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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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聲杯子碎裂的脆響消失之後,屋內傳來董清淺幾乎崩潰的聲音:“體諒?你跟我說體諒?這麽多年了,我哪一天沒有體諒你?我要體諒你的身份,體諒你的安排,體諒你的妻兒,你什麽時候也可以體諒一下我?是,是我心甘情願地住進了你為我造的這個籠子裏,你的府邸,你的下人,你的賞賜,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不能有半分怨言是不是?”

    二哥的聲音變得無措起來:“清淺,清淺,對不起,求你不要說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窗上映出兩個交疊的身影,想是二哥抱住了董清淺。

    董清淺聲音裏的怒火轉為淒涼無助:“都是你的錯,對不起,你永遠隻會說這兩句。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我會恨不得結束這所有的一切。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一無所有到隻剩下你了。可是,你的眼裏你的心裏,永遠都隻有你至高無上的君上,一個月你總共也來不了多少次,每次說的最多的都是關於他的事,他的願望,他的抱負,他的朝局,他的天下。”

    室內有片刻的安靜,然後傳來二哥無限疲累的聲音。

    “因為我也和你一樣,世界看似很大,其實也隻有小小的一片天地,每天想的也不過就是那些事情,所以也就那麽和你說了,你也知道,風花雪月我說不來。

    “陛下他是個目標堅定的人,他將那個願望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為此他幾乎有些冷酷無情,不惜放棄他所能放棄的一切。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他總是不顧性命地救我。

    “十年前在落霞山,他將我從冰冷的江水中撈出來,即使身後就是緊跟的追兵,他也要帶著重傷的我一起逃走。

    “七年前在赤國的戰場上,他飛身擋下了一支射向我麵門的箭,那箭離他的心髒不過半寸,箭頭上一排倒勾卡在肉裏,是他自己生生紮透後背才取下來的。”

    二哥頓一頓,然後是一聲深沉的歎息,“我將你看得和我的生命一樣重要,可這世上終究還有一些東西,它們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而且,那不僅僅是他的願望,那也是我的願望啊,清淺。”

    他的最後一句話竟似有千鈞之重,聽得我的心不由得一顫。

    比剛才更加久的寂靜之後,二哥從裏麵走了出來。我站在一根柱子後麵,他竟然也沒有看到我,就那樣從我的旁邊走了過去。

    我害怕董清淺出什麽事,待二哥走遠了,這才走進屋裏。董清淺目光呆滯地坐在床沿上,右手握著一把剪刀。

    我忙走過去將她手裏的剪刀奪了下來,忍不住抱住了她。可我已經失去了安慰她的語言,因為對於她的悲傷,我什麽也做不了。

    她沒有動,隻是任由我抱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那次我給陸清歡送的那碗安胎藥,你是知道的吧?”

    我放開她,點了一下頭。當日我恰好遇到送藥的婢女,心中就忍不住覺得奇怪,董清淺怎麽可能去給陸清歡送安胎藥,卻也不好去說什麽,心裏七上八下,終於忍不住讓寒茵去暗中打聽,知道陸清歡將那碗藥倒掉了,這才安心下來。所以後來我讓陸清歡回娘家養胎,其實是害怕她的孩子在府中出什麽問題。

    她臉色是木然的,聲音也是木然的:“你,許臨,陸清歡,你們總是可憐我,所以就縱容我。這個女人多麽可憐,就不要和她計較了吧。可是你知道嗎,我不恨陸清歡,也不恨許臨,我恨的隻是你們的憐憫。我活著你們要用這樣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我就是死了你們也要為我流可憐的眼淚。”

    我不得不承認她很犀利,我終究也還是可憐她多一些。我說:“清淺,至少二哥絕對不是在可憐你,他隻是因為愛你。可是他和我一樣,是個牽掛太多的人,而世事終究難以兩全。”

    她終於露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道:“所以,我也還不會真的尋死,我隻是在撐不過去的時候,告訴自己還有那麽一個退路罷了。”

    看著她消瘦的身影,我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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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的日子轉眼也就到了,當天隻請了二哥和董清淺,再加上醉娘、蘇庭風和黃柏幾人,而我也不坐婚車,直接就在孤竹那裏辦,以免走漏風聲。

    本來請董清淺的時候還怕她不會來,但她卻很爽快地答應了,今日見她和二哥反倒較從前和諧了不少,也終於安心了。或許是心裏藏著的那些話終於說出了口,才發現彼此誤會了很多吧。

    董清淺、醉娘她們也和寒茵一起為我裝扮,蘇庭風則負責給她們遞東西。二哥本是在門外等著,不時地進來看看,最後幹脆站在一旁看著,站了很久終於自己找了把凳子坐下來等著。

    等到裝扮好以後,我走到了銅鏡前。

    十年之後,我終於穿上了娘親為我繡的嫁衣,第一件素白宛如初生,第二件桃花綻放得嫣紅,然後一件繡合歡嘉禾,一件繡鶼鰈鴛鴦,最後的一件,正紅霞光錦上繡巨大的金色鸞鳥,尾羽一直延伸到拖曳在地的裙擺上,翅膀覆蓋了整個寬大的袖擺,層層壘疊,千針萬線,帶著安樂平生的祝願。

    十年之後,我也終於戴上了母親送給我的步搖,九隻鸞鳥栩栩如生、展翅若飛,九顆珍珠高低錯落、搖曳生輝,一樣是天長地久的寓意。

    但是,鏡中映出的卻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自己。歲月在眉間刻下滄桑,在眸中留下深邃,在唇邊鍍上平和。

    二哥走過來,微笑著感歎道:“原來新娘子梳妝,竟是一件這麽麻煩的事情,我腿都站麻了。”

    我笑著說:“可想我受過多少次累。”

    二哥無奈地道:“這話也是拿來開玩笑的?你呀。”

    他牽起我的手向外走去,路不長,隻有那短短的一段,而我被心裏的喜悅填滿,竟像走在雲端一樣。那些羞澀甜蜜循著記憶複蘇,原來自己的心還如當年豆蔻年華。

    轉過一個廊,走進一個門,終於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他和黃柏一起站在堂下,身上穿著玄色的禮服,愈加襯托得容顏如玉,不似塵世中人。

    我就那樣癡癡地看著他,直到被二哥牽著走到近前這才察覺,忙不好意思地斂眉低頭不敢再看。

    二哥將我的手抬起來,放進了孤竹的手裏:“孤竹,我的這個妹妹便交給你了。父親為她取名長樂,飽含了無限的期許和祝福。從前,我總是無法護她周全,今後,隻望你一直守護著她,再不見淚水,再不見哀愁,享餘生安樂無憂。”

    孤竹鄭重點頭,握住我的指尖,帶著我向堂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