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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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都。

    忽必烈正步入宮內的一個偏殿。

    這位已經踏入古稀的老人,此時的步態頗有點急切。

    偏殿內隻有兩個人,安童和葉李。

    見到大汗,他們均躬身行禮。

    忽必烈立刻擺手。

    待帝國大汗落座之後,安童隨即呈上一份奏疏,一個冊子,以及數張紙片。

    但忽必烈沒有看那份奏疏,而是先拿起了那個冊子。

    這個冊子要比正常書籍小,非常薄,內含僅十頁紙。不過它的上下封麵顯然很厚實,上麵更印有八個字:“欽定大宋寶行存本”。

    其中的首頁,又分別印有五行小字:“開戶之人”、“戶籍之地”、“開戶之行”、“開戶日期”、“文案”。

    在這個冊子裏,對應於這五行字,均有人用蠅頭小楷工整寫下:某某人;泉州某處;泉州寶行;景炎十三年某月某日。“文案”下麵則蓋有另一人的私章。

    而從第二頁開始,又分並排的五欄,上印:“日期”、“存取之情”、“存取數額”、“餘額”、“文案”。

    如果以這個存本來看,它的主人顯然已進行了多次存取。裏麵不僅記載了他每次存取的日期、數額,且在文案欄裏也都加蓋了另一人的私章。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一條還記載了:利錢若幹,計入餘額。

    假如後世的兄弟們看到了這個“折子”,想必都會心的一笑:這不就是存折嗎,不過是書寫豎排而已。

    可對此時的忽必烈,還是需要有人進行一些解釋的。

    他在看了存折之後,就望向了安童和葉李。

    葉李沒有吭聲。他知道,這輪不到他來說話。

    安童上前奏道:“臣奉大汗旨意,遣人到泉州,……”

    忽必烈不耐地揮了揮手。

    已經給你旨意,“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怎麽做就是你的事,咱要聽的隻是結果。

    安童立刻進入正題。

    “據查,瓊州的寶行,規製極為縝密。存戶不僅可以隨時存取,而且對每個人均建有公私賬冊,人手一本。每次存取,寶行裏經辦之人,更要在雙方相應的賬冊上簽上私章。”

    他指了指文案一欄。

    “文案”就是後世的經辦人。

    “據所遣之人傳回的消息,臣和葉李在商議後認為,他們最重要的規製之一,是存之不限,取之憑印,如此就保證了存戶錢財的安全。”

    說到這裏,安童從另外幾張紙中取出一張。這張紙上沒有任何的字,也沒有大印,隻有幾個紅色的手印。

    兄弟們真不要將在古代辦銀行看的太難,因為對於後世之人來說,他理應知道,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生來就帶有他獨一無二的人生印記。哪就是“指紋”,古代又稱之為“手印”。

    事實上,正因為過去識字的人不多,他們少有簽字,更多的是按手印。尤其是百姓。所以,即使沒有後世複雜的技術手段,有些事情您也應該知道如何來解決。

    真正神奇、看不見的手,是大自然啊。

    看著這個冊子,對照著手印,忽必烈的眼中閃出了光。這裏麵的事情,他同樣是一點就明。

    安童又拿起了另外幾張紙。

    “大汗,這些就是他們發行的所謂國債。”

    相對來說,國債就簡單多了,標上麵值、排排版、如何整的更漂亮而已。在引入活字印刷、印刷技術有了改進的情況下,這都不難做到。

    當然,在防止偽造一事上,還可以采取另外一些措施。

    你比如說,一可以采取兩麵印刷。這樣,在背後就可以配圖,配圖上弄得複雜點,就給造假者增加了難度。

    二控製用紙,也就是專用。南宋在印製會子時,就曾控製用紙。這也是當時他們防止偽造的手段之一。

    其實後世防止假幣的主要手段之一,仍是在給造假者增加難度,使他們知難而退。

    安童接著說道:

    “他們的這個國債,眼下分為三種。一種是以一年為期限,年利八分;另外兩種,為三年和五年,年利分別是一成和一成二分。凡購買持有者,均保證到期兌付回收。”

    咹,天地良心,這個修改跟兄弟咱可沒關係,都是朝廷的大佬們商定滴,咱不過就是事後在詔令上蓋了一下玉璽大印而已。因為朝廷大佬們覺得把錢拿過來,才用了一年就給一成利,有點吃虧了。

    在他們的小心思裏麵,過去的好處是海上臣民們所得,哪自然是理所應當。現在讓其它人也得到那麽高的厚利,打心底裏他們就不舒服,所以做了修改。您沒見俺曾經親口所言的“一成五”,他們提都不提?

