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戰時經濟政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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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廣州珠江口諸多鹽場(如靜康、大寧、歸德、黃田、東莞等)的“灶戶”來說,宋景炎十四年絕對是一個不平常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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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鹽的生產主要分三種:池鹽、井鹽、海鹽。

    其中產海鹽的鹽民一般稱之為“灶戶”,或“亭戶”。

    “池鹽”主產地在後世的山西運城,也就是《宋史》中所說的“解州解縣、安邑兩池”。鹽民稱為“畦戶”、或“畦夫”。

    井鹽則以四川等地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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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剛過,官府即來人巡視了各鹽場,隨即又通知他們:

    “各鹽場需於十日之內,推舉可信之三人,二月底某日齊到大寧鹽場議事,不得有誤。”

    接到官府之命,眾“灶戶”、尤其是被推舉出的人,自然不免內心頗為揣揣,私下裏更議論紛紛。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這不僅將是對他們今後產生難以估量影響的一次招集,而且到場的官員更有朝廷的重臣、財部尚書趙與珞和刑部尚書徐宗仁。

    趙與珞和徐宗仁掃視了一下神情不安的眾灶戶,隨即彼此微微一頷首,由老趙開口說了話。

    “今日召集你等前來,大可不必驚慌,本官和徐大人到此,是奉了陛下之命來宣告,對於這個鹽,朝廷有意改變過去的做法。”

    “首先,今後對於你等所製之鹽,朝廷將不再管製、或強收,各位既可與商人自由交易,其他人等販鹽也不限。”

    “隻不過朝廷也規定,一,製鹽之人和販鹽之人都要在官府有登記;二,由朝廷在各鹽場附近設立鹽市。所有從鹽場出來的鹽,其交易必須在哪裏進行。”

    “其次,凡在鹽市中交易之鹽,每百斤之數,朝廷收正稅五百文,並給予憑證。並且此後,凡我大宋境內,販鹽到各地,持有憑證者,一路上將不再需要交納任何稅費。”

    “第三,因眼下朝廷仍在打仗,所以在正稅之外,每百斤之鹽,另加戰爭稅五百文。但本官在此也可以告知你等,此戰爭稅一旦戰事結束,將立即取消,朝廷絕不食言。”

    ……

    “趙大老爺”的語調是相當和緩滴,他的神情,更是笑容滿麵滴。

    眾“灶戶”的臉上,已露出了驚訝之色。

    但是,另一位“徐大老爺”緊接著就沉臉開了口:

    “爾等自當清楚,聖上和朝廷如此,這是為了利民、便民,更是對各位的恩典。朝廷更會將趙大人所說的一切,昭告天下。”

    “可本官也想知道,各位如何向朝廷保證,你等之中今後再無任何勾結販私鹽逃稅之刁民?”

    “又如何向天下人保證,不會在所售之鹽中如以次充好、摻沙土之類作假?”

    “且一旦出現此等之事,應如何懲罰?”

    “這些規矩不定好,朝廷的做法也斷然不能實施。”

    好麽,這是白臉的唱過了,又來了個黑臉的登了場。

    眾灶戶的臉上再度出現了驚疑不定。

    片刻沉寂之後,他們中的膽大之人躬身說道:“這等之事,但憑老爺來斷。”

    徐宗仁的臉更沉了:

    “朝廷過去也定了規矩,但是,……”

    他冷冷地看了所有“灶戶”一眼。

    “你等之中,就真的沒有違背朝廷規矩、私通販鹽之人了嗎?”

    眾灶戶頓時噤若寒蟬。這話是沒人敢答的。

    “徐大老爺”陰森森地接著說道:

    “既然朝廷定的規矩不遵,那好,這次就改改過去的章程,由你們來定規矩。本官給你們一月時間,想必足夠了吧?”

    眾灶戶徹底大吃了一驚。

    ……

    廣州,皇宮。

    陸秀夫、趙與珞和徐宗仁望著正看奏疏的陛下,眼中均有複雜之色。

    這真的是一個膽大包天之主。

    陸秀夫他們之所以在陛下剛回來就前來覲見,是因為他們都負有一個重要職責,即:製定朝廷“戰時民政之製”。

    “鹽”其實僅僅是其中的議題之一。

    但就是這個“鹽”,讓趙與珞徹底見識了陛下的“陰”。

    因為從過去和曆代的做法來看,至少到上岸為止,行朝始終還有很大一塊財源沒怎麽挖掘,那就是朝廷過去的“榷賣榷買”之政。

    前麵已經提到過,曆代所謂的“榷賣榷買”,其實就是後世的“官營”、或“專營”。它所涉及到的商品,開始主要是“鹽”和“鐵”,後來增加了“酒”。

    從唐代開始,又有了“茶”。尤其是在陸羽的《茶經》問世後,國人飲茶的時尚不僅形成,並且得到了普及。商人見到了其中的“利”,於是朝廷也開始征稅。

    宋代“專營”的商品中甚至還有“醋”,以及海外來的一些貨物。

    事實上,行朝於海上時,為了擴大朝廷的收入,對其中最重要的“鹽”,就實施了“榷賣”。這就是當初宋軍在“搶劫”時,為什麽把沿海鹽場裏的鹽也統統搶走,以及宋軍一拿下沿海,老趙就迫不及待地接受各地鹽場的原因。

