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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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憬悟?”宋研竹柔聲問道。

    那小丫鬟怔了怔,抬頭望一眼宋研竹,見她如此氣定神閑,不由心生疑惑,老實道:“是,奴婢名喚憬悟,是宣慈師傅撿到奴婢時,為奴婢取的名字。”

    “名字確然不錯。”宋研竹笑著,眼睛裏沒有半絲溫度,道:“我確然也未曾見過你。”

    “妹妹這是什麽意思?”宋歡竹笑道:“總不能你當真騙了我?你不是被師太救走,而是被什麽人擄走不成!”

    “娘娘莫急,”宋研竹嘴角漾上一絲嘲諷,“當日我確實被宣慈師太所救,隻是在寺廟裏卻從未見過這位憬悟小師傅。可她方才分明又說她一直在寺中,從未出過山門……是麽?”

    宋研竹像是確認一般,再問憬悟:“是麽?”

    憬悟驚惶地看了一眼宋歡竹,宋歡竹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忙低下頭,微微垂下雙眸遮住慌張,“奴婢句句屬實!”

    “從未出過山門的小師傅卻不知什麽原因在深山裏被喜夫人所救,這事兒聽著可真是稀奇。喜夫人散步到深山麽?”

    一旁的琳琅很快聽出蹊蹺,忍不住譏諷道。

    憬悟心中一慌,忙解釋道:“師傅每隔幾日便會派我下山采買,那日下山我不小心受了傷被喜夫人所救……“

    一句話衝出口,旁人看她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起來:就在方才她還說自己從未出過山門,怎麽轉瞬便變了說法!

    憬悟此刻恨不得狠狠摔自己的臉,求助地望著宋喜竹,宋喜竹微不可見地蹙眉頭,她敏銳地發現,一直跟在宋研竹身邊寸步不離的初夏不見了蹤影,她隱約覺得不對,卻倔強道:“不管她下沒下山,終究是靜慈庵的人,她在山中時日不斷,又怎會遇不見姐姐。姐姐怕是記錯了地方,抑或是去錯了地方?”

    “去沒去錯還真不由她一個小尼姑說了算。”宋研竹輕笑一聲,神色凜冽地望了憬悟一眼,憬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就見宋研竹朗聲對宋歡竹道:“前些時候我從鎮國寺出關時,見過宣慈師太,當時她便對我說過,她庵堂裏幾個月前走丟了個小師傅,名喚憬悟,想來便是跟前這位姑娘。宣慈師太曾委托我,若是有一日遇見了她,定要同她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不知憬悟姑娘能否明白宣慈師太所說這八個字。”

    “我不明白……”憬悟哆嗦了兩下,宋研竹笑道:“不明白不打緊,一會你就明白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憬悟倏然抬頭,身後忽而響起個蒼老卻沉穩的聲音,“憬悟,你還不隨我回去!”

    憬悟渾身一震,僵硬著身子回頭,隻見許久不見的的宣慈師太滿眼痛心地站在她的身後,她心一慌,脫口而出道:“宣慈師傅!”

    “你是……”崔老夫人頭上的青筋暴起來,腦袋裏嗡嗡作響。宣慈上前念了句佛號,對著宋研竹和崔老夫人行了禮,道:“今日本是老夫人您的大壽之喜,貧尼不該叨擾,隻是這孽徒貧尼苦苦尋了她幾個月,今日非要帶她離開不可!”頓了頓,提聲對憬悟道:“你這孽徒辱沒師門,傷風敗俗,與男子私通不算,竟還盜走庵中世代相傳的住持信物!你今日將佛像交還與我也就罷了,若是不然,我定要將你交官查辦!”

    “小尼姑與男子私奔!?還偷東西!”琳琅張大了嘴巴,忽而又哈哈大笑拍著手掌道:“喜夫人可真是有眼光,撿了這麽個東西回家,還要拿她滿嘴噴糞誣陷陶大奶奶!果然是一丘之貉,一個想著法子坑害救了自己的恩人,一個變著方子坑害自家姐妹!好,真是好!”

    “琳琅!”崔老夫人厲聲喝止,“不許無禮!”

    宋喜竹臉一陣青一陣白,便是宋歡竹臉色也不大好看,沉了聲道:“憬悟,她說的可都是真的!”