    自然,上麵仍都是玩笑話,事情真正的實質是什麽?朝廷圈錢的意願已沒有當初那麽迫切,所以要修改。

    “臣所遣之人,從他人手中購得國債後,曾前去兌付,果如其所承諾。”

    “依臣和葉李所見,相比過去的會子,他們在此上比較新穎的,一為其製作愈發精致;二就是這個國債小了不少,更易於存放和攜帶;三是有了統一的編號。且為了防止偽造,背麵的圖案下還印注:偽造者殺、舉報者賞。”

    這個,這個,啊,在技術無法有太大改進的情況下,外部的施壓必不可少。況且這不僅是大宋早已有的規定,同時也是在保護持有者的利益。讓他們每個人都成為監察者,當然要比僅僅是官府來管力度更大。

    忽必烈已經盯在了背麵的這排小字上。

    偏殿內恢複了安靜,帝國大汗已在細覽奏疏。當他看完之後,微微閉目,陷入了沉思。

    但很快他就張開了他的銳目,發問:

    “二位愛卿以為如何?”

    這次是葉李回了話。

    “臣和丞相商議後均認為,瓊州的做法,如眼下推行到各地,頗顯得急切了點,但朝廷不妨先於大都試行。如此,較為穩妥。”

    帝國大汗再度閉目沉思,隻不過還是沒多久,他就已經開口:

    “此事由葉愛卿來操辦。原本尚書省的事,可交由尚書省去處理。”

    在他睜開、望向葉李的目光中,有了殷切之色。

    “葉愛卿,朕希望大都試行後,能盡快推行到各地。”

    葉李暗中長出一口氣,他立刻躬身。

    “臣遵旨。”

    “安童,葉愛卿所需人手等一幹之事,你當親自給予調配,不可假手他人。”

    安童立刻回道:

    “臣自當謹遵陛下聖意。”

    此時安童的心情的確有點大好。因為到了此時,他已不可能不明白,此舉今後對北元帝國的重要影響。大汗一句“不可假手他人”,更明白的昭示,此事排除了桑哥、包括任何人插手的可能性,這也就是將事權重新交到了他手上。

    他過去的鬱悶就在於,丞相的位子是他在坐著,而事情卻又不是他所能問的。那麽,他這個人,就完全成了擺設。私下裏的他,甚至曾經愈加敬佩那個目光如炬的長者,

    但安童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是某人所帶來的蝴蝶效應,才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而且有些事,他還不如身邊的葉李看得更清楚,隻不過葉李更不會對他明言罷了。

    忽必烈的眼神已經淡然,他接著說道:

    “此外,瓊州的規製,仍需詳查,並時刻留意。”

    安童再度躬身。

    “臣明白。”

    隨後,帝國大汗拋下了他最後的旨意。

    “既然別人稱了寶行,我大元就不妨命名為鈔行吧。”

    安童和葉李均諾諾告退。

    但是,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忽必烈的眼神之中已沒有了淡然,而是隱隱有著火焰在燃燒。

    至元二十六年的忽必烈的確在“忍”,因為他知道,他必須要“忍”到伯顏收拾了海都之後,才可以“不忍”。眼下的任何“不忍”,都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而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忍”了。所以,麵對趙昰小兒在西南和兩淮的動作,他均隱忍不發。

    有人問了,宋軍攻入雲南,老忽難道真的能視而不見?這可是他親手打下來的地盤。

    可恰恰就是這個“親手”,愈發讓老忽“忍”了下來。這是由於,曆史上的攻雲南,蒙古帝國的軍力損失很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都得不償失。

    就像我們前麵曾提到過,董文炳隨他攻大理,還沒有打仗,一路上人馬就已死傷殆盡。

    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兩點:一是當時他們走的是藏邊,對當時的人來講,環境過於惡劣。另一個就是在抵達雲南之後,蒙古兵遠不能夠適應當地“蠻荒”的氣候。

    也正因為此,拿下大理之後沒多久,忽必烈即率軍北返。否則,開慶之役中,何至於兀良合台僅僅領三千騎兵東下?

    並且在此以後,北元在雲南的軍力始終不能形成對宋帝國的壓力,甚至連抄川中宋軍的後路都做不到。

    在有海都這個威脅存在的情況下,忽必烈是不可能將他的軍力浪費到雲南的。說白點,他已沒有這樣的本錢。

    相反,對他來說,更迫切的事情仍是在財政上。

    因為宋軍拿下江南,它意味著北元朝廷的稅賦損失了一半以上,曆史上桑哥的改製成效更大打折扣。換句話說也就是:北元財政狀況總體趨勢上一直在惡化。

    老忽是不會放過南方那個大敵的,時至今日,他早已深切地體會到,這個大敵與他過去所遇到的任何對手都不同,也更危險。

    可既然他想動手,就必須現在著手解決經濟上的問題,籌集軍費糧草。

    而在找不到更好辦法的情況下,他就隻能“偷師”了。話說回來,別人是怎麽解決這個難題的呢?

    甚至在私下裏,或許他都會還有一絲懊悔,為何不早一點多了解對方?

    但是,除了這些,忽必烈的內心裏實還有著某種不為外人所知的迫切,他的這個迫切,也許別人不知道,可某人絕對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