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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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漫長的冬天,我們每天都待在家裏,隻有雪霽天晴之後才能出去走走。
或許是修養和黃柏的藥終於起了作用,雖然晚上還是會早早醒來,白天卻可以小睡半個時辰,身體也覺得比剛來時好多了,隻是漸漸地開始吃不下東西,不管吃什麽都會覺得有些惡心,但是看著一日三餐孤竹精心做出來的菜,又不想讓他失望,便每日強忍著咽下去。一日孤竹為我專門燉了一道鹿血湯,我剛喝了一口,突然一陣惡心反胃,終於忍不住走到門外幹嘔起來。
孤竹慌忙給我遞溫水讓我漱口:“是不是有腥味?等一下我倒了,晚上再重做。”
我笑著搖頭道:“不是不是,你的手藝那麽好。可能是昨晚著涼了,我歇一下再喝。”
之後一直覺得不舒服,便什麽也沒有吃下去。孤竹看不過去,又給我熬了清淡的粥,這才勉強喝下小半碗。
吃罷飯,孤竹讓我待在家裏,獨自出門去了。我覺得有些困倦,便又回到床上睡了一個回籠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便聽到門口有說話聲,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隻見孤竹和村裏的醫者邱先生坐在一起,他們應該是剛到家,頭發和衣服上還沾著雪花。原來他冒雪出去是為了找人給我看病啊。
孤竹見我出來,笑著道:“我看你腸胃好像有些不好,便請了邱先生來給你看看。”說罷,對邱先生行禮道:“有勞先生了。”
邱先生一臉凝重地查看了我的脈象,突然要求孤竹回避。看著孤竹一臉擔憂地走出去關上門,我忍不住問道:“先生,我的身體究竟……究竟還能撐多久?”
他答非所問:“您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惡心,嗜睡,我自己怎麽沒有想到呢?
邱先生的神色卻並沒有緩和,他撫了撫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道:“隻是,老朽從沒見過這麽亂的脈象。”
我說:“您讓他出去,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吧。請您不必為難,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他歎氣道:“您的身體已經是氣血枯竭,強弩之末,而生育恰恰是一件極損氣血的事,老朽隻怕……隻怕到時候母子俱損啊。”
我將手一點點移到自己的小腹上,那裏已經有了一個新的生命,我們新的希望。
我抬起頭,懇求地看著他道:“求先生幫我保住這個孩子吧。我自知難以長久,已不奢望太多,但夫君他一生孤苦,我隻求有一個人在我走後可以陪著他。”
他眼眶濕潤,無奈地道:“老朽隻能說盡力而為。”
邱先生走後,孤竹一臉擔憂地問道:“邱先生說了什麽?不能和我說麽?”
我笑著看著他,道:“嗯,不能,這是秘密。”
他看出我是在開玩笑,雙手摟住我的腰,低頭抵住我的額頭,道:“真的不能?”
我不為所動:“嗯,不能。”
他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抵住我的鼻尖道:“還是不能?”
“好吧,看在你這麽誠心的份上,就告訴你吧。”我將手放在小腹上,“一個多月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抱在懷裏,過了片刻才道:“將來一定是個調皮的孩子,還沒出生呢,就害得爹爹這樣擔心。”
聽他說“爹爹”兩個字,心裏忍不住一陣喜,一陣悲,隻能默默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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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我的生活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隻是從原本單純的養病變成了一邊養病一邊養胎,吃更多的補品,吃更多的藥。但是在四月底,春天終於降臨的時候,隨著兩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我們平靜簡單的生活再一次被打亂。
一日傍晚我和孤竹散步回來,正好遇到兩個陌生人進入了村子,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和他精神恍惚的妻子,他們神色疲憊,顯然經過了長途跋涉才到達這裏。走過他們身邊時,我聽到男子小心地詢問著妻子什麽,聽口音竟然像是來自雲城。
我心中隱有不安,卻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如今九域大地戰火紛飛,想逃到偏遠之地遠離是非的,又豈止我和孤竹呢。
整個冬天大雪封山,這幾日好不容易雪全化了,孤竹便一早出發為我寄積攢了好幾個月的家書去了,隻是沐河村極其荒僻,距離這裏最近的一個集鎮往返也需要兩日,孤竹要等到明日黃昏才會回來,便隻剩了我一個人在家。
孤竹出發後的第二日,李嬸過來給我送了一籃她自己種的菜,我與她隨便說了幾句閑話,便聽她說逃來的那個女人昨晚死了,村裏人正在幫著收斂屍身,埋到村西的山坡上。
待李嬸走後,我突然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便更覺得隻有我一個人的家有些空蕩蕩的,於是信步向村西走去。
我到的時候,村裏的人已經散去了。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墳,新攏的泥土還是濕潤的,剛種上的茅草柔柔地在風裏搖晃,墓碑還散發著淡淡的鬆香和墨香。前幾天見過的那個男人跪坐在墓碑前,雙手扶住墓碑,發出低低的嗚咽。
不久的將來,躺在這裏的就該是我了吧。到時候,孤竹該怎樣悲痛欲絕地為我埋骨呢。孤竹的身影和眼前的男人重疊在一起,刹那之間,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我踉蹌幾步停在一棵大樹邊,將身體靠在樹幹上。
跪在墓前的男子似乎沒有察覺我的到來,隻是低聲哭著,嘴裏一遍遍念著心愛之人的名字。但他念了幾聲,突然身體低伏在地上,哭道:“臣無能啊,殿下,殿下……”
他若來自雲城,能被稱為殿下的又有幾人?我腦中猛然浮現出孟珂的臉,心突然慌亂起來,嘴上便已經忍不住問出了聲:“殿下是誰?”
跪著的男子停止哭泣猛然轉身,警惕地看著我:“你是?”
我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他的麵前道:“你可是來自雲城?你說的殿下是誰?雲城發生了什麽?”
他試探著問:“莫非你也是從雲城來的?”
我這才稍微鎮定一點,對他點頭道:“是。既然我們一樣是避世而來,就原諒我無法告知身份。我隻想知道,如今雲城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似乎已經放鬆了戒心,輕歎一聲,道:“這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告訴你也無妨。太子殿下被薑國許臨所擒,如今身陷敵營,隻怕……隻怕……”他轉而麵向南方,行了一個叩拜大禮,“殿下待人素來寬厚仁愛,我身為家臣,本該知恩圖報,誓死護在他的左右,卻在此關頭逃走,原本以為至少能夠顧及自己的小家,最後卻什麽都沒有留住。”
我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到來,並且來得這樣早。他們是年少的摯友,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卻走上了相互殘殺的對立麵。我知道自己根本無力阻止這樣的悲哀,我逃得遠遠的,假裝自己可以不去聽,不去想,假裝自己真的可以遠離一切,和孤竹一起走完這所剩無幾的生命,可是現實還是追著趕著來到我的麵前。
我搖晃著站起身來,不再理會一直趴在地上的男人,一步步沿著剛才的路往回走。已經是五月了,玉雪山的風還是這樣冰冷無情,吹得人雙頰生疼,我輕輕地撫了一下臉,才發現滿頰都是冰涼的眼淚。
孟珂,我會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