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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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喚了一聲“夫君”,陶墨言轉過身來,眉眼淡笑,溫潤如玉,走前兩步問她:“與九姐姐聊了什麽?回家麽?”

    宋研竹點點頭,陶墨言接過初夏手中的傘,一手撐傘,一手握住宋研竹的手緩步向前走。

    到了炎夏,難得遇上個溫和的陰天,兩人索性摒棄了馬車在路上緩緩走著。陶墨言牽著宋研竹的手,路上引人頻頻側目。

    宋研竹麵紅耳赤,陶墨言卻也不管,坦然地握住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宋研竹道:“崔老太太先後派人送了幾回請帖邀我上恪靖侯府遊玩,均被我推掉了。昨日她又讓人送來請帖,說是要在府裏設壽宴,邀請我也去。我打聽了下,似乎她請了京師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

    “你想去?”陶墨言問,“你整日悶在府裏隻怕會憋壞了,林大夫說,你也該多走動走動……”

    “我不想去。”宋研竹搖頭道:“崔老夫人畢竟……”

    “恪靖侯也是個有趣的人。”陶墨言打斷她的話道:“畢竟是兩朝元老,在朝中能多年屹立不倒也是他的本事。崔老夫人能從小丫鬟變成如今的侯府夫人,眼界自然高人一等,想得也比旁人通透。”

    宋研竹怔了怔,斟酌了一番才明白陶墨言話裏的意思。她搖搖頭道:“還是不想去。”

    頓了步子抬頭一看,隻見頭上“金玉食坊”幾個大字明晃晃的,食坊門庭若市,客人絡繹不絕地進出。

    “生意很好啊!”宋研竹不由欣喜道。

    陶墨言笑道:“前些時候太子殿下微服私訪到了金玉食坊,吃了劉世昌一碗龍須麵,當下便讚不絕口,並將他引薦入宮,讓他為聖上做了幾道菜,聖上很是滿意,後來得知他身懷《石須遺意》,又得知他是石須後人,當下便要他入宮為禦廚,他便將當初你慷慨救他之事告知聖上,婉拒了聖上的好意,聖上對他的知恩圖報很是欣賞,禦筆親題‘天下第一廚’五個大字,如今金玉食坊可是一個金字招牌,旁人都想一睹‘天下第一廚’的風采,生意怎能不好?”

    “聽大哥說他有意開第三家分店,已經在物色店麵了。”宋研竹笑眯眯道,陶墨言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道:“旁人都說一孕傻三年,我原本不信,瞧見你我便信了!你想著大哥的三個分店的時候,是不是也該想想他們……”他下巴輕點,宋研竹略略回頭,隻見身後跟著初夏、平寶兒、陶壺、陶杯等人,陶壺在初夏身邊一旁喋喋不休,初夏雖繃著臉,眼裏卻帶著笑。

    宋研竹壓低了聲音道:“回頭我便問問她的意思,若是他倆能成倒是好事,肥水終究還是留在自家!”

    ******

    宋研竹原是打算在崔老夫人壽宴當日,尋個身子不適的借口不去赴宴,沒想到當日一大早,便有不速之客等在門口。

    那日她將將醒來,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平寶兒通報說,琳琅縣主來了,宋研竹還沒完全清醒,琳琅便推門而入,笑眯眯地坐在她床前道:“我瞧你今天精氣神都挺好的,就隨我回府吧!”

    宋研竹想要假裝病虛體弱都來不及,被琳琅盯著起了床換了衣裳,心不甘情不願地帶上早就備好的壽禮去了恪靖侯府。

    到了恪靖侯府才發現崔老夫人誠不欺她,到了後院便如入了花叢,京師所有四品以上官員的的夫人、小姐都聚集在一塊,個個都打扮地很是得體可人。

    這樣的宴會大體最後都會淪為各位夫人亂點鴛鴦譜的地方,宋研竹笑笑地尋了個地方坐下,心底裏琢磨著待上片刻便尋個借口遁走,沒想到剛坐下,便聽見有幾個麵生的夫人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瞧,那就是陶將軍的夫人!能嫁了陶將軍這樣智勇足備、文武雙全的英俊少年郎,她上輩子可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呐!”

    “豈止呀,你沒聽說麽,她死而複生……人都被送進棺材拉,又被刨了出來,說是沒死,被什麽寺廟的尼姑救走了!命可是真大!”

    “聽說了呀!可我沒想到就是她呀!”其中一個嗓門比較大,拍了下桌子,引得旁人頻頻側目,她縮了下脖子,壓低了聲音道:“旁人說故事都沒這麽跌宕起伏的,沒想到是真人真事!可惜我就知道個皮毛,不曉得過程,你們誰膽子大,過去問問她?”

