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標清清嗓子咳出一口黃痰，滿不在乎的用腳碾了碾。他以為這是男子氣概，卻不想坐在身旁的鍾依連看也不看一眼。金老翁在正廳站了好一會兒，抖似篩糠，眉間皺得能夾下幾頁紙。一刻鍾前，東因剛說可以休息，他便迫不及待的衝進屋裏要找女兒淦吉，前前後後轉了好幾圈，卻也沒見她的影子。他就跑出屋外四處大喊，沒把淦吉叫出來，倒把先前離去的丁五給驚動了。丁五從別院衝出來問他發生何事，他說淦吉不見了。兩人就一塊找，又才發現單合、洛秋也不見了。

    之後，怒氣衝衝回到這屋子，進了門，丁五和金老翁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堂上的客人。孫海標貪婪的目光始終就沒從鍾依身上移開過，她就像顆耀眼的寶石，靜坐更似一副美畫。

    “什麽時候不見的？”丁五把頭轉向孫海標。

    “誰知道呢，我們進來的時候屋子裏就沒人了，”孫海標心不在焉地說，“可能是從側門跑了吧。”

    “你怎麽不攔著呢！”

    金老翁厲聲一吼，嚇得孫海標回頭望來，撅撅嘴，卻又急忙扭回頭去。“跑就跑了，有什麽大不了的。”金老翁一個箭步上前，使勁拍了下他的肩膀，再次大聲地嚷道：“起開！”沒等孫海標反應，他就湊近鍾依，一股清香使他下意識地吸吸鼻子，接著呼出一口急促得粗氣。

    “姑娘，”他說，“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這輩子最想要培養的人。”

    坐在匾額下的東因一聲嗤笑。他沒聽到，也不在意，接著就說：“我女兒不見了，我花了那麽多年的心思把她培養成大家閨秀，可還不如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能知道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有錢，不如——”他故意停頓不說，打算等著對方開口。

    鍾依抬起眸子，低垂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恬靜如水的麵容卻沒有絲毫的波瀾。

    “你做我的女兒吧。”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孫海標立刻把他推開。“瞎說什麽呢！”

    金老翁晦氣得歎息一聲，然後轉身走到門口。“那就沒辦法了，我還是得去找我女兒，既然都有師父教了，我這成仙的修行可就不能這麽斷了！”他從懷裏掏出一麵銅鏡，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咬破食指，用血在銅鏡上寫了個“豐”字。東因的眼神變得銳利。

    那麵銅鏡開始閃爍金光，忽然間，空無一人的院子裏立刻出現了十二個黑衣人。他們成排站立，男女皆有，半張臉被黑紗遮住，裝扮奇異，站姿如鬆。本以為他們是金老翁的傭人，可見到他時卻也沒行禮，冷漠得站在原地。金老翁卻對著他們欠欠身子，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女兒不見了，我需要你們立刻把她抓回來。”

    那十二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分秒不差，有些詭異。

    “你要跟我們一起嗎？”當間的人開口問道。話音冷漠得讓人打起寒顫。

    “當然要了！”金老翁捋起袖子，往前邁了兩步，“我要親手宰了那倆臭小子！居然敢拐走我的女兒！”

    十二人立刻背身往前。金老翁疾步走下台階，忽然被一隻綿軟無力的手拽住了胳膊。回頭一看，卻是容施充滿歉意的笑臉。前麵帶路的十二個人也同時停下腳步。

    “幹什麽！”金老翁不耐煩地喝道。

    屋子裏的人都走了出來，鍾依離著容施很近。

    “金叔，”容施吞吞吐吐地說，“我之前見過他們了。”

    “在哪！”金老翁反手抓著她的胳膊，“你怎麽不攔著！”

    “他們要下山，都沒和我說上一句話就走了。”容施回說。

    “往哪邊走的！”

    “就村子盡頭下山的那條路。”

    “好，我立刻去追！”金老翁一揮手，前方的十二人便一齊邁步向前。

    丁五抱著雙手站在台階上，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打算把單合怎麽辦？”

