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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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以西,無盡沙漠中最遼闊的綠洲,某個大規模集聚地。

    “特使先生,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請坐吧。”

    營地中心的大型帳篷內,格列高席地而坐,身前是一張大約膝蓋高度的矮桌,他揚手示意了一下,十分客氣地讓風塵仆仆趕到此地的特使坐在自己對麵,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如此態度是十分少見的,這充分表明了他對特使……或者說是對特使身後那人的重視。

    格列高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他的體格高大魁梧,渾身虯結的肌肉就像是鋼鐵堆砌而成,每一寸都充滿了力量感。

    粗獷堅毅的麵龐上有著如鋼針一樣豎起的絡腮胡子,頭頂上卻是光禿禿一片,不過因為那一對淩厲凶悍的大刀眉,不僅沒有絲毫滑稽感,反而令人感到一股撲麵而來的威嚴重壓。

    特使恭敬地欠身一禮,依言上前,並按照當地的習俗盤腿坐下,但通過他略顯僵硬的肢體表現,可以看出他內心的緊張。

    這已經不是特使第一次麵對格列高了,作為革命軍派遣至西南異民族的使者,他的任務就是不斷來往兩地,並以一個傳話人的身份,傳達革命軍領袖尤利西斯的意誌。

    其實格列高對待這位特使的態度一直是極為和善的,想必整個沙漠民族都沒幾個人見過他們首領露出這種親和力十足的表情,說出去指不定要嚇倒一大群人。

    然而縱使披上了羊皮,那種本質上的壓迫感仍然令特使覺得分外不自在,他感覺眼前這男人就是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雖然收斂了爪牙,但猛獸的嗜血性卻是分毫不減,仿佛下一秒就會掄起手邊的長柄戰錘狠狠砸過來一樣。

    在特使落座後,站在一旁的侍女立即為他們斟上美酒。

    格列高率先飲了一口,接著微微抬起眼簾,手裏捏著酒杯,笑著說:“特使先生這次來訪,應該有帶來我期待的好消息吧?”

    “當然,”特使放下酒杯,從懷中取出一封卷筒狀的羊皮紙,向前遞出,“這是關於艾羅拉盆地歸屬的協議書,是由尤利西斯大人親自擬定,隻待革命軍攻陷帝都,那片土地就歸因斯塔龍一族所有。”

    格列高接過羊皮紙,打開認真地觀閱,確認內容毫無紕漏後方才舒了口氣。在羊皮紙的右下方,有著“尤利西斯·伊格納西奧”這幾個龍飛鳳舞的文字。

    他旋即拿起筆,也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格列高·因斯塔龍。

    在帝國中常被談及的西方異民族,其實是由多個沙漠族群集結起來的聯合勢力,其中公認實力最強的“因斯塔龍”一族,則是名至實歸的領導者,深受諸多之人的信賴。

    而格列高,便是“因斯塔龍”一脈的當代族長,也是這西方無盡沙漠中唯一的——王。

    將手中的筆輕輕擱放在桌麵上,格列高的臉上露出了混雜著激動和感概的神色。

    自從帝國始皇帝掠奪了先祖們賴以生存的艾羅拉盆地,並將他們驅逐至貧瘠的無盡沙漠之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千年……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一千年。

    這一千年來,他們的族群像喪家之犬一樣在這遍布黃沙和危險種的無盡沙漠中掙紮求生,為了那點可憐的資源和沙漠的土著們殺得血流成河,很長時間才安定下來,在這沙漠中慢慢繁衍生息。

    盡管在這個過程中,有許多人都已經適應了沙漠中的艱苦生活,但格列高偶爾還是會在睡夢中回憶起——他們,這些如今的沙漠之民,是來自一個名為“艾羅拉”的豐饒之地,在那個遙遠的時代,他們也曾有過輝煌的日子。

    所以當格列高被確立為族長繼承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立誌要收複遙遠時代的家園,奪回昔日的榮光。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鍛煉武藝、廣積人望,同時還招兵買馬、聚草屯糧,做了很多的努力。

    但帝國實在是太強大了,就算是國力虛弱的現在,也仍然是老虎、是獅子,絕非他們這些沙漠之民所能單獨抗衡。

    在帝國西南肆虐一時的蠻族,還有北方大名鼎鼎的勇者王子——努馬·塞卡,他們全都抗爭過了,然後無一例外地失敗了,獲得了最為淒慘的下場,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他需要幫手,需要盟友。

    早在幾年前,格列高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判斷,單獨對抗帝國的軍隊,那是絕對的必死之局。

    正因為如此,在革命軍的使者最初找上自己的時候,格列高的內心是無比欣喜的,就如同在茫茫汪洋中徘徊時看到了指明方向的燈塔,他覓見了希望的光芒。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不斷推進的交涉中,他理所當然向革命軍提出了收回艾羅拉盆地這一曾經家園的要求,革命軍內部似乎也針對此事進行了激烈的討論,雙方的使者來來往往數次……直到現在,革命軍才正式作出了答複,表示答應格列高的條件,並讓使者帶來了協議書。

    而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戰爭了。

    格列高要做的,就是在西方戰線拖住帝國一部分的主力軍隊,待到帝都被革命軍攻陷之日,便是他達成多年來的夙願之時。

    端起酒杯再度與革命軍特使碰了一下,格列高有些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和興奮。

    “我有預感,特使先生,這絕對會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

    “我也這麽認為,格列高大人。”

