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120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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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伊短,老身就不多浪費你們上路的時間了,”

    陳氏身上披著一銀紋黑底的披風,發飾也隻有一簡單的白玉簪子,但滿身的氣勢,卻尤甚那日皇覺寺前與他對峙之時的,能把順元皇帝拉下皇座,顏卿如今看,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了。

    “四年前,先帝之死是怎麽回事?”陳氏話落,顏卿輕鬆的表情瞬間凝住,隨之這寒涼秋風都被這話驚得猛然消失,再猛然呼呼大作,一如他此時的內心。

    顏卿再次有了那日在皇覺寺前麵對她的那種心驚肉跳之感,而陳氏卻始終平靜自持,即便她也知道她自己的話又將掀開何等血雨腥風,何等石破天驚之事來。

    陳氏也還算恩怨分明,她的仇人是順元皇帝,她始終針對的人也是他,在政變成功,她親自報仇雪恨之後,她就選擇功成身退。

    她甚至將自己在這場政變中遺留的所痕跡都抹除幹淨,時至今日,若非她自己願意,顏卿也未必能把她逼出來。

    至於政變之後,周允鈺被逼走西北,七皇子/宮變失敗,再到慶元皇帝駕崩,她隻維持對京中之事的基本掌控,始終冷眼觀望他們皇家人自己的博弈,勝者王,敗者死,一切都是他們的選擇。

    但如今又不同,舒瑤成為皇後,她作為舒瑤的祖母,就和皇家有了千絲萬縷扯不斷的關係。周允鈺又讓她認可了,蕭太後又為她所欣賞,很多過去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也都慢慢在意了。

    蕭太後請她幫忙,就也隻是請她而已,她需要的是她抽絲剝繭的能力,需要她將最原本最真實的真相給解剖開來。

    顏卿胸口不斷起伏,雲淡風輕的表情維持不住,他往後麵的馬車看了一眼,許久許久才歎出一口氣來,看來他想要和周安寧重新開始的願望,難以達成了。

    周允鈺能饒他不死,這其中有諸多考量,長公主的情麵,他在士林中的地位,以及他對鍾赫的打擊等等。

    但這裏麵是因為他隱藏了他涉嫌謀害他父皇的那段過往之後,如果他知道了這些,死?不可能。流放?同樣不可能。

    今生,他注定要辜負周安寧的一片深情了……

    這種詭異的沉默,似乎讓遠處的護衛和流放隊伍都有所察覺了,探頭探腦的不再少數,不過沒人敢近前來一探究竟。

    陳氏並不會為他的驚懼,而放過他,她緩緩開口,打破沉默。

    “皇家人自來薄情,一個七皇子的死,還不能讓他心痛到病逝,”

    他好不容易謀奪了江山,又正值壯年,不論他有多少才能,都是他施展一番的時候,傷心或許會有,到因此病逝的地步……無稽之談!

    也隻有身在局中的周允鈺和蕭太後會相信,或者說,會因為找不到其他異樣,而漸漸接受這個原因,但在陳氏看來就是無稽之談。

    “借蕭太後之手你們殺了所有或可能知情的太醫,病案也無懈可擊……”

    陳氏越說,顏卿心中越是寒涼,他輕輕踱了兩步,鐵鏈發出叮鈴的聲音,但他卻還保持沉默。他覺得他該為大虞所有男人慶幸陳氏她是個女人,否則這天下如今是何人做主,猶未可知。

    “而他真正的病因……來自一個女人,”

    陳氏近日進宮一趟帶司翡去見了青葒,一路順便也聊了聊。

    “毒有千百種,下毒的手法也有千百種!一個方子多一味,少一味,增一分,減一分,是良方,也會是毒方。萬物相生也相克,不一定非得下毒,吃也可以吃死的!”

    司翡稱號毒醫,並不是自封,他是真正的毒祖宗,從小與毒物為伴,對毒的造詣,已經登峰造極,一些在一般人看來不甚明白的事情,他一語就可點破。

    陳氏話落,顏卿連退三步,方才停住身體,心中對陳氏的驚訝和恐懼,此時被放到最大,他苦笑一下,“老夫人實在讓顏卿佩服!”

    他們自問毫無破綻,一切都收尾得再幹淨不過,但陳氏她就是翻出了真相來了,他勉力才撐住身體,緩緩言道,“我無意中撞到慶元帝和她的私會……”

    或者說是他們故意讓他撞到,而後他成為了慶元帝的掩護,他不僅僅是文壇有名的清正學者,還是他的妹夫,他們聚在一起是何等正常何等光明磊落的事情。

    彼時,他恨透了害死順元皇帝的他,虛與蛇尾是必須的,而她卻是那為數不多能近慶元皇帝身的人,她不滿足於暗中苟且,他報仇心切,他們的合作也順理成章。

    要給每日都要把脈的皇帝下毒,太難了,但那女人身上卻可以做文章。但他那麽快就死去,是他們所沒有預料到的,於他是萬幸,於那女人就未必了。

    對於顏卿複述那些他們如何謀害先帝的事,陳氏依舊未有任何情緒表露,這越發給顏卿一種她洞悉一切的感覺。

    但其實……那三句話無一不是在詐他。隻是顏卿對她的畏懼太深,她之後的手段都不需要用,他就對她知無不言了。

    “他們是何時在一起的?”陳氏這話是為蕭太後問的。

    “二十多年了吧,具體是何時相識相……我不清楚,”說相愛這樣的詞,並不恰當,至少他知道小宋氏並沒有那麽愛慶元帝,而他一個大男人對他們這一段不倫戀並無太大興趣,他需要知道的是小宋氏對他有用就可以了。

