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末日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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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諾曼底公爵威廉的煩惱越來越多,朗弗蘭克院長和奧多主教的糾紛已經折磨了他幾個月,他的長子忽然流亡英格蘭更是雪上加霜,此外,公國的財政狀況同樣觸目驚心,戰爭的耗費吞盡了公爵的資源,威廉不得不停止了卡昂周圍的許多工程。

    “大人,文件已經準備好了。”朗弗蘭克院長用帶著意大利口音的諾曼語說道。

    威廉公爵像一尊石像一般,這是他正在猶豫的跡象,於是意大利人再次提醒道:“一切都已經按照您的意思完成了。”

    歎息聲穿透了寒冷的空氣,公爵不由自主地裹緊披肩,點了點頭,於是朗弗蘭克院長放下了厚厚的羊皮紙卷。

    幾天以後,本在巴約本堂祈禱的奧多主教毫無征兆地受到了逮捕,罪名包括買賣聖職、非法侵占公國領地等,私下裏,許多人傳聞奧多主教正在圖謀組織一次意大利遠征,甚至已和奧特維爾家族有密切往來。

    卡昂的變故透露出不祥的征兆,然而在公爵多年的積威之下,貴族們還是紛紛出現在審判的法庭上。朗弗蘭克院長首先拿出一份文件,證明了巴約主教曾經幫助烏列的羅伯特進行賄選,並在沒有教廷認可的情況下建立了一座修道院——這樣的做法其實非常普遍,許多地方貴族為了擴大勢力奪取地產,甚至會獨立建起新的教區,並將自己的家庭成員安插為主教或院長。

    作為改革派的重要成員,朗弗蘭克院長再次宣讀了聖座的敕令和一段論文,同時將牽涉到教職買賣的其他貴人一一點出,其中甚至包括傑弗裏·德·蒙特布賴主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被提到名字的諾曼領主身上,然而傑弗裏主教渾然不懼,他一瘸一拐地踱步上前,這一聖洛之戰時留下的舊傷立刻引起了在座諸人的同情。

    “首先我要說,我完全支持聖座的看法,腐敗墮落隻會褻瀆聖彼得的磐石,如果有人可以證明我所管理的教會產業存在任何不公和腐化,我願意接受閣下的一切判決。”這段話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傑弗裏主教接著說道:“至於我目前擔任的教職,原本是我的兄長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購買所得,眾所周知,我曾經被世俗的享樂蒙蔽,拒絕選擇侍奉天主的生涯,但是在接受了這個任命後,我逐漸認識到自己年輕時的罪惡,在自己管理的教區裏用石塊建立起城牆和教堂的高塔,以增添主的榮光;我同時還增加了這個職位下的產業,並從未吞沒屬於羅馬和公國的收入,如果閣下和在座的大人們認為這是非法的,我願意交出披肩。”

    說完後,傑弗裏主教謙遜地向公爵致禮,威廉公爵也向他點了點頭。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今天受審的主角——巴約主教奧多。

    在這個法庭的現場有一名侍從,一個盎格魯撒克遜人,他有一個諾曼名字——奧德裏克。這個年輕人出身於肯特的某個漁村,他的祖先或許來自某個朱特部落,不過對於少年時的奧德裏克來說,任何地名都沒有意義,他隻知道世界上有近的地方,有遠的地方,就像世間有高貴的人和低賤的人一般。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屬於低賤的那種人,一生注定在自己出身的這個漁村的方寸之地一直勞作至死,與漁夫們口中那些海外的偉大地名和高貴人物永遠無關,他會娶一個漁夫的女兒,那種典型的漁村妻子,生下一群注定愚昧的孩子,畢竟,這個地方的所有人三四代以內都是血親。

    可是無常的命運紡錘上織出了一枚異色紋飾,他遠離了修補漁網、剝牡蠣殼的無聊生活,被選中為一個間諜。在他十多歲的時候,世界忽然發生了變化,那時候整個英格蘭都在戰爭的威脅之下,某個宮廷裏的尊貴人物挑選了一個出身低下的孩童,讓他學習各種間諜的技藝,隨後將他帶到海外。許多年過去了,這個孩童已經成為一個諾曼人的侍從,繼續為某個海外的主人服務,奧德裏克的經曆或許遠比少年時最狂野的夢境更離奇,可是他的世界卻更加單調起來。誠然,若是留在家鄉,或許十年前的那場戰爭就足以令他這樣的漁夫之子喪命,就像其他留在那個悲慘村莊的人們一樣。可是成為一個間諜以後,奧德裏克早已發覺這個世界並沒有兒時的夢境那樣複雜,他遊曆過遠方的城市,瞻仰過各種高貴的王侯,卻發現貴族與國王也可以和漁夫一般低賤,甚至更加無恥,而那些遙遠的地名也擁有和故鄉一樣的無常氣候與肮髒環境。

    譬如眼下的這一幕,一個不可一世的高貴領主,公爵的親兄弟,巴約主教奧多就這樣如同一個市集上被圍觀的囚犯一般接受著嚴厲的審判。

    奧德裏克聽著那張漫長的羊皮卷上書寫的地名和數字被逐一念出,每一項的價值都超過他曾經居住的那個漁村的全部財產的十倍,在場的上百領主就這樣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出麵為那個可憐的“囚犯”說話,就連巴約主教的弟弟——莫爾坦伯爵也默默地低著頭。隻是上百名貴族的沉默也可以是無聲的抗議,這個英格蘭間諜這樣想著,一個高貴的公爵何以如斤斤計較的商人一般將一個領主的財產調查得如此細致無闕?這樣的調查是否會擴大到在場的其他人身上?這樣的事或許本身就足以令所有諾曼貴族出離憤怒的同時不寒而栗,可是現在所有人都一言不發,除了那個用拉丁文誦讀文件的朗弗蘭克院長。

    奧德裏克不理解那些羅馬法的內容,但是他能夠感受到一種異樣的情緒在法庭現場擴散,他以為那些高貴的領主們會忽然爆發出來,即便是一個漁夫受到這樣的羞辱也難免會喪失冷靜,哪怕這樣的反抗會讓他丟掉不值一提的性命,而在場的都是何等人物呢?羅伯特·伯特蘭姆——一個駝背的諾曼領主,但在馬背的技藝令人驚歎;派納爾斯·德·莫斯蒂爾-休伯特——曾經屠戮過無數英格蘭民兵的暴虐者;還有來自瓦爾德羅爾的貴人們——他們麾下的弓箭手曾經在黑斯廷斯釋放黑雨,貫穿眾多敵人的眼珠。

    然而裝飾著天藍色木雕的屋頂下就這樣站立著上百名領主,整個大廳並不比一座墓園更有生氣,如果不是彌漫在空氣中的特殊氣味,奧德裏克幾乎要以為站立在這片湛藍和金黃的護壁鑲板和圓拱壁柱間的是一座座色澤斑斕的雕塑。

    長方形的寬闊大廳忽然徹底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因為朗弗蘭克已經念完了那張羊皮卷。奧德裏克仿佛聽見一陣嗡嗡的聲音,正當他以為有什麽事要發生的時候,一個有些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罪!”

    潮水般的吼聲如同回音一般響起,除了莫爾坦伯爵以外,幾乎所有人都開始叫喊,仿佛害了某種傳染病一樣。

    奧德裏克忽然感到一種荒謬:一個強大的領主就這樣倒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