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因把仙訣交給她，她學得很快，雖然他們看不見，但那仙氣已經完全收納進她的身子裏。

    木柵欄裏的老馬對著他們吹氣。這匹馬本來還衰弱地伏在地上，現在卻活蹦亂跳的繞著柵欄邊緣奔跑。洛秋看著它時，它就跑得愈發起勁，洛秋把頭扭回去，它就把瘦長的腦袋伸出柵欄外，對著他吐唾沫。

    木神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洛秋心想。對麵原本就健碩的壯馬像是得了瘋牛病，反複提起前肢長嘯。

    鎮子外麵。黑白無常同時感覺到目標氣息的消失。他們雖著急，也並非急不可待。等木神走後，可以憑著魂魄的氣味追尋鍾依的痕跡，但這氣味沒法存在太久。

    “神君，我能否先行一步？”黑無常輕聲試探。

    木神沒有回答。她目光四巡，所及之處花木皆以重生。天上下起毛毛細雨，周圍的一切都慢慢變得安靜。黑無常還想問，白無常攔住他。木神的目光落在了被容施抱在懷裏的淦吉身上。

    不遠處牛頭抱著單合屍身，麵露難色，去留不定。馬麵早想叫他，但二爺都未動，他哪敢開口。

    “那是晏繼的玉石嗎？”木神突然問道。

    白無常側目一看，綠色光芒環繞著那個女孩。“也許是的，在下也無法確認。”

    “汝等是否有事要辦，不如先走就是。離開此處。”木神道。她把頭轉回來的刹那，容施和淦吉浮空平移至她身前。

    黑白無常相互對視一眼。能先走倒是好，可木神原話模棱兩可，所謂離開此處究竟是指何處？“神君是讓我們離開這裏嗎？”白無常再行禮問道。

    木神顯然不感興趣。“走就是了，去往何處是汝之自由。”她的眸子又落了下去。牛頭抱著屍體回到馬麵身旁。

    淦吉呆滯的雙眼毫無光彩。容施攬她入懷，她已無掙脫的力氣，幹脆就任憑思想神遊，在幻想中與單合同在。黑白無常剛要作揖告辭，木神開口問淦吉：“疼嗎？”

    沒有回應。在黑白無常眼中，木神揚指射出一縷仙氣飄進淦吉腦中。

    淦吉臉上的皰疹瞬間褪去。本因莫名至此而感到驚訝的容施見淦吉恢複了半邊容顏，立刻就充滿敬意地仰視著木神。可被治愈的本人卻沒有什麽反應。

    黑無常作揖俯身向她告辭。“神君，那我們…”

    “既知汝過往，”木神完全沒在聽他說話。“願隨餘同去嗎？”她問淦吉。

    依然沒有回答。容施不知道淦吉此去會經曆什麽，但她認為跟著天神準沒壞事。

    黑白無常不敢不辭而別。白無常見木神心思完全在她人身上，扭頭對牛頭馬麵小聲說道：“你們帶著魂巡和那具屍體先回地界府，之後我會與木神致歉。”

    牛頭先是頜首，再問：“白爺，真的沒問題？”

    “點頭了就別問，”白無常不耐煩地說，“快去。”

    牛頭馬麵回身向後，原本一動不動的靈體立刻排成一列。淦吉猛然回頭，伸出手去，叫嚷著仿佛要把自己從容施懷裏投出去。容施見她又朝著空氣哭喊，心疼而抱得更緊了。

    牛頭馬麵帶著魂巡走下山坡，不過多時，最末位的靈體也消失在視野內。容施輕拍著安撫她。她沒有說一句話，鬥大的淚珠撲簌直下。

    “汝願同往嗎？”木神再問。

    黑無常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他很想知道白無常此刻在想什麽。

    “不去。”淦吉終用哭腔回道。

    “餘雖不願摻和地界府公事，”木神語氣輕快，“但不會阻撓旁人介入。”

    淦吉停止哭泣，仰起頭，覺得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表露出可信的誠意。隻要有找回單合的希望，她很快就能定下決心。

    “餘亦能恢複汝缺失的手臂。”木神又補充說。

    容施欣喜地看向淦吉，替她祝賀，“太好了！孩子！快答應吧。”淦吉抿嘴稍作思考。容施放開她，她立刻站起來對木神說：“我願意和你一起走。”

    木神欣然一笑，緩緩抬起那雙潔白無暇的手。“走吧。”淦吉把手搭在她掌心，回頭與容施道別：“布生嫂子，我走了，別擔心我，你要保重身子。”

    容施抹去高興的眼淚，激動地點頭回應。

    黑白無常同時作揖與木神告別：“恭送神君！”