    隻不過那時行朝的人口、所轄範圍等客觀條件所限,這個政策對朝廷收入的改善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

    可當行朝恢複江南後,它就成為了朝中大佬們的重點關注對象。

    這自然是由於,“鐵”現在可以不論,它早已在朝廷的重點掌控下。而其它東西,尤其是“鹽”,顯然還大有可為。

    但他們的奏議又遭到了陛下的否決。不僅如此,陛下還端出了他在“鹽”上的“新政”。這個“新政”很簡單,即:

    放開鹽買賣,朝廷設立鹽市(這在過去也有,稱為“亭場”,隻不過買賣大多為官府所壟斷),定立固定的鹽稅,實行“民製、商購、商運、商銷。”朝廷於戰時期間,可以像田賦那樣,再附加一定數額的戰爭稅。

    這個“新政”一拋出來,好麽,朝廷上頓時又吵成一片。這次甚至連趙與珞都極力反對。

    因為自大宋立國以後,在鹽上麵的收入是連年攀升,由一開始的不足百萬之數,直至北宋蔡京當政期間的四千多萬貫。南渡之後,更成為朝廷財政收入的重要支柱。

    宋理宗在位期間,甚至“行在榷貨務都茶場上本務場淳祐十二年收趁到茶鹽等錢一十一千八百一十五萬六千八百三十三貫有奇。”也就是說,在1252年,按後世的幣製,收入接近十二個億。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鹽。

    而如果依照陛下“新政”,不用想都知道,朝廷要想再獲如此“厚利”,絕對不可能。

    但以徐宗仁為首的另一部分人則支持陛下的“新政”。

    身為刑部尚書的徐宗仁非常清楚,在朝廷過去的鹽政之下,由於其中暴利的存在,盡管朝廷“尤重私販之禁”,刑罰嚴酷,販私鹽的人不僅沒斷過,甚至發展到了成為對抗官府的“賊”;就是官員中都多有舞弊違法者。

    所以,“徐先生”不僅在朝堂上極力闡述了過往鹽政之弊,並且當眾表示:“臣以為陛下聖明,此政實為便民、利民之策。”

    聽了他所言,趙與珞當場就準備反駁。

    不當家不知財米油鹽貴,你徐宗仁怎麽不來理理財試試?咱看你現在是越來越拍那個“陰睿”小子的馬屁。

    可他“陰睿的太祖之後”對他擺了擺手:

    “趙愛卿,朕知道你是為朝廷著想。但朝廷收稅應當,而從鹽上牟取暴利,不僅不是最佳之策,且更非良法。”

    陛下開了“金口”,老趙立刻就將嘴中的話咽到肚裏。

    他瞟了一眼身邊的陸秀夫,陸秀夫不啃聲。

    帝國陛下也看了陸秀夫一眼,然後向其它反對的人接著說道:

    “各位愛卿,雖然實施了新法,朝廷得到的鹽利將大為減少,可朝廷實也有其它的收入來補償。”

    他又轉向了趙與珞。

    “趙愛卿,現我大宋市鎮之中,有民多少?”

    老趙立刻抿住了嘴。

    有些事情,別的大臣或者還不清楚,他趙與珞這個鐵算盤絕對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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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史上的北元滅宋,得宋帝國民戶一千一百八十四萬八百多;並且在至元二十七年還曾核查過天下的民戶和人口,即:(民)戶總籍為一千三百一十九萬六千二百有六,(人)口五千八百八十三萬四千七百一十有一。

    因此用平均數可以推測,其中過去宋帝國的民戶占到了約89%,人口為5200萬。

    這個數字非常值得令人深思。

    而現在的行朝奪回江南,即便還沒有完全恢複南宋全境,且加上持續的戰亂所必然導致的人口損失,它在江南所擁有的人口肯定也達到四千萬。

    四千萬的人口中,城鎮人口設定為百分之二十是八百萬。這不應該算多,當時一個臨安說它有近百萬市鎮人口,就不是什麽誇張。

    八百萬人口以人均日消耗糧食一斤來算,一年為365斤,也就是24鬥。這樣算雖然按人均最低250公斤的饑餓線有低估之嫌,主要是考慮到還有消耗量比較少的兒童。

    按東當初實施的糧食“榷賣榷買”之製,收購和銷售價差為每鬥一百文,一年下來,行朝從這八百萬人中就得到總價差兩千萬貫。

    如果按250公斤的數字來算,您還要再加上八百萬貫。

    當然,這個算法非常粗略,一些像什麽人工、保管費用、損耗等因素都已忽略。但就這樣,它也絕對不是小數目。

    隨著北方流民的到來、以及以後人口的增加呢?

    這個真正的“狠招”,由於它是前所未有之舉,別的大臣也許暫時還沒能注意,老趙他這個滿眼銅綠的家夥怎麽會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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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有人會說:“東這小子也太不是東西了,這不是在刮民之財嗎?”

    但它恰恰是後世戰時經濟政策的某種關鍵,因為對處於戰時狀態的政府來說,最可怕、也最令人擔憂的情況,就是出現急劇的通貨膨脹。而過去南宋的鹽法,卻對這個最壞的情況,起到了助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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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來得及,今晚再補一章,昨日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