    “不,不是……”憬悟慌慌張張地想要衝出人群,琳琅眼見她要跑,揚鞭就要打在她的身上,她躲閃不及,被鞭子抽中打了個趔趄,眼見著要趴下去,四周的丫鬟小姐們驚叫了一聲急急往後退。

    宋研竹下意識護著肚子往後退了一步,混亂中,不知是誰在她背後狠狠推了一把,她一時站不穩,低聲尖叫了一聲,眼見著就要摔在地上,崔二奶奶眼明手快快步上前攙扶了她一把,她長出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落了低,這才驚覺手臂微涼,低頭看,不知是哪兒來的糖蒸酥酪,湯汁潑在她的手臂上,順著胳膊往下,裙子頓時濕了大片。

    “你沒事吧!”崔二奶奶急切問道。宋研竹搖搖頭,崔二奶奶這才放了心,對宋歡竹遲疑道“娘娘這……”

    宋歡竹厲聲道:“將人拿下!”一壁對崔老夫人道:“真是抱歉,擾了您的好興致!”

    崔老夫人麵色不佳,提聲道:“還不抓住她!”

    一旁的小廝早已覺察不對,崔老夫人一聲令下,他們便急急上前抓住憬悟。

    宋歡竹不等她說話,便嗬斥宋喜竹道:“我曉得你是好心,可是好心也該有個限度,怎能什麽人都往府裏帶!如今擾了崔老夫人的壽宴,你可如何擔待的起,還不向崔老夫人致歉!”

    宋喜竹唯唯諾諾應了聲“是”,向崔老夫人致歉後,急急要帶著憬悟離開,琳琅橫鞭攔住她的去路,譏諷道:“喜夫人這是上哪兒去,方才不是還咄咄逼人要讓陶大奶奶說個清楚麽,怎得還沒說話,便要走了?”

    “琳琅,算了。”宋研竹攔著她道,“畢竟是自家姐妹,想來宋側妃娘娘和喜夫人也不是故意刁難於我。”

    宋喜竹麵色蒼白,怨毒地抬眼望了一眼宋研竹,咬著唇道:“姐姐,對不住。”

    說完,讓人綁著憬悟離開,宣慈見此,急急跟上。

    一出鬧劇總算收了場,崔二奶奶何等精明人物,見崔老夫人麵色不鬱,宋歡竹冷著眸子,趕忙點了一出熱鬧的戲,對眾人道:“不過是些小誤會,說清了便好。府裏準備了上好的點心,可是聖上禦筆親題的‘天下第一廚’劉世昌大師傅為大家準備的,大家可以嚐嚐!”

    宋歡竹冷哼了一聲,像是方才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一般,對崔老夫人道:“府上請的這個戲班子極好。”

    “咱們府裏請的戲班子再好,又怎及九王府裏的。”琳琅話中帶話說道。

    那一廂崔二奶奶心裏也罵了句“厚顏無恥”,見宋研竹麵露疲憊,身上更是濕了一片,忙低聲道:“陶大奶奶莫要見怪,近來九王府發生了許多事情,宋側妃娘娘她……”

    “不礙事。”宋研竹道,“我身子有些不適,想要先行離開。”

    “你的裙子都濕了。”崔二奶奶攔住她道,“懷孕的人最不能受涼。

    “不礙事,”宋研竹道,“我身子不適,想要先行離開。”

    崔老夫人道:“這怎麽行,你的裙子都濕了。有身子的人最怕受涼,若是得了風寒,又用不得藥,那滋味可不好受。別看這會天氣還算暖和,衣服貼身上蒸騰著,最易過病氣。老二家的,快帶陶大奶奶去換身衣裳。”

    宋研竹還要推辭,一起身,隻見方才淋濕的地方,因著夏日衣裳布料輕薄,現下全都貼在身上,方才的糖蒸酥酪幹了之後,有一種黏黏膩膩的感覺,讓人渾身都不舒服。她點頭道了聲“謝”,同崔二奶奶並肩出了抱夏。

    到了崔二奶奶屋裏,崔二奶奶輕輕拍拍自己的腦袋道:“瞧我這記性,你可是有身子的人,怎麽穿得下我的衣裳!妹妹你且等等,我三弟妹也懷了身子,她的衣裳更合適你,我這上她那拿一套來!”

    她是個急性子,說著話便衝了出去。留下宋研竹和初夏、平寶兒三人在屋內。

    平寶兒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道:“方才真是太氣人了!宋側妃娘娘和喜夫人分明就是存心要讓小姐下不來台。小姐真是好氣性,怎得不趁機讓她們下不來台!”

