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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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張世傑走進這間屋子時,天色已經快暗下來了,陸秀夫也已離開,但宋瑞依然站在窗前沉思。

    來到了文天祥的身邊,張老大和他一起看著窗外,口中卻低聲言道:“我已令島上諸將,嚴加管束軍士,如有違抗軍令者,立刻扣押。”

    宋瑞頷首:“張德也已經去督軍司布置了。這個時候,萬不可輕忽,一旦軍中出現差錯,節外生枝,朝中之人必然轉向指責我等,此議想通過就難了。”

    張世傑點了點頭,他也默默地想了會心思,然後才又開口問道:“宋瑞,朝中能通過此議嗎?”

    “會的。”宋瑞淡淡地回道,他的嘴裏有點苦。

    從內心裏講,文天祥並不喜歡“軍功授田”,因為他畢竟曾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人,對始皇帝的****,有著本能的排斥。但是,當他和張世傑秘密召集軍中的主要將領商議此事時,即使是有著文人背景的蘇劉義、鄒洬、張唐等將領,也沒有一個人反對,這甚至還包括了宋瑞的書記官,小秀才蕭資。

    出現這種現象,不提“軍功授田”涉及到了每個軍中之人的利益,而僅從宋人的觀念來看,也是很正常。“三蘇”中的“老蘇”蘇洵,在他著名的《六國論》裏,最後有這樣一段話:“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並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

    蘇洵雖然沒有明言給地與“武人”,但他講的還是給“功臣良將”以封賞。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軍功授田”?

    有很多宋代所謂的文人,實際上是雙重身份,他們同樣也是武人。他們之所以披上文人的外衣,是因為他們在這個重文輕武的時代,不想被劃入到被人鄙視的武夫行列中去。

    宋詞的大家辛棄疾,不僅詞寫的好,他的劍,更玩得絕對的高。當他在北方參加義軍之時,他介紹朋友義端和尚也加入了進來,但這個義端後來偷了軍中大印跑了。義軍首領耿京大怒,要殺了辛棄疾,辛大家就請令:“給我三天時間,抓不到義端回來,在下甘願受死。”他估計義端是要投奔金人,於是仗劍一人,追上義端。義端大驚,曰:“我識君真相,乃青兕也,力能殺人,幸勿殺我。”辛大家斬其首而歸。辛棄疾的另一個壯舉是,他後來帶人直闖金人軍營,當眾捉拿了叛徒。

    這樣的膽氣,包括他詞句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的氣魄,又豈是整天落在書袋、混在脂粉堆裏的人能整出來的。但是,辛棄疾的其它文化才能同樣了得。

    “既而歸宋,宋士大夫非科舉不進,公笑曰:‘此何有?隻消青銅三百,易一部時文足矣。’已而果擢第。孝宗曰:‘此以三百青銅博吾爵者。’”

    宋人逸事中記載:辛棄疾跑到南宋之後,開始他根本當不上官,因為宋代的官員必須經過科舉考試。他知道後笑著說道:“這有何難,隻需銅錢三百,買本書就行了。”後來他果然考中了進士。連孝宗皇帝也知道他:“這就是哪個用三百銅錢來博取我朝廷官爵之人啊。”

    因此,在這個堂堂大宋朝,實際上許多人的身上還是有著古時士大夫遺風的,他們並不像後世明清那些已經手無縛雞之力、僵化的腐儒。後人隻要看看春秋戰國史,就應該知道,中國古代真正的士大夫,其實都是文武雙全之人。他們真正的沒落,也就是從這個重文輕武的時代開始的。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從哪方麵說,宋瑞也根本不會提出自己的異議,除非他不想做這個兵部尚書。換一個角度來講,一個人也隻有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他才會明白什麽是身不由己。

    他在心裏麵歎了口氣,緩緩言道:“朝中之人並不知道,陛下所行之法,既是軍功授田,又非軍功授田。”

    張世傑用帶著疑問的眼光,看了看這個聰明的狀元公。宋瑞接著說道:“我等現在都可以看出,陛下已改的軍製,其實和前代均大有不同,這次,想必也定然如此。”衝著小鬼頭今天在朝議中所言,隻怕他又和什麽督軍監軍一樣,給你來個似是而非。

    張世傑再度點了點頭,但他卻是從另一角度來看朝廷和軍製變化的。他同樣緩緩言道:“陛下年紀雖小,但聰明睿智,他這也是在解決朝廷自身的問題。”

    宋瑞大感驚奇:張世傑什麽時候竟然也有這樣的見地了?

    看到宋瑞的疑問,張老大略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厓山之時,陛下曾問過在下,為什麽我們這麽多人打不過北兵?在下一時答不出來,他說,隻怕還是我們自己有問題吧?在下,在下真的覺得他問的很有道理。”

    堂堂大宋最多時有一億人口,竟然整不過人家的百萬人,人比別人多就不說了,你東西、錢也比別人多,這裏麵真的沒有問題?不要提什麽缺少馬匹,那根本不是決定性的因素。就是退一萬步說,攻你不好攻,但是不是你守,至少也該守得住?

