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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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在旋轉,晶瑩的雪花舞蹈著爭相逃離她的子宮,埋葬一切的冰雪,從不仁慈,如國王那柄真銀之劍,如伯爵那柄無玷之鋼。

    風雪斷絕了情報,春季降臨時,法蘭克人的國王和瞎子無異。羅德裏戈盯著一具凍僵的屍體,這般安慰著自己。那屍體的表情已經被嚴寒抹去,隻是眼睛尚未闔上,灰白空洞,如同盯著某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打著冷戰,伯爵擁袍擠入了緋紅色的營帳。

    冬營的軍隊像一條沉睡的龍,鐵匠的爐火在旗矛和帳殿的深處燃燒著,一如巨龍的熔爐之心,消耗著寶貴的燃料。

    “會熬過去的。”帳殿中央,伯爵向床上的人保證道,怒氣不會消失,廢墟終將蘇醒,冰雪消融,烈火燎原。

    現在隻需要確認一件事,何處是化雪後的戰場。

    法蘭克宮殿的爐火熊熊燃燒著,鑲嵌白銀的門扉,深邃高遠的青銅吊架,重巒疊嶂的絲織帷幔,誇張的造型顯然昭示著王權,因為若非如此,隻有巨魔才需要這種尺寸的家具。腓力王如一尊拍著脂粉的雕塑,含笑裝出傾聽的模樣,那些為了一根葡萄藤向自己的鄰居揮劍的年輕騎士興高采烈地吹噓著戰爭,然而最適合他們的戰場無疑是在閨房。

    宮廷詩人猶在歌頌查理曼的武功,仆役們穿梭在耽溺酒色的領主中間,在長達四個鍾頭的宴會閑談中,腓力注意到一則來自諾曼底的“新聞”:曾經為自己策動,舉行了布勒特伊婚禮的羅傑·德·赫裏福德,爽約未赴歐馬勒夫人阿德萊德的“孤島決鬥”。

    法蘭克人都在嘲笑那個諾曼領主的卑鄙怯懦,可是腓力從弟弟於格伯爵的臉上看出一絲不以為然。

    於格認識赫裏福德的羅傑,他就在那次婚禮現場,雖然隔了十幾年,他還記得羅傑的模樣——不,有些事件不止造成記憶,他仍然會反複重新經曆那個晚上,任何時候。

    眼下的場麵和那晚就很接近,幾乎是嚴格的重演,同樣的火光,同樣的賓客,燭光下有些扭曲的臉孔都那麽接近,那些賓客的結局是什麽來著的?

    他們都死了。

    羅傑不是懦夫,他是個瘋子,和他的異教祖先一樣令人生畏的瘋子。那麽他缺席自己的決鬥絕不會是因為恐懼,他一定有某個理由。

    於格伯爵心跳如雷,春季時,他就要武裝起來,和羅傑這樣的戰爭領主交手了。

    “你知道嗎?我的兄弟。”國王忽然開口了,“諾曼人說,撒克遜的女人性烈如火,身體也像火爐一樣滾燙。或許不久以後我們就有機會見識一番。”

    “是的,我的陛下。”

    於格在暗自歎息,埃德加那樣的國王把世界當成戰場,自己的國王卻把世界當成妓院。

    一切還能中止,現在仍是冬季,在春醒之前,這一切隨時可以停下。

    “伯納德大人,這是您的兒子嗎?”在大廳的一處角落,於格伯爵友善地向一個來自南方的領主問候道,這個納博訥貴族的衣袍上緊緊裹著一條紫貂皮,似乎非常不習慣北方的寒冷氣候。

    “沒錯,這是我的繼承人,馬上就十二歲了。”

    於格暗自咋舌,這個領主對王室的忠誠還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啊。

    博讓西城堡的拉奧兄弟都在這裏,蒙雷裏家族也一個不缺,還有克萊蒙的雷諾……

    於格仿佛看見上千鐵騎在金色火焰(oriflamme)下出陣的場麵,似乎已經停不下來了呢。

    獵犬釋放出來後,沒有血腥就無法平息沸騰的野性,我們應該訓練,而不是慶祝!

    如果有一個撒克遜人在場,或許會告訴於格,人類的歡樂會招致命運的妒忌,宴廳的酒意會在盾牆中心咬到武士的踵跟,畢竟,人不能買酒,隻能租。羅馬人為了滿足他們的饕餮欲望,甚至發明了催吐藥,或許正是因為這種租來的樂趣更容易令人沉溺。

    宴會結束很久後,腓力從黑暗的廁室中爬出,他不記得自己吃喝了多少,但是他毫不懷疑,剛才的事情不能叫做排泄,隻能叫生育。

    這種宮廷生活越來越令他感到厭倦了,巨大的空虛感蔓延在白色的床單上。

    主後一千零八十七年三王來朝節深夜,法蘭克國王夢見自己進入一片微光沼澤中的岩石廳堂,無數雕梁畫棟的宮殿下方暗藏著珍寶與甲械,他反複挑選,撿起臂環、扔下水晶胸針,又扔下臂環,撿起一根鹿杖,最終才決定抓取兵器庫中央最明亮的一把刺劍,然後,他就被暮光中墜落的箭雨籠罩了。

    迷信的國王一覺醒來,立刻召來了王弟於格和拉奧,披著一身睡袍,腓力宣布了立即出兵的決定。

    “出兵?”

    “現在是我們優勢最大的時刻,一點冰雪並不算什麽,反倒會阻斷敵人逃跑的腳步。”腓力的口吻更像在給自己鼓氣。

    “絕妙的主意。”拉奧王子讚歎起來,棕褐色的瞳孔中透出赤裸裸的仰慕,“這樣一來,諾曼人也無法分享我們的榮耀了。”

    於格沒有出聲反對,國王的話到底有沒有道理?為什麽他隻是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因為腓力在賭博,而命運是個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