    初夏安撫道:“你曉得什麽!今兒好歹是崔老夫人做大壽,小姐也是客人。小姐這是估計這崔老夫人的麵子呢。若是撕破臉鬧開來,崔老夫人的壽宴可算是毀了。傳出去不隻是宋側妃娘娘不懂事兒,小姐也要受連累被責備。”

    “那也是她們挑釁在先,咱們不過是反擊罷了。”平寶兒梗著脖子應著,宋研竹點點她的腦袋,嗔道:“同初夏多學著些。若是初夏嫁了人,往後我就得指望你了,你還是這般衝動的性子,可怎麽辦!”

    “小姐!”初夏跺跺腳,平寶兒問:“好在小姐早有準備——您是怎麽知道宋側妃娘娘他們尋來了那個小丫頭呢?”

    宋研竹搖搖頭道:“不過是早作準備罷了。”她和陶墨言都是活過兩世的人,想得也比旁人多。當時隻是覺得早些做好準備,無論誰發難,都能做到萬無一失是,所以她早早就見了宣慈,憬悟的事情也是意外得知的——那日宣慈拜托她和陶墨言追查憬悟的下落,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憬悟跟了宋喜竹,這樣稀裏糊塗破了局,當真是誤打誤撞。

    她們在屋裏等了許久也不見崔二奶奶回來,初夏道:“我去問問。”這一走又是一炷香,宋研竹漸漸覺察不對,領著平寶兒一同出門,剛跨出門檻,平寶兒突然低聲“唔”了一聲,兩道黑影突然籠罩住她們,一道將平寶兒往一旁拖,另一道黑影直直攔住宋研竹的路,宋研竹倏然抬頭,心下一沉,脫口而出道:“是你!”

    你道此人是誰,正是多日未曾見過的九王爺朱起鎮!

    宋研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問道:“我的婢女呢!”

    “你別擔心,她們隻是被我請去睡一會,不會出什麽事的。”跟在你身邊的那幾個侍衛不錯,本王費了些功夫才將他們支走。”朱起鎮往前一步,笑道:“你怕什麽?這可是恪靖侯府,本王沒那麽大本事,能將你從這兒帶走。”

    宋研竹微微蹙眉:“王爺也知道這是恪靖侯的府邸麽?”強自鎮定下來看朱起鎮,隻見他容貌微變,依舊是龍章鳳姿的模樣,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惆悵,想來這些日子不好受,看著憔悴了許多。

    先前那樣意氣風發,轉瞬間便銷了大半銳氣,宋研竹竟覺暢快,偏了身想走,朱起鎮卻攔在她的跟前道:“你就這麽恨我?我不過想同你說上兩句話。”

    宋研竹眉目凜冽:“我以為我同王爺並沒有什麽好說的。”抬步往前走,朱起鎮抬手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屋裏拽,宋研竹隻覺手臂生疼,身後的房門砰一聲被冠上,朱起鎮的眼裏帶著怒意,壓低了聲音道:“我不過是想對你說兩句話!宋研竹,我若是想弄死你,你以為你還能活到今日麽!”

    他咬牙切齒著,宋研竹下意識護著肚子,警覺地望著他:“不知王爺要對妾身說些什麽。”

    “你非要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麽。”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讓他覺得惱怒,“宋研竹,要不是陶墨言,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本王當初要娶的是你!是你施了詭計,設計讓宋歡竹嫁給了我!”

    他壓低了聲音,言語裏卻帶著熊熊怒火,宋研竹抬眉看他,隻覺可笑:“王爺,您要娶的不過是您的一個執念罷了,您看看您後院的那些妾氏,我同他們,同宋歡竹又有什麽區別!”

    “你又不是我,你怎就知道我要的不是你!”朱起鎮抬聲問她,隨手一指,道:“我也以為我忘不了襄竹,直到我遇見你!宋研竹,你和她們都不一樣!這一點你應當清楚!”

    “我不明白!”宋研竹搖頭道:“王爺,我是您的妻妹!我的心裏沒有你!”