    “是我謀害了先帝,罪無可恕,三日之後,我會自裁謝罪!”由此才有可能最大限度不連累到他的妻兒們,對,若非長公主深情不棄,他早就該死了。

    “等陛下用完你再說吧,”無論陳氏或者蕭太後,對顏卿死不死並不怎麽看重,一個可恨卻也可憐的人。

    顏卿苦笑無話可說,確實如此,他如今不過一罪民,他的死對他們來說如同螻蟻一般,但陳氏對皇家人性命的淡漠,也依舊超乎他的想象。

    陳氏並不在意顏卿會如何看她,她讓顏卿將他方才所說的話全部親筆寫下,再簽字畫押後,才讓他歸隊離去。

    這一談話加筆錄才堪堪半個時辰的時間,回到隊伍中的顏卿卻有三日三夜未眠的疲憊感,他忍不住數次回頭,看那蹬蹬離去的馬車。

    或許,他所說的那些也依舊隻是他所掌握到的一部分真相,更多的,陳氏或許知道,但她並不想為他解答。

    馬車內並不隻來了陳氏,還有蕭太後,那狀紙她並不需要看,陳氏和顏卿的談話就在馬車邊兒,她聽得一清二楚。

    “小宋氏?”

    她對這個人毫無印象,她在她麵前從來都低眉順眼,毫無存在感,京城裏給蕭太後這種印象的勳貴婦人一抓一大把,她如何能記得她,初一說,她連容貌都不怎麽想得起來。

    “二十多年啊……”蕭太後在笑,她的鈺兒如今也才二十三歲,她居然被騙了這麽多年,他若能告訴她,他心有所屬,已經愛上了別人,她也不會那般自賤,非要做他的妻子。

    “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那……我做你的妻子吧。”

    蕭太後微微閉目,雙手緊握成拳頭,臉上諷刺的意味更濃。

    陳氏隻看著並未相勸,馬車就要入城門了,她又才問了一句,“還繼續嗎?”

    以陳氏對顏卿言行能力的了解和估計,他還不是謀害先帝的主謀,至於是不是小宋氏,還有待追查。

    “繼續,”蕭太後冷然道,而後又是不甘歎氣,“沅姨,他怎麽就死了呢!”

    蕭太後此時最恨的人依舊是先帝,是他辜負了她,騙了她,卻還一死百了。至於小宋氏,此時她依舊無太大感覺。

    陳氏麵上不顯,心中也微微歎氣,蕭太後並不需要別人勸也知道,先帝已經不值得她為他付出更多情緒,但知道也隻是知道,要做到卻很難,這需要一個過程,也需要一些刺激。

    “先帝隻怕還留給小宋氏不少後手,”

    陳氏對小宋氏也無太大感覺,卻對她留有先帝的力量持有忌憚。

    她能隱藏這麽多年,經曆接二連三的清理不被暴露,不僅僅是因為她夠謹慎,還因為先帝給她足夠的保護。

    “嗯,”蕭太後輕輕應了一句,而後她和陳氏就再無更多交流了。

    蕭太後和陳氏的所為,可以瞞過其他人,絕無法瞞過周允鈺,他除了暗中加強她們的護衛,便未再做多餘的事情了,但從他已經從陳氏那裏知道的那些,也足夠他震驚的了。

    他父皇不是病逝的,不是因心病而死的……他說不清楚,他初一聽到這一消息的感覺。

    傷懷?有一些,但僅僅是一些,他們父子關係自來淺薄,也就是他病逝前幾個月,他才對他才似順眼些,但更多時候,都是橫眉冷對或者漠然無視。

    憤怒?也有些,但更多的還是為蕭太後被欺騙而憤怒。

    前有順元皇帝猥褻幼童的醜事,現又有他父皇和臣妻苟合之事,就連他都隱隱為身體流著的那一半皇家的血,感到惡心。

    “陛下,您在想什麽呢?”

    舒瑤和周允鈺說著說著,就看到他在走神了,而且表情還不大好。

    “身體不舒服嗎,想吐?”這等清涼時節了,還會中暑嗎,舒瑤被周允鈺病一次,後怕猶存,此時不由得就緊張起來。

    但她還未及起身去喚人,就被周允鈺抱住了,“朕無事。”

    舒瑤摸了摸周允鈺的額頭,他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後怕未消的她,什麽都摸不出來,“您答應過我,不要生病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嗯,我真沒事,方才……在想事情,”周允鈺並不想把那些汙糟事說給舒瑤汙耳朵,他隻能略有些生硬地轉移舒瑤的注意力,“你方才在說什麽?”

    舒瑤默默戳了戳周允鈺的胸膛,“我在說母後生辰的事情,難得母後願意大辦,咱得讓她高興高興啊。”

    “就按照你的意思來吧,”周允鈺繼續摟著舒瑤,心中卻明白,她的孝心隻怕要付諸東流了,現在的母後絕對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