    -

    帝國東部臨海,宗教都市傑洛克。

    多年以前,所謂的傑洛克還隻是東部行省的一個很普通的小鎮,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契機,這座小鎮被發現擁有豐富的地下資源,因此吸引了很多逐利而來的商團。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展,這裏的生產經濟獲得了飛躍式的提升,近年來還因為安寧道將總部設立在此處,當地興建了許多的宗教設施,目前已然成為了一座具有獨特文化風格的巨大都市,在帝國中聞名遐邇。

    教壇總部,夜晚。

    安寧道教主沉默地目送革命軍的特使離去,雙眼微微眯著,儒雅的麵龐上露出沉思之色,書房內除了他平穩的呼吸聲外再無其它聲音,寂靜的環境中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沉思了大約兩分鍾,教主忽然輕聲問了一句:“薩威明,你在嗎?”

    “屬下在。”

    回應聲響起不久,從房間書架背後的角落處當即走出一人,站到教主的書桌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教主大人,請問有何吩咐?”

    這是一個身穿樸素的灰黑色修道服的男人,有著一頭烏黑的中長發,他的相貌堂堂,但臉部輪廓卻顯得十分消瘦,再加上蒼白的皮膚,整體散發出一股灰暗陰鬱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這特殊的特質,他的年齡讓人有些猜不透,感覺像是二十多歲的樣子,但非要說上了三十,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教主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眼睛盯著桌麵,似乎還在想著什麽,頭也不抬地問:“伯利克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還是足不出戶,每天都傳喚進來不同的女教徒晝夜廝混,對外則宣稱是淨化儀式……”薩威明毫無保留地說。

    教主的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起,溫和儒雅的麵龐上少見地露出了厭惡的情緒。

    “在奧內斯特大臣死後就一直是這種醉生夢死的狀態,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多久可以活了,失去了奧內斯特大臣這個大靠山,帝國遲早都會清算他,不如趁著現在暫時被遺忘的機會,多享受一下剩餘的日子。更何況……”薩威明頓了一下,又說,“伯利克平日裏依仗教主您的縱容肆意妄為,在安寧道內部也結下了不少仇怨,以前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隻能盡量避開他,但現在……可就沒有那種好事了。”

    “革命軍那邊來了消息,武裝起義的時機已至,已經沒有必要在這個廢物身上繼續浪費時間了。”教主說著,做了一個橫切的手勢,“今晚你就去他家,送他上路吧。”

    伯利克是奧內斯特大臣安插在安寧道的間諜,這件事情教主早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別說是他,安寧道內部還有不少高層人員也都知情,被完全蒙在鼓裏的恐怕隻有伯利克一人罷了,偏偏這個白癡還以為自己的潛入工作做得到位,多次向奧內斯特邀功,也真叫人哭笑不得。

    本來以伯利克的劣跡斑斑,是萬萬沒有可能混到副教主這等位置的,但教主卻需要這樣的蠢人來幫他麻痹帝國,讓當權者以為大局在握,也為安寧道的武裝起義爭取時間。

    為了實現這個目的,教主一直在暗中操縱棋盤,給伯利克提供了各種偶然和機遇,助他上位。

    說實話這個過程並不順利,沒有什麽比一個豬隊友更讓人覺得頭疼和鬱悶的了。

    但沒辦法,比起奧內斯特派來的另外幾個間諜,這個男人可以說是最可控的存在了,反正要選,自然是選一個最蠢的比較合適。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奧內斯特大臣死了,與革命軍的聯盟順利達成,安寧道的武裝起義也準備就緒。

    換句話說……伯利克,這礙眼的家夥已經沒用了。

    沒用的東西,自然是要處理掉的。

    “屬下明白。”薩威明點頭,接著又沉吟了一下,“那位負責保護伯利克的帝具使,教主大人想要如何處置?”

    “你說霍利馬卡?”教主顯然記得他的名字,“聽說你與他有些私交,可以嚐試說服一下,如果他能認清時勢歸順於我,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成,就殺了他以絕後患。”

    “遵命。”

    薩威明沉聲應下,又恭敬一禮,這才退出房間,走之前還不忘把房門輕輕合上。

    在房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的陰鬱氣質仿佛多了一絲漆黑的色彩,變得危險起來,那雙眼睛渾濁得像是從沉睡中蘇醒的猛鬼。

    “霍利馬卡……希望你不要做出錯誤的選擇……”

    與教主所說的不一樣,他和霍利馬卡不僅僅是有些私交這麽簡單,彼此間的關係可以說相當不錯,算是薩威明少數的友人之一。

    但這些瑣事都無關緊要,教主大人的命令才是唯一重要的,如果霍利馬卡敢不識時務地對自己搖頭,薩威明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砍下他的腦袋。

    膽敢與教主大人作對的家夥,無一例外,全都是敵人。

    昏黑的天空中又是一輪血色之月,這是天文學家們至今都無法解釋的怪異天象,一年中總有那麽一段時間月亮會被浸染成鮮紅,所以有人調侃說天上的月亮就像是一位月經失調的婦女,經期毫無規律可言。

    薩威明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裏,並向著伯利克宅邸的方向默默進發。

    今夜,將是染血之夜,亦是殺人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