    “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不是我的妻妹!”朱起鎮握住她的雙肩,目光灼灼,“更何況,宋歡竹不過就是我的妾罷了。我的正妻之位一直虛位以待。那個位置隻能是你的,也隻會是你的!宋研竹,我隻是想問問你,若有一日我能坐擁天下,你肯不肯與我共賞這世間繁華!我為帝一日,你定是我的皇後,你願意麽?”

    他幾近瘋狂,宋研竹訝然地望著他,失聲道:“王爺,您知道您在說什麽麽?”

    朱起鎮怔了怔,落寞地自嘲道:“我是瘋了,我如今的境況,這樣落魄……可世間之事,誰能說清,許那一日我便東山再起。宋研竹,隻要你願意跟我,我定能護你一世安康。我甚至可以為你殺了宋歡竹……”

    “你真是瘋了。”宋研竹啞然失笑,一股寒意從尾椎往上冒,她實在無法明白,一個正常的人如何能這樣輕易的說出要將自己的枕邊人殺死的話來。

    話不投機半句多,屋裏的氣氛壓抑地讓她喘不過氣來,“我要走了,王爺您請自便!”

    宋研竹輕聲道,福了福身子正要走,房門忽而砰一聲響,宋研竹還未看清那人是誰,那人已經快步走進來,抬手便要在宋研竹臉上甩一巴掌。

    宋研竹下意識護著臉,眼睛一花,隻見朱起鎮反應極快地抓住來人的手,反手狠狠地在那人臉上甩了一巴掌。

    一記清脆的耳光落下,“啪”一聲,宋研竹抬眼望去,隻見宋歡竹難以置信地捂著自己的右臉,眼眶裏眼淚打滾,卻遲遲不肯落下,“王爺,您打我!”

    朱起鎮將宋歡竹爛在身後,厭惡的望著宋歡竹。

    那一廂宋歡竹愣了一愣,掙紮著要撲上來打宋研竹:“都是你,你這個狐媚子……變著法子勾引王爺!我當初果真沒錯看你!你就是個禍害,有你在我就沒有安生日子!”

    “你鬧夠了沒有!”朱起鎮攔著她,在她衝上去之前,一把將她拽住,她身子不穩,直接跌坐在地上,饒是如此,還要拽住宋研竹的衣角。

    宋歡竹急急後退,朱起鎮忽而揚手,狠狠在宋歡竹的臉上甩了一個耳光,宋歡竹整個人愣怔地捂住雙臉,委屈道:“爺,妾身究竟做了什麽讓您這樣厭惡我?”

    “你做了什麽?”朱起鎮譏諷道:“你做了什麽你不知道麽?弄死我的親兒子,隻這一條,夠不夠?”

    “妾身沒有,包側妃是死於難產……”宋歡竹無力地辯解道:“爺,你怎麽就不能信妾身一次!”

    “是不是你,你自己最清楚!”朱起鎮厭惡地望了她一眼,撇開頭。

    “您究竟是因為包側妃難產之死質疑臣妾,是以才對王爺灌下紅花之藥,讓臣妾再不能受孕……還是因為她?”宋歡竹指著宋研竹,桀桀笑著,旁人聽著不由毛骨悚然,她卻不覺,失望地抬起頭——那一日,包側妃難產離世,朱起鎮從外頭衝進來,當時她隻覺得鬆一口氣,往後再沒有什麽人能威脅到自己,可是前一刻的興奮還未過,朱起鎮便說要納妾,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喜竹。

    那時候她隻覺驚天霹靂,嚇得魂兒都沒有,可見了宋喜竹之後,才知道還有更驚人的消息跟在後頭:宋研竹沒死,被朱起鎮金屋藏了嬌。

    不是旁人,偏偏是宋研竹。她那個從小不起眼,忽而有一日如開了竅一般充滿靈性,風頭遠勝於她的宋研竹。她以為自己嫁給了朱起鎮之後,再不會羨慕宋研竹,可沒想到,命運拐了個彎,最終還是她搶走了自己的丈夫。

    先有陶墨言,後有朱起鎮。

    好在宋研竹消失了,朱起鎮卻依然在她身邊,可最後呢……就在宋研竹再次出現的那一日,從鎮國寺回來之後,朱起鎮忽而發了瘋一般往她的嘴裏灌了許許多多的紅花,藥量足以讓她這一生再不能有身孕——她害死了他的一個孩子,他便讓她終生不能再有孩子。

