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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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寒霜從上年的冬天一直肆虐到四月以後,這是在世之人的記憶裏從未發生過的異事,諾曼底的羅伯特與英格蘭國王埃德加一同來到南方白金漢的王室莊園,在阿爾弗雷德修建的堡壘方向停駐下來。

    羅伯特長得頗為矮小,肚子也有些凸出,不過從外貌上看還是頗有威嚴的,這或許是因為那秀麗的發色為他增添了不少光彩——和他的父親和弟弟盧福斯差不多,羅伯特也有一頭金紅色的頭發,按照英格蘭人的習俗蓄得非常密集,遠看去就像是一個獅子的頭顱一樣。

    國王的隨行侍從數量不算很多,但都是全副武裝的近衛,他們在兩位高貴王侯經過時都會放低長槍軍旗行禮,而埃德加國王則開始向羅伯特談起最近傳來的消息。

    “聖座已經解除了皇帝的絕罰。”埃德加絲毫不感到奇怪,他知道這個消息還比坎特伯雷主教要早些。

    羅伯特顯然沒有聽說此事,他下意識地說道:“這怎麽可能?”

    去年的時候,亨利皇帝和宗座還在激烈地互相詛咒,這樣狠毒的爭吵幾乎將整個基督世界撕裂開來,甚至匈牙利和波西米亞的王公們都受到了衝突的影響。

    “亨利皇帝躲過了所有敵人的追蹤,奇跡般地抵達了卡諾莎——瑪蒂爾達夫人的城堡,在雪地裏等待了一夜,最終聖座寬洪地允許他進入城堡,在那以後,就解除了皇帝的絕罰。”

    “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羅伯特從未聽聞這樣的事情,他原本有些心不在焉,此時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我想,條頓的諸侯們大概要倒黴了吧。”埃德加輕聲評價道,他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亨利是拉丁人的皇帝,雖然並非拉丁人,按照查理曼時代的傳統,他就是羅馬皇帝的後繼者。在拉丁人的地盤上,人們做事有自己的法則,可是在條頓人的北方土地,這些法則並不適用。羅馬的教士們或許可以研究出豐碩的神學成果,但在日耳曼人中間,sanctissimus-rex的產生永遠離不開刀劍和斧頭,有時或許還有毒藥。

    現在亨利皇帝已經掃除了最大的障礙,也就到了和那些背叛的諸侯,特別是士瓦本公爵清算的時候了。不過在埃德加看來,亨利皇帝遠沒有解決羅馬方麵的問題,因為他如果讓教宗為他塗聖油,不免在事實上承認對方的權力在自己之上,如果他揪住教宗的衣袍,將他扔進台伯河,那就會對神聖教會乃至天主構成莫大威脅,甚至超過古代的匈人國王埃策爾——亨利皇帝無法在現世找到一個足以定義他的權力,卻不會站在他頭頂的人物。

    在羅伯特麵前,埃德加並不想表現出先知的樣子,他隻是隨便評價了幾句,就岔開了主題。另一個與羅伯特密切相關的話題則是奧多主教的倒台,此事外部所知不多,羅伯特也不清楚具體內情,就算知道自己父親的目標居然是奧多主教的產業,他也不會主動告訴埃德加,於是兩位王公隻談了片刻,便都搖起頭,表示不得其解。

    這時候兩人離開堡壘的方向越來越遠,侍從們的服飾錦緞和刀劍盔甲都消失不見,埃德加國王猛然看見自溪水聲傳來的方向出現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

    “有匪徒!”埃德加迅速反應過來,但是他此時隻佩戴了一柄用於裝飾的撒克遜短刀,羅伯特更是毫無武裝。

    這片平地上沒有半點遮蔽的地方,看著那群明顯來意不善的暴徒,埃德加和羅伯特都開始向最近的樹林方向跑去。幾支飛箭自身後襲來,歪歪斜斜地落在二人身後的草地。埃德加顧不得拔刀,便往一片冬青樹所在奔去,那群襲擊者似乎在說著麥西亞地區的語言,裝束就像是最普通的劫匪一樣,埃德加若是有一把長劍,一個人就可以擊退這群烏合之眾,可是眼下他隻能帶著諾曼底的羅伯特奮力逃跑,就像是最無力的綿羊一般。