    宋瑞再度震驚。他試探著問道:“陛下小小年紀,怎麽會有那麽高妙的見解?”

    “陸相本身就是有見識的人,明師自然出高徒,更何況陛下身邊還有個厲害之人。”張老大理所應當地回道。這個宋瑞,你難道還能不知道?

    “何人?”但宋瑞追問道。

    “道長。”張世傑認真地說道。“在下小時候在北地,就曾聽長輩們講過,道門裏有活神仙,他們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更精陰陽八卦,可以預知未來。”

    張家實際上和道門也是很密切的,至少張柔當初的起兵就和道門有很深的關係。《新元史》載:“金貞祐間,河北盜起。(張)柔年三十四,有女道蔡氏語之曰:‘金祚將訖,君當為諸侯輔新朝。’以兵法授之。”

    離金朝滅亡還有二十年左右的時間,這個姓蔡的女道士就告訴張柔:大金就要完了,你應當做輔佐新朝的諸侯。她還教給張柔兵法。咱不知道這個女道士是不是全真七子裏孫不二的弟子,這要是聯係起來,就太複雜了點。

    當時山東、河北等地是全真教主要傳教所在,邱處機北上見成吉思汗,就是從哪裏起行。王重陽和邱處機的神仙傳說在那裏可太多了,所以張老大始終對低調而顯得神秘的趙與慶心懷敬畏。

    這顯然是對宋瑞的一種誤導,但張老大的推測不是沒有道理。因為行朝在軍械上最大的改變,是強化了火器。而儒、釋、道三派中,哪一個最喜歡玩火藥?道門。牛鼻子道士們裝神弄鬼的時候,都喜歡來點這東西,佛門和儒生可沒有這些。要是說軍中的火器和老道沒關係,張老大根本就不信。您就別提哪個冒出來的地圖了,這更是隻有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喜歡畫符的道士才能弄滴。

    陸秀夫就同樣有這個想法。離開兵部之後,陸夫子的思緒根本就靜不下來,因為他原先最懷疑的人就是趙與慶。他第一次見到新軍械的時候,他的寶貝學生可是說了,“這些都是道長和工匠師傅們弄的”。

    當然,這些東西弄出來,也是因為他的好學生不安份,膽子比較大。唉,這個令人不省心的小鬼頭又豈是膽子大,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更何況,雖然趙與慶到目前為止仍然隱瞞他的身份,但久在行朝的陸夫子早就猜測到,道士是和皇家有很深關係的。這也可以從另一個方麵說明行朝的許多變化,因為隻有了解帝國的人,才能做出針對性的改變。小鬼頭再聰明,恐怕還是要有人教吧?

    隻是宋瑞在這裏麵一點關係也沒有?宋瑞的話裏有旁敲側擊之意,但陸夫子同樣也有疑慮。因為帝國國製的改變,恰恰是在宋瑞到來之後才有的,這個狀元公可是早就有改動國製的建議的。小鬼頭和他關係不好?他倆可不是沒在一起單獨“密語”。更顯然的是,宋瑞一點都沒有對這些表示反對的意思。

    可宋瑞今天的話和態度,卻又使陸夫子有點糊塗。哪個“背後的人到底是誰”的疑問,從此也就在他心裏生了根。但他在他的筆記中卻單獨寫下了“道士,宋瑞”這四個字。

    陸夫子還是保持了原先曆史上記“日記”的好習慣的,他的這個筆記在後世引發了不小的風波,當然,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眼下的陸秀夫已經清楚,陛下所說的“軍功授田”必然要施行,因為以宋瑞為代表的兵部的態度已經很明確。兵部的人就算以前不知道小鬼頭要弄“軍功授田”,但現在也肯定得到了消息,如果他們知道了是朝廷的大臣們在反對,這在行朝會出現什麽樣的風波?他當然知道,戰場撕殺還是要靠武人來進行,否則,複國的大業恐怕又要出現反複。

    而宋瑞話裏的另一層意思,更使得他重新審視了一下過去行朝的變化,他同樣不得不承認過去的改變有些是有道理的。那麽宋瑞所說得,實際上是“躲在邊上”看一看的建議,就很有必要。這一方麵能看到哪些問題可能的答案,另一方麵還能從蛛絲馬跡中找出哪個神秘的“背後之人”,同時又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帝國君主的衝突,為什麽不做?

    陸夫子也準備“耍滑頭”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因為很多事情牽涉到皇室的秘密,在這方麵,為臣慎言的規則,使得所有當事人並沒有、也無法進行推心置腹的交流,因此事情就變得相當地曲折。他更由於他寶貝學生的折騰,和宋瑞一樣,將來謗滿了天下。

    但是,就在這同時,還有一個人也為了“軍功授田”找到宋瑞,這個人同樣被忽悠了。

    (還要外出,草擬一章,羅嗦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