    可是他卻依舊養著她,在外頭依舊相敬如賓的模樣,隻是到了夜裏,他便如發了瘋一般,在她的身上馳騁,直到她受不住,連連求饒,他卻不管,單純的發泄著自己的欲-望,如一頭受了傷的猛獸。

    從前,他喚的是“襄竹”,她心疼他的癡情。

    可就在那一日,他喚的是“研兒”,歇斯底裏的“研兒”。

    再硬的心,也被他捏得支離破碎。

    “你知道王爺他對我說什麽麽?”宋歡竹輕聲笑道,“他對我說,如我這樣的蛇蠍女子不配懷上他的孩子……研兒,你快做娘親了,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生孩子。王爺,你想讓誰替你生孩子呢?是她麽?我們姐妹兩人都嫁給你還不夠麽?還要帶上她麽?”

    宋歡竹雙目通紅地指著宋研竹,朱起鎮麵色不鬱,低聲警告:“這是恪靖侯府,你非要在這兒鬧麽?”

    “您嫌丟人?”宋歡竹嗬嗬笑著。方才她從席間離開原想尋朱起鎮在何處,得知朱起鎮席間離開她便覺不對,一路尋到院子裏,恰好聽到她那一句“我甚至可以為你殺了宋歡竹”,那一句話,如刀子一般戳在她的心上,她慢慢地抬頭,質問道:“這是恪靖侯府,你卻要在這私會我的妹妹,然後迫不及待地告訴她,您要殺了我?殺吧,我這就嚷嚷開來,看看是我丟人,還是誰丟人!”

    “你給我閉嘴!”朱起鎮張開手掌,狠狠捂住宋歡竹的嘴巴,宋歡竹掙紮不已,反手捶他。兩人鬧作一團,宋研竹瞧著委實鬧心——一個狼心,一個狗肺,果然是天生一對。

    屋外是誰在低聲問道:“奶奶,你可在裏麵!”

    朱起鎮要攔已是來不及,宋研竹忙提聲應道:“陶壺,我在!”

    話音剛落,隻聽屋外也鬆了口氣,陶壺陶杯二人進得屋來,兩人臉上均帶了些輕傷,見了朱起鎮和宋歡竹,惱怒地蹙眉。宋研竹攔著二人,憎惡地望了朱起鎮和宋歡竹一眼,走了兩步,背後宋歡竹忽而嗬嗬笑起來,厲聲問道:“所以你當初都是故意的是麽?你當初就打定了主意,讓我嫁給王爺,然後想方設法勾……宋研竹,你是我的妹妹,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當初你要嫁給王爺時,我問你的話,你還記得麽?”宋研竹不曾轉身,淡淡問道。

    宋歡竹一怔,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宋研竹曾經問過她:“你不會後悔麽?如果我告訴你,或許你最後的結果同他所有的侍妾一樣,最終都被棄之如敝履呢?”

    棄之如敝履……原來她的結局早就注定,可是她說了什麽——“這路是我自己選的,即便結局潦倒,我也沒什麽可後悔的……”

    不怪任何人。

    當初的話,如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臉上,震得她的腦袋嗡嗡直響。她悵然脫力地跪坐在地上,抬頭看朱起鎮的臉,這麽近,卻又那麽遠。當初她說她心疼他,彼時還帶著甜蜜,轉眼隻覺這人陌生——她的視線落在宋研竹的肚子上,一股滔天的嫉妒帶著恨意衝上她的腦袋,她甚至想要拚命站起來就要衝撞宋研竹的肚子,隻是還未動,卻已經敗了——陶壺站在她的身邊,原本應該跟她站在一塊的朱起鎮,也在警惕地望著她。

    那眼神,仿若在看一個瘋子。

    “如果沒有你,我的日子該有多好?”宋歡竹低聲喃喃道。

    宋研竹長歎了口氣,低聲說了句“保重”,再不看二人,快步離開。

    出了屋,剛過抄手遊廊,便遇見驚魂未定的平寶兒和初夏,兩人均說被人捂著嘴拖走了,並未受什麽刁難,宋研竹這才放心。後又遇見去而又返的崔二奶奶,崔二奶奶連聲致歉,說是去尋崔三奶奶的路上遇見了一連串詭異的事情,先是家中的小少爺不知怎得忽而落了水,又說前頭的賓客不知吃了什麽,上吐下瀉,直將她忙的兩頭跑不及。

    宋研竹無心再聽,也不顧身上衣裳如何,急急上了馬車,肚子裏的孩子許是感覺到她的不安,狠狠地踢了她兩腳,她心裏七上八下,隻覺得惶惶不安,直到馬車行至大街,周圍熙熙攘攘地人間煙花傳進來,她總算覺得踏實了一些。待完全冷靜,忽而想起朱起鎮那句“若有一日我能坐擁天下,你肯不肯與我共賞這世間繁華!我為帝一日,你定是我的皇後,你願意麽”,這不是他頭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可這次的語氣卻截然不同。

    她隱約覺得不大對勁,心裏頭的擔憂一叢一叢拱上來,她終於忍不住問陶壺道:“將軍現在何處?”