    追擊的匪徒數量不少,但是隻有一個凶惡的老人有一把劍,他拙劣地揮舞著那把明顯不屬於自己的武器,一邊吼叫著追了上來。

    獵弓射出的箭矢被樹枝彈開,掉在樹幹下麵,那聲音就像是積雪壓斷枝頭的鳥巢一般。埃德加此時已經躲了起來,用自己的褐色披肩遮住頭頂,一邊不忘拉扯過羅伯特,對方此時不幸中了一箭,衣袖也在樹叢間扯裂,看上去狼狽不堪。

    兩人一聲不吭地躲藏著,又聽見對麵的那群人在喊叫著什麽,然後便是數聲犬吠。埃德加從遍布苔痕的樹枝間偷偷望去,對麵的匪徒們已經開始四散奔逃。

    接著,國王親眼看見那個射傷羅伯特的弓箭手像是被鐵錘擊中一般忽然仆地,於是剩下的那些襲擊者全部開始潰逃。

    一個頭戴弗裏吉亞式氈帽的中年人出現在遠處,那頭灰犬立刻向他的方向跑去,埃德加聽見那人朝自己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沒事了。”

    國王將羅伯特攙扶出林間,他的一隻靴子也被灌木劃破了,他走上前,立刻認出了眼前的人,對方就是自己曾經觀看了很久的那個牧羊人。

    地上躺著的一具身體發出了一陣動靜,埃德加仔細看去,對方的腰間掛著一個箭袋,頭發上像是鑲嵌著一枚石子一般,滿頭都是鮮血。

    牧羊人拿出自己的投石索,埃德加這才明白,剛才是什麽東西嚇退了那些襲擊者。

    “你的技藝真不錯。”看到四周倒地的屍體後,國王不禁感歎了一聲。

    牧羊人搖了搖頭,似乎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需要驅趕狼,保護我的羊群,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有用的了。”

    又看了一眼那根投石索,埃德加暗自想到:眼前這個牧人顯然不知道自己是多麽致命的殺手。

    國王一邊攙著羅伯特,一邊誠懇地對牧羊人說道:“感謝您的幫助,請問您叫什麽?”

    “別人都叫我‘無骨者’瑟奧武夫。”

    於是英格蘭國王說道:“瑟奧武夫,現在你是一個有錢人了。”

    牧羊人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麵前的貴人在說什麽,他又搖著頭說:“我必須立刻回去了,不然那些大人會發火的。”

    埃德加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做出的評論:牧羊人的生活裏是沒有榮耀的。此時再記起這句話,讓他感到一種羞愧。

    羅伯特的手臂還在流血,他呻吟了一聲,將國王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埃德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地上的那個弓箭手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襲擊我們?”埃德加立刻喝問道,然而那個弓箭手隻是發出痛苦的聲音,於是國王讓牧羊人先離開這裏,然後才拔出那柄撒克遜短刀,朝向這個弓箭手。

    一陣慘絕人寰的哀嚎回響在冰冷的草地上,國王和羅伯特得到了這個可憐的家夥所知道的一切,然後便離開了此處,將弓箭手的屍體扔在身後。

    羅伯特的嘴唇有些顫抖起來,對方招供的內容非常少,畢竟他隻是一個麥西亞的普通匪徒,甚至不是這群襲擊者的首領,不過聽到他描述的那個雇傭他們的人的相貌,尤其是對方的禿頂,羅伯特立刻認定,這是一個諾曼人。

    他不知道想要殺自己的是誰,或許是盧福斯,或許是他的父親,至於亨利那個小孩子,他倒沒有懷疑過,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能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