光芒向四麵擴散開去,轉眼間已經將一切吞沒。

    宣逸此刻已經從馬背上飛身而下,正欲舉劍刺過來,卻在紅色光芒映上他的臉的瞬間猛然停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他離我很近,我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個影子——淺色的衣裙被血影花的光芒映成一片赤紅,雙眼妖冶如血像兩簇紅色的火焰。我聽見宣逸身後傳來幾聲顫抖的聲音:“鬼……鬼啊。”

    然後,我看見宣逸手中的劍掉落到地上,淩厲的神色慢慢變得柔和,仿佛還是初見時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笑著走過來,神情帶著些微的孩子氣,輕輕地叫了一聲——阿姐。

    各種聲音在四麵八方響起,淒厲的慘叫,狂喜的大笑,痛徹心扉的哭嚎,身體那樣地輕,仿佛可以像一片羽毛一樣,被這些聲音震得漂浮起來。

    但還好,血影花的光芒像熾烈的火焰,慢慢將我的意識也燃燒起來,那些雜亂的聲音終於被隔離掉,隻剩下身邊這一個溫暖的嗓音,那樣悲傷絕望,低徊悵惘,一聲聲喚著我的名字——長樂,長樂,長樂。

    那是誰的聲音,我已經聽不出了,隻是在心裏低低一歎,既知世間苦,何以許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