    “我可不去……”

    “我也不去……”

    幾個人嘟囔著,原本是小聲討論,後來聲音越發大了,越來越多人向宋研竹投來好奇的目光,宋研竹想低調地坐在一旁都無法,隻得麵帶微笑,緩緩呷茶。

    “你甭理她們!”琳琅去而複返,換下了平日鍾愛的火紅色長裙,換上了一身鑲銀絲水紋蜜藕色萬福蘇緞長裙,那衣裳瞧著同宋研竹從前穿過的一件衣裳頗為相似,琳琅也毫不掩飾,擺了裙角問:“像不像你的那件!我就是讓裁縫照著做的!”

    “你這是……”宋研竹啞然失笑。

    琳琅不自然地挪了下步子,道:“這裙子零零碎碎這麽多,平日你也竟不覺得不方便麽?”

    “或許你收了這鞭子,會更好?”宋研竹建議道。琳琅不悅地小聲嘀咕道:“說我不像個姑娘,我怎麽就不像了!”

    “原來是……女為悅己者容?”宋研竹了然道。

    琳琅臉上一紅,正要開口,身後忽而傳來一陣騷動,宋研竹起身一看,隻見花廳門口走進來幾個人,宋歡竹身上著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下身是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靈蛇髻上斜斜插著金累絲鳳凰步搖,臉上掛著端莊的笑意,被眾人簇擁在中間,徐徐走進來。

    崔老夫人就在她身後不到一步的位置,正同她說著什麽。

    宋研竹瞧著意氣奮發,竟沒有半分趙九卿說的落魄模樣。

    見她進來,一眾女眷紛紛上前行禮。

    “真沒勁兒。”琳琅不屑道,宋研竹拉起她,依著眾人的樣福身行禮。

    後院這麽多人,宋歡竹卻是一眼看到了宋研竹,說了聲“免禮”,越過眾人走到宋研竹跟前,欣喜道:“妹妹也在這兒呢!我還怕你身子重不便出門,今日瞧不見你!”

    宋研竹“嗬嗬”笑著,崔老夫人迎上來,握住宋研竹的手上下打量道:“陶大奶奶有了身孕之後起色越發好了!”

    “那可不是!京裏都說,陶將軍在外頭讓山匪聞風散膽,到了陶大奶奶這,就變成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上哪兒都小心翼翼地陪著,捧著怕掉,含著怕化了,連看著她,那眼神裏都帶著蜜,真是羨煞我等!”崔二奶奶上前挽住宋研竹的手道:“聽說你前些時候害喜害得厲害,現下可好些了?”

    宋研竹一向喜歡崔二奶奶爽直的性子,忙回道:“已經好很多了!”

    “那就好!”崔二奶奶笑道:“前些時候便想去探望你的,就怕你身子不適,去了反倒幫不上忙!今兒看到你沒事兒,也就放心了!”

    宋歡竹笑道:“二妹妹果然如從前一般,到了哪兒都讓人喜歡!”

    這話裏帶著股酸溜溜的意味,旁人沒覺察,宋研竹和崔二奶奶倒是聽出來了,崔二奶奶打了個圓場道:“到底是姐妹,陶大奶奶討人喜歡的性子像您!”

    宋歡竹咧嘴輕笑,眼睛落在宋研竹隆起的肚子上,眼睛裏忽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

    眾人見了禮,崔二奶奶道:“湖邊花園裏搭了個戲台子唱戲,請來的可是京師最有名的戲班子,老太太最愛聽戲,一會可得好好點一出樂嗬樂嗬!”

    一壁挽了宋研竹往湖邊走,隔得不遠便聽見台上咿咿呀呀唱著一出《麻姑獻壽》,站定了,戲台下便是並連著的三間抱夏,廳裏連著花園,整齊地擺著一溜海棠花開雕繪圓桌和蟠龍雕花大椅。

    崔二奶奶領著宋研竹和琳琅坐在抱夏下麵,崔老夫人和宋歡竹坐在另外一桌,兩桌隔得不遠待《麻姑獻壽》唱畢,崔老夫人客氣地讓宋歡竹點戲,宋歡竹推辭了一番,笑道:“聽聞這戲班子唱的《長生殿》極好,不如點一出《補恨》如何?”

    崔老夫人臉上的笑凝住,便是琳琅也要拍案而起,誰家過大壽點《補恨》?名字聽著便不吉利。她正要起來,崔老夫人打了個眼色製止她,很快恢複笑容道:“總聽什麽麻姑獻壽,這些年輕人也聽膩了。《補恨》也好,熱熱鬧鬧的。”

    報與戲班子聽,台子上很快便咿咿呀呀唱起來。琳琅心生不悅,有心膈應宋歡竹,帶了笑刻意問道:“怎得今日不見喜夫人?”

