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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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過程並不複雜,省去了很多繁瑣的儀式,我知道他們都是怕我累著,我和孤竹又都不是在乎形式的人。心裏也不是沒有遺憾,出嫁之時總是希望所有的親人都能夠陪在自己身邊,如果身在雲城的母親、娘親、孟珂他們也能夠參加,那才是真正的完美。但這樣的不完美也讓我心安,孤竹孤身一人,如果我這邊親人齊聚,反倒不好了。
婚禮本就沒有遵循禮儀,所以也沒有太多講究,我回房換下了最外麵的厚重禮服,取下一部分沉重的首飾,這才出去和大家一起用晚飯。天色黑下去時,大家終於在灌了孤竹許多酒以後,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
送走他們,孤竹輕聲問道:“累了吧?他們都走了,你也就別強撐著了。”
“嗯,有一點點。”我沒有說謊。
孤竹一手執燈,一手牽著我的手,同我慢慢走回新房。
我心滿意足地靠在他的懷裏,看著一室搖曳的燭火,突然就覺得無比安心。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長樂,我很開心。”他的聲音格外溫柔,說罷輕輕一笑,“我竟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我亦笑著道:“我也是。”
他道:“方才,我又想起在楚宮裏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都說冥冥之中皆是緣定,如今我才真的相信。”
腦中浮現那晚的情形,我不由得道:“那個時候,我就應該揭開你的麵具。”
他笑著問道:“揭開了之後呢?”
之後?腦中浮現那日的情形,於是笑著答:“之後啊,自然是一顧相思駐,再顧終身誤。”
他將我的手握在手心裏,眉間眼裏都是醉人的溫柔:“少年時讀詩經,見裏麵說什麽‘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又說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更有‘榖則異室,死則同穴’之類的句子,隻覺得全是虛而不實的甜美誓言。如今反倒覺得,就是將這些話全與你說一遍也不夠。
他垂眸看著我,眼中柔情瀲灩,是二月杏花疏影裏,微風拂落一場花雨。
他說:“長樂,此後暮暮朝朝,惟願一世長好。”
這比翼連枝的心願,終不過一場燦爛花事,可我還是很喜歡這句美麗的誓言,哪怕我知道自己活不到那個時候。
我將臉貼近他的胸膛,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響在我的耳邊,然後輕聲說道:“孤竹,我們要一起活到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的時候,春天我們可以去踏青看花,夏天就坐在酴醾架下聊天喝酒,秋天去爬山去看紅葉,冬天……冬天就什麽都不做,天氣好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下雪了就坐在窗下下棋。孤竹,我們要一起活到整個世界都老去,好不好?”
或許越是知道沒有辦法實現,我們越是會去說這樣的誓言,它們是帶毒的蜜糖,是甘甜的砒霜,說出口那一刻的快樂,和快樂背後撕心裂肺的疼痛,像飲鴆止渴一般,能給滿是絕望的心片刻的麻醉。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輕聲說:“好。”
我突然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胸口又開始隱隱地疼起來。
他忙幫我順氣,待我停下來,這才幫我解了外衣扶我躺下。他一邊幫我掖好被角,一邊道:“今天你太累了,早點休息。離開的事情也不用那麽著急,等你的身體稍微好一點我們再出發吧。”
“不,沒有關係。”我堅決地搖頭,“過去很多時候總是因為要再等一等,結果事情就生了變化。這一次,我不要再等了。”
他的表情有些無奈,但還是溫柔地對我道:“這些事日後再想也不遲。今晚你先睡吧,我在這裏看著你睡著。”說罷,他握住我的手,有一股暖流從掌心慢慢流進身體,胸口的疼痛瞬間得到了緩解。
我看著他,半撒嬌地道:“我要你躺在我的身邊。”
“好。”他寵溺地一笑,然後也脫了外衣躺在我的身側。他將我圈在臂彎裏,輕輕地撫了撫我的頭發,柔聲道:“睡吧。”
鼻尖都是他衣襟上淡淡的幽香,我握著他的手,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任由強烈的倦意將我帶入深沉的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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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孤竹並不在身邊。看著空蕩蕩的被子和枕頭,心裏不由得湧上一陣失落。新婚的早晨,夫君是要和妻子一起起床,然後送給妻子晨禮的。但是,轉瞬間想到此刻孤竹一定是在為我煎藥和準備早飯,心裏又不由得又甜又暖,我們之間本就不是應該在乎俗禮的人。
我坐起身來,就看到桌上放著孤竹的琴,金色的陽光穿透銀白的琴弦,微塵在那道陽光裏繞著琴弦旋轉,竟似嫋嫋而起的香煙一般,珠簾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清脆如一支歡快的曲子。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他彈琴了,大約是他在我睡著之後拿了出來,卻又擔心吵醒我,所以就那樣放著了吧。像是喝了一口蜜糖一般,心裏滿是甜蜜,我屈起膝蓋,將臉靠在膝蓋上,看著放在桌上的琴,忍不住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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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之後,我便開始和孤竹一起打點行裝。
琴堂辦了一年,孩子們也和孤竹十分熟悉了,聽我們說要關閉琴堂,都忍不住哭了起來,好不容易哄了半天,這才將他們一個個送出門。我也算他們的半個老師,此時不禁有些傷感起來。
腦中又浮現起孤竹被一群孩子圍繞著,輕輕撥弄琴弦的畫麵,那樣溫情美好,又那樣虛幻如夢。
或許,隻要是他在的地方,我都會覺得美好到宛如夢境。
季喬就站在門口,和那些孩子們一一揮手道別後,這才回到我的身邊。一年多過去,他已經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開始擁有堅毅的眼神和日漸寬闊的肩膀。
我看著他,柔聲道:“季喬,你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臉色一黯,但隨即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道:“我知道。您隻管和先生離開,我一定會好好跟著大將軍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是我們不願意帶你離開,而是你應該有屬於你自己的道路,和更加燦爛的人生。”
他沒有接我的話,隻是低下頭道:“這裏風大,我陪您回去吧。”
平日裏一向聽話懂事的他,今日終於有了些小孩子脾氣。相處的這一年,我們和他之間已經羈絆太深,而他終究還太年少,還不能像我們一般習慣離別。
季喬送我回房間,又將中午的藥端了過來。
平日裏我都是喝了藥然後小睡一會兒,但今日的藥有些燙,在等著藥變溫的時候,我隨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看了起來,誰知這一看竟入了迷,等回過神來,一摸藥碗早已變得冰涼。就這樣喝下去隻怕又要不舒服了,於是我端著藥打算去熱一下。
還未走到廚房,就聽到琴堂那邊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我心頭沒來由地一跳,立刻將藥碗放在走廊的欄杆上,快步向琴堂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