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秣馬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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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懷特古堡卡裏斯布魯克的廢墟附近,埃德加正在獨自沉思,內容當然不是關於這座島嶼的朱特王國遺跡或是巨大的石化龍骨。附近沼地中躲藏的鳥獸應該很適合一場盛大的秋狩——數十年內,埃瑟雷德國王、托斯提格伯爵和哈羅德國王先後在島上歇兵,或許都曾靠打獵補給軍隊——可埃德加眼下對那片千毛萬羽的郊野興趣也不大,他的目光隻是盯著海上。
向北便是後世的紐波特,這座港口正對著英格蘭的薩塞克斯海岸,狹窄的海峽,卻成了自古天險,埃德加聽諾森布裏亞伯爵提起前人在島上躲避強敵的曆史時,並不是很相信——偉大的克努特竟然會因為一汪淺水而放過英格蘭的合法國王?
或許這座島嶼提供的隻是一種虛幻又脆弱的安全感,因為他的曾祖父埃瑟雷德最終還是從島上逃走了。
英倫海峽似乎是一個更大的神話,至少到如今的年代為止,這道海峽還不能給不列顛帶來安全感,至於前世,埃德加清楚知道,真正的神話屬於那個年代的皇家海軍。
蒼涼的號角聲從營地的方向傳來,埃德加從風中的拍子裏能夠聽出那是新兵在行進演練,與前世那些跟著鮮豔的團旗行軍的士兵頗為相似。隻是在那個時代,女王陛下訓練有素的士兵可以穿著雨衣保持連縱隊隊形,維持緊密間距涉過激流的深溪,而現在那些新兵訓練的模樣,能讓埃德加冷汗直冒。
弓箭手是最麻煩的,數量卻最龐大,足有八千多人,而長弓可不是馬蒂尼-亨利,弓箭手的正麵寬度遠比線膛槍兵寬大,這意味著除了前兩個戰列外,大量弓手必須被布置在遠離一線的後排,這種位置上一個弓箭手甚至看不清自己的目標,而數千弓箭手隻會在一分鍾內浪費六七千支箭矢。此外,在戰場上,距離和寬度過大意味著指揮脫節的可能成倍增加,任何微妙的局勢變化都可能在另一個位置引發不測,這樣的例子從馬拉鬆到滑鐵盧,比比皆是。
帶甲胄的塞恩也不例外,他們下馬行軍時雖然比弓手們好些,可一到了戰場上,全副披戴的重裝步騎就隻剩下鋼盔護麵提供的有限視野,他們的視覺和聽覺會大幅衰退,軍令傳到一具鐵甲內或許隻剩下含糊不清的轟鳴,而若是他們打開護麵,那麽一記標槍、飛箭甚至燧石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傷害。
戰場是一切混亂的綜合,一個能在比武場和宮廷披甲倒立、舞姿翩躚的騎士,到了沙場也會被卷入人呼馬嘶、血泥飛濺的漩渦,失去一切靈活和自由,每一步移動都可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在這個地獄裏,任何置身其中的人都會很快失去其他一切意識。埃德加不止一次無奈地發現,自己的騎兵們會在一次成功的衝鋒後不可避免地失去控製,讓攻勢瓦解成四散的獵狐——鬆散的韁繩在戰鬥的狂熱中根本無力克服坐騎的加速勢頭,數百匹狂奔的戰馬不可避免地互相影響著成群發瘋,二十年前貝班堡軍營的訓練期間,他對八百名騎馬塞恩進行了不計馬力的殘酷隊形演練,又親身垂範,與北方王公並力控製,這才有了聖奧爾本斯之捷。可現在他發現新征召的騎兵已經失去了當年的協同,他們中間充滿了馬術高超、血氣方剛的南方塞恩,這些人根據狩獵的經驗進行戰爭實驗,某些最瘋狂的家夥甚至讓他想起揚基的牛仔:這種人隻要有十來個,就能破壞大片陣型。紀律更好的反倒是威爾士卡那封的諾曼騎兵,至於約克郡東瑞丁的諾曼人,由於常被諾森布裏亞伯爵抽調去對付哈德良長城西北的阿蓋爾氏族,如今更適應邊境荒野的襲擾戰鬥。
要是羅德裏戈在這裏就好了,埃德加歎了口氣,羅伯特·馬利特的成色不錯,頗有帕本海姆與魯珀特親王之勇,但將道畢竟不如彭布羅克伯爵,帶不出一支真正的“鐵騎軍”。此外,麥西亞人的勢力過於龐大了些,雖然目前對王室的態度還算恭謹,可埃德加仍然不得不考慮將來,他自然不希望在封臣眼中顯得忘恩負義,那麽一個戰功赫赫的馬利特就最好不要出現在麥西亞的側翼,以免來日王室賞無可賞,生生製造出一個“熱刺”亨利來。(亨利·珀西,“熱刺”,參見莎士比亞《亨利四世》)
時間正在單調地流逝,威斯敏斯特介入諾曼底繼承權之爭的態勢已經明朗,一場風波不斷朝暴風雨演化,海峽對岸的迷霧散盡之前,多佛港早已脫去和平的外衣,隨著一條條戰艦歸建,仿佛露出凶惡獠牙的野豬。
而愛德華艦長這天正披著一件被汗水濕透的綠袍子,腰懸著一把撒克遜長刀,在他耳畔,平日兜售法蘭克玻璃珠的商販已經不見,搬運鋼刀般閃亮的沉甸甸的鱘魚的魚販還在忙碌個不停。
在那座熟悉的大房子裏,他看見一隻壁虎匆匆自淡白色牆壁爬過,就在他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時,軍械官出來了。
“您好……安德烈亞斯大人。”軍械官的龐大身軀立刻遮住了那隻壁虎,愛德華覺得對方的心情不是很好,於是他打消了糾正對方的衝動。
“祝您健康,大人。”
“你的文件……唔……在這裏簽字。”
愛德華用極為端正的姿勢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肥胖的皇家軍械官甚至沒朝紙卷瞟上半眼。
“請問,哪裏能雇到大夫?要麽,木匠也行。”愛德華最後還是嚐試向對方要點人手。
“我可以給你找個牧師。”軍械官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飛快地寫了一張字條,交給自己的侍從,然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表示這次會麵結束了。
我要一個牧師有什麽用?
第二天,當他終於到達自己的那艘戰艦時,碼頭上的兩門八磅炮讓他立刻傻了眼。
“這些有多重?”他高聲問道。
“至少兩千磅。”一個精幹的丹麥人主動答道,然後他又自我介紹起來,“我是英格伯格,船上的大副。”
愛德華此時已經將自己的任命狀取出,眾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耶和華來了。”
“這一定是搞錯了,我們不可能帶上這些家夥。”炮手中間有人說了一句,那兩門長管炮看上去確實比“鄰居”們那些短粗的臼炮霸道得多,他們來之前可不知道會伺候這種“寶貝”。
愛德華聽出了對方的愛爾蘭口音,便朝他招招手:“去跟碼頭的主管說說,向他借一座重起吊機吧。”
見那家夥立即興奮地跑向吊運馬匹的地方,喊都喊不回,愛德華搖了搖腦袋,他知道這個愣頭青這麽空手前去注定會失敗的。
這時候,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耳際傳來:“請問,這裏是‘格拉摩根伯爵’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