    宋歡竹笑道:“她身子不適,稍晚一些便來。”

    宋研竹從前便聽說過這出戲,卻極少有人點《補恨》這一出,很快便聽進去,待聽道‘單則為一點情根,種出那歡苗愛葉。他憐我慕,兩下無分別。誓世世生生休拋撇,不提防慘淒淒月墜花折,悄冥冥雲收雨歇,恨茫茫隻落得死斷生絕’一句時,身邊的夫人、小姐們抹淚的抹淚,啜泣的啜泣,宋研竹心頭漾過一絲異樣。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聽宋歡竹哽咽地問道:“我看這出戲便想起研兒你來……這些日子我總想問問你如何死裏逃生,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他們說你那會被山裏尼姑庵裏的師太救了,不知是哪座山上的哪座尼姑庵?你告訴姐姐,姐姐要好好讓人去添些香油錢,聊表感激!”

    她的聲量不大,偏生讓所有好奇宋研竹遭遇的人都聽見了,霎時間所有假裝專心致誌聽戲的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個究竟。

    她說完,目光灼灼地望著宋研竹,四目相望時,眼裏多了一絲咄咄逼人。

    宋研竹微不可見地皺皺眉頭,琳琅眼見不對,啪的一下將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提聲罵身邊的小丫鬟:“這茶這麽熱,是要燙死我麽!”

    “小姐……”那丫鬟莫名其妙,琳琅使了個眼色讓她換了新茶,台上已然唱到了這出戲的最□□,旁人都被轉移了視線,琳琅鬆了口氣,譏諷道:“宋側妃娘娘憐惜自家姐妹,讓我等看了都羨慕不已。不過,那到底不是一件好事,想來陶大奶奶也不願意回想。今天是我母親做大壽的好日子,還是別提那些不開心的往事才好。”

    “被人救了可是一件好事。我也不過想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家姐妹罷了。”宋歡竹笑問宋研竹,眼裏閃過一絲光,“不為難吧?妹妹莫不是有什麽隱情,不方便告訴我?”

    這番步步緊逼,便是一旁佯裝鎮定的夫人小姐們都覺不對,視線若有似無地瞟向宋研竹——宋研竹若是不說,倒真像是心虛了。

    宋研竹心中惱怒,麵上卻佯裝鎮定道:“那靜慈庵離京師甚遠,又在深山之中,宋側妃娘娘怕是沒聽說過,庵堂的主持師太法號宣慈,正是她救了我又將我送回家中。”

    “靜慈庵?”宋歡竹闔掌笑道:“這可真是巧了。前些時候喜夫人救了個小姑娘,她說她在繈褓時就被宣慈師太收養,從小就長在靜慈庵,!喜夫人見她機靈,收了她做貼身婢女!”

    她的話音剛落,便有丫鬟通報,說是九王府喜夫人來了,宋研竹心裏咯噔一跳,就見宋喜竹帶著個青衣的小丫鬟走進來,宋歡竹仰頭道:“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

    宋喜竹迎上去,小丫鬟行了禮,宋歡竹笑道:“方才才與陶大奶奶說到你,憬悟,你瞧瞧眼前的人你可認識?”

    小丫鬟怯生生地抬頭,見了宋研竹,眼神瑟縮了一下,搖搖頭道:“這位夫人是?”

    “好你個憬悟,小小年紀,怎得記性這般差!”宋歡竹凝住笑容,微嗔道:“瞧仔細了。這位是陶大奶奶,前些時候她死裏逃生,還是你的師傅宣慈救的她!她可在靜慈庵住了好些時日,更與你朝夕相處,你怎會不認識!”

    小丫鬟身子一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娘娘,奴婢從小便長在靜慈庵,這麽多年更從未離開過靜慈庵,庵堂在深山之中,常年隻有我與宣慈師傅並兩位師叔住在裏頭,鮮少有人踏足。宣慈師傅年歲已高,腿腳不便利,也甚少出門,更別提救過什麽人!奴婢,奴婢當真沒見過這位夫人呐!”

    宋歡竹越發尷尬,轉頭望向宋研竹,急急問道:“研兒,這是怎麽回事?這……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你騙我做什麽?”

    宋研竹隻覺耳朵邊嗡嗡作響,那些夫人小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嘖,不會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不然怎得連自家姐妹都要騙?”

    台上人唱腔婉轉悲切裏帶著幾分憧憬——“團圓等待中秋節,管教你情償意愜。隻我這萬種傷心,見他時怎地說”,漸漸入了尾聲,宋研竹望著宋歡竹的眼睛,心卻變得越發涼了。

    宋喜竹眼裏波瀾不驚,聲音幹啞,帶了幾分幸災樂禍道:“是啊,二姐姐,咱們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麽說不得的!你這一消失便是數月,我們姐妹二人想尋你敘舊,你卻頻頻推辭,再見麵時你肚子裏就多了個孩子……娘娘也是關心你,怕你遇見了什麽難以啟齒的難事。”

    “難以啟齒”四個字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欺人太甚。”琳琅氣得直起身來,正要拍案而起,胳膊卻沉了一沉,一轉頭,便見宋研竹似笑非笑地搖搖頭,眼裏燃著強烈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