    “怎麽辦！”金老翁佇足回頭，一臉恨意，“我活剮了！”

    “隨你吧。”丁五竟不遲疑，也沒有了為人之父的悲憫模樣，好像已經不再把單合看作是自己的兒子。他躲在別院時仿佛貫通了思想，舒展的五官正展現著他的平靜。“我還以為這倆小子會去後山拜祭一下那老頭呢。”

    容施的心髒強烈跳動了幾下，她垂著頭走回門前。鍾依始終緊跟著她。金老翁繼續向前，前方十二人忽然又一齊回過頭來。

    “他們是往後山方向走的。”當間的人說。

    一聽這話，金老翁立刻轉身瞪著容施，惡狠狠地質問：“你不是說他們從村子盡頭那條路走的嗎！”

    鍾依蓮步輕移，擋在了容施的麵前。容施看不到金老翁的表情，隻是怯聲回道：“他們可能繞路了……”

    金老翁略一思索，“也罷，我看他們就是故意讓你瞧見的！”

    再一回頭，身後卻又有聲音傳來。“你不跟我打個招呼就要幹什麽去？”

    聽了一個早晨的嗓音再熟悉不過了。他連忙恭敬轉身，行了個禮，謙卑地說：“師父，我去找我女兒，很快就回來。”

    “還記得我教過什麽嗎？”東因斜靠在立柱上，側目望著他身後的十二個人。“今天早晨的口訣重複一遍我聽聽。”

    “現在嗎？”金老翁顯得很不情願。

    “不願意就算了。”

    東因毫無變化的語氣讓他心生忌憚，他撓撓腦袋，大聲回道：“燕口奪泥，針頭削鐵，刮金佛麵細搜求，此為無中覓有。想習得仙家奇術，澄清……清……我……人而……而……”果真記不住了，求助的看向孫海標，卻見他依然麵向鍾依，身背起起伏伏。

    “對不起師父，”他垂頭致歉，“我記不住了。”

    “再仔細想想。”東因看到那十二人眯起眼睛望著自己。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金老翁的頭垂得更低了。

    “那我問你一事，”東因說，“你得如實告訴我。”

    “絕不敢隱瞞！”金老翁立刻抬起頭來。

    “你剛才說什麽成仙修行是怎麽回事？”

    金老翁撫著頸後，顧慮得往身後看了一眼。“這個…我……其實是這樣的——”

    “如果你違背我們的約定，我們之後也就不會再協助你了，必要的話，我們應當會追究你的過失。”

    冷漠的話音飄然而至，金老翁把嘴閉得很嚴實，無奈的朝東因搖搖頭。

    “後麵是：澄清我心。心當有三問：人而無儀，不死為何？人而無止，不死何俟？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好好記住了。”東因擺擺手說，“去吧，找你的女兒去，快去快回。”

    金老翁終得以同十二個黑衣人走出門外，不時就不見了身影。容施焦慮的模樣始終沒有改變。在他們離開視野後，東因悄然走到她身旁，用小到不會讓進屋的丁五和孫海標聽到的話音說道：“雖然你就算拖延時間也沒什麽用，不過我還是幫著你拖了一會兒。你是想讓他們有時間逃跑吧，真是個善良的人。”

    容施一怔，然後感激地望著他。

    “先別急著謝，”東因又說，“趁著那些黑衣人都出去了，我們來合作吧。”

    容施又愣住了。身旁的鍾依問他：“你想幹什麽？”

    “那十二個黑衣人可不好惹，現在他們也走了——我之前一直在等著逃跑的時機，既然你們來了，咱們就一起合作從這裏出去。”他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知道你可一點兒也不簡單。”

    容施對二人的對話盡管有滿腹疑惑，但她現在最想弄明白的就隻有一件事。

    “姑娘，”她鄭重而小聲對鍾依說道，“你老跟著我幹什麽呀？”

    鍾依莞爾一笑，兀自挽著她的胳膊，慢步往屋裏走，一麵說道：“你周圍如此黯淡，若是不燃起熒熒火光的話，我會很不舒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