    陶壺道:“將軍今日當值,一早便去了兵部衙門,這會還未下值。”話音未落,忽而“咦”了一聲,宋研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不遠的街邊,陶墨言穿著她為他備下的墨色箭袖,腳上穿一雙石青緞白底的朝靴,玉冠烏發,素來清俊的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意,修長如玉的手指掐著一根淡粉色發帶,正側著頭同年長的攤主說著什麽。

    “停下。”宋研竹急急喚道。徒步下了車,將將走到陶墨言身邊,就聽那老婆婆說道:“將軍是要買東西送給心儀的姑娘們?這發帶可能不大合適,這是半大的小姑娘束發用的呢?您看看這個,這個銀簪子可好?”

    陶墨言的唇角微微上揚,道:“小姑娘用這個發帶好看麽?”

    “自然是漂亮的!”那老婆婆應著,恰好有個三四歲的小姑娘走過來,頭上綁著的發帶隨風一吹左右飄動,瞧著俊俏又靈動。

    陶墨言的眼裏湧上溫和的笑意,拿了條粉色的發帶,又選了條淡粉色的,爽快的付了錢。一雙嫩白的手從他的身後繞進來,他回頭一看,隻見宋研竹笑靨如花地站在他身後。

    “買了什麽?”宋研竹輕聲問道。

    陶墨言的臉泛上一絲緋紅,挽住她的手道:“怎麽回來地這麽早?崔老夫人的壽宴好玩兒麽?”

    “好玩兒。”宋研竹往他的身邊靠了靠,陶墨言敏感地覺察到她的臉上有一絲疲倦,她袖子上有不易察覺的汙漬,雖然風幹了,可是氤氳成一團。

    陶墨言淩厲地眼神掃過陶壺,隻見陶壺心虛地搖搖頭。

    “你也曉得我最怕人多的場合,應酬起來累。”宋研竹笑道:“我在那坐著便想起你來了,沒想到在街上抓著你閑逛……還是人贓俱獲呢?說吧,這漂亮粉嫩的發帶是要送給哪家的漂亮姑娘?坦白從寬也就罷了,若是隱瞞,當心我去上峰那告你一狀,教你三年考績不合格。”

    陶墨言哈哈大笑,道:“娘子可得手下留情,若是教上峰知道,我這個月的俸祿可就保不住了!”貼近了宋研竹的身子,道:“可得留些銀子,買好看的發帶送給這世上第二標誌的姑娘!”

    “第二標誌?”宋研竹怔了怔,陶墨言臉上笑意漸深,街上人來人往,他卻渾然不在乎,彎下腰摸摸宋研竹的肚子道:“她可不就在你的肚子裏……你說,她得多大才能戴上我買的這發帶?”

    “若要留長發,怎麽得也要三四歲吧?”宋研竹啞然失笑,陶墨言撇撇嘴道:“還要這麽久啊?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了。”

    一想到宋研竹肚子裏的小家夥,陶墨言的心不由地變得柔軟,這幾日上街,瞧見什麽都想著要送給她,什麽糖葫蘆,捏麵人兒,便是看見小鞋子,他都忍不住駐足。

    “頭些時候你才為她打了一副金頭麵兒……還沒出生呢,哪兒用得著這些!”宋研竹忍不住吃味道。

    “早些為她準備嫁妝嘛,”陶墨言笑著,隻見宋研竹抿著唇笑,兩頰緋紅,眉眼都彎成了兩道新月,他隻覺得心頭一陣憐愛,站起身,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隻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放在掌心熠熠生輝,宋研竹“誒”了一聲,笑道:“這又是要送給哪位標誌的姑娘?”