    木神靜默舉首，牽淦吉升空而去，留下一片祥和。

    鎮子口，東因和洛秋恰好走出來。淦吉注意到，木神毫無情緒的目光始終向下，不知在觀望著誰。

    她周身的仙氣形成無數青色線條，纏繞著她腳下的白雲，永不止息。洛秋指指浮空而去的木神，讚歎道：“真美啊！”

    東因沉默著垂頭向前。

    還沒等他們過去，容施就不斷地朝洛秋揮手。她發現剛才還站著的兩個翩翩小生忽然也不見了。和煦的微風溫暖著她。

    今日怪事繁多，暖意讓她不願計較。她的眼裏，現在曠野無人，細雨中正適合宣告喜訊。洛秋和東因近前後，看到黑白無常已經恢複了原來的姿態，他們正朝著這邊走來。

    “洛秋啊，”容施宣布，“淦吉被天仙接走了！”

    “當真？”洛秋咧嘴一笑，但目光依舊盯著逐漸接近的黑白無常。

    東因搶先一步走到二鬼身前，抬手示意他們停下。黑無常要拿出鐮刀，白無常忙伸手攔住，他似乎對東因很有興趣。

    “娘，”洛秋壓低聲音說，“你先回去，鍾依在等著你呢。”

    容施乘興說好。“那你們呢？”

    “我們馬上來。”洛秋已向後去。容施從未如此開心，率先回鎮子去了。

    等她走遠後。東因才問黑白無常：“二位這是急著去哪兒？”

    “讓開。”黑無常的鐮刀已握在手中。

    “你們是要去抓那個姑娘嗎？”洛秋緊挨著黑無常站定不動。

    東因嫌惡地扯著他衣角往後退，小聲說道：“悠著點，再出事可就真沒人來救了。”

    洛秋一邊對他說好，一邊又把頭轉回去。“你們就不能不抓她麽？”他問黑白無常。

    “命令如此。”白無常的冷漠讓他絕望。

    他在心裏盤算著有什麽辦法能勸服這二鬼放棄追捕鍾依。既已見過他們三次，前兩次又是如何逃脫的呢？他自問。

    等離二鬼大概已至四丈距離，東因才把洛秋放開。白無常瞄向前者說：“閣下又想幹什麽？”

    東因本想上前一步再說話，既然對方先搭話了，他幹脆就在原地回答：“二位已幾百年沒離開酆都了吧，放著好酒好肉的快活日子不過，何必出來做這苦差事？陰魔冥府十大將帥，就數二位最忙了，何必呢？這也不是什麽體麵的差事。追個姑娘家，一追就是數十年。”

    洛秋驚訝地問：“鍾依有幾十歲了嗎？”他自己才十六歲。

    “她可是仙人，你別打岔。”東因看也不看他。

    “命令如此。”白無常又重複了一遍。

    東因不慌不忙，清清嗓子說：“你們也算是此世的老輩了。”

    黑無常疑惑瞥去，忍不住問他：“什麽意思？”

    “暘穀戰後，上古諸多天神去往寰宇。世代更替，洛水的主人都換了幾波，九天幾乎不再有遠古之神。但這地界府可是留下不少，以後土娘娘為首，又有北太帝君坐鎮酆都，閻王、以及你黑白無常，亙古未變。再怎麽說你們也算是老輩，對小輩何必窮追不舍呢？”

    黑白無常震驚問道：“閣下到底是何人？”

    “你們肉眼難辨嗎？”東因回說，“我不過是個凡人。”

    黑無常打量他良久，確實不見仙氣韻動，氣息也與常人無異。“這就怪了。”他小聲嘀咕道。

    白無常一番思忖後，反駁道：“小輩之說未免可笑，世間萬物不過此消彼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切如此。閣下能知如此久遠之事，倒是實在令我驚訝。”白無常若說久遠，那便真的是遙不可及了。

    洛秋總覺得東因古怪，如今有些熟絡了，更覺得他是個捉摸不透的人。

    “你們非得如此固執？”東因放棄了勸說。

    那麽就該自己上了。洛秋想到，前兩次之所以能逃跑，是因為黑白無常遇到了比他們更強大的對手。隻要比他們強大，他們就不得不停下。

    “我們來比試比試吧。”他說。

    從第一眼看見鍾依開始，他就有道不明的感受，特別是看到她腳踝的傷痕後，冥冥中似乎有人告訴自己必須要保護她。與東因相談，東因稱他這是少年的情竇，是愛。他知道什麽是愛，否認自己有這種情愫。

    黑無常挑起鐮刀指著他的鼻子問：“你想怎麽比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