    “當然是這世間最標誌的姑娘!”陶墨言毫不猶豫說著,抬手將那步搖為宋研竹戴上,宋研竹心裏如得了蜜糖一般喜滋滋的,嘴上卻要埋怨道:“這步搖看成色得花你大半月的月俸了,往後可不許這麽奢侈。”

    “你不喜歡麽?”陶墨言問。

    宋研竹點點頭道:“喜歡啊!”

    “千金難買心頭好,娘子若是喜歡,這簪子便是穩賺不賠!”陶墨言說得特別理所當然。

    “你的嘴越發甜了,吃了蜜不成?”宋研竹笑道。陶墨言眼懷深意地望著她,靠近了,壓低、了聲音道:“都是娘子教導有方……想吃你來著,可惜不能吃,每日裏舔一舔,竟也這麽甜!”

    “你……”宋研竹的臉蹭一下紅到了耳根,陶墨言摟她進懷裏,小心翼翼地扶她上了馬車,坐定了,這才問道:“今兒發生了什麽?”

    宋研竹猶豫了片刻,不再隱瞞,將今日在恪靖侯府遇見九王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來,直說的陶墨言臉色微變,她忙勸慰道:“雖然大姐姐有意刁難,好在你事先便做好了準備,如今當著眾人的麵狠狠地反擊了大姐姐,想來旁人往後再不會生疑。至於九王爺……也好在有心無險,隻不過……”

    宋研竹頓了一頓,道:“我瞧他有些不大對勁兒!從前他也對我說過想要坐擁天下……可眼下的情景,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有何底氣舊話重提?”

    “大約隻是逞口舌之便……”陶墨言低聲沉吟著,麵色漸漸凝重。

    掀了簾子望出去,方才還萬裏無雲的天轉瞬間便烏雲密布,黑雲一層層壓下來,及至馬車停穩,陶墨言才將宋研竹抱下馬車,傾盆大雨接踵而至,霎時間,天地之間連成一片雨幕。

    “天變得可真快呐!”宋研竹喃喃道。

    “怕真是要變天了……”陶墨言將宋研竹攬在身邊,仰頭附和著。

    ******

    半夜裏雨淅瀝瀝地下著,宋研竹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宋研竹睜眼開,就聽見門外隱約傳來趙戎的聲音,在外頭焦急地叫著“陶墨言,陶墨言”,許是擔心擾了宋研竹的清夢,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好在宋研竹肚子大了睡不沉,反倒比陶墨言警醒。

    她忙推了把陶墨言道:“似乎是趙六哥在叫你。”

    陶墨言打了個激靈,起床開了門,隻見趙戎身上臉上都是水,外頭的雨勢依舊又急又凶,在靜謐的夜裏,聽著像是千軍萬馬在狂奔,他心生不詳的預感,就聽趙戎壓低了聲音道:“快隨我進宮,出事了!”

    宋研竹側耳聽,隻聽見陶墨言問了句“怎麽了”,趙戎窸窸窣窣的聲音消散在雨聲中,怎麽都聽不真切,隻隱約聽見“九王”兩字,陶墨言便急急進屋來,動作迅速地換上一身甲胄。

    “宮裏出了點事兒……”陶墨言揉揉宋研竹的頭,道:“我或許要去幾天,一會我會讓人接母親和碧兒來陪你。這幾日你務必守在家中,無論聽見什麽聲響都不要出門。”

    宋研竹隱約覺得事情不大對,陶墨言彎腰在她的嘴角親了親,她一把抓住陶墨言的手,千言萬語就在嘴邊,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最後隻說了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來。我在鍋裏燉了你愛喝的海參花膠烏雞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我聽你的。”陶墨言寵溺的笑笑,道:“天還早,再睡會,或許你一睜眼,我就回來了。”忽而腳下生風,出得門去。

    眼見著已經是寅時三刻,正是天最黑的時候,宋研竹睜著眼躺了一會,到底睡不著,爬起來讓平寶兒點了燈,看門外,天地間依舊是大風大雨。

    初夏撐著油紙傘從院子外走回來,借著廊簷下朦朦朧朧的光,低頭一看自己的裙角,濕了大半,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不由搖頭道:“這雨下得可真夠大的,一院子裏都積水了。”

    正要換平寶兒的值,一轉身,就見宋研竹站在門口,她嚇了一跳,道:“奶奶怎得大半夜還不睡,平寶兒……”她喊了兩句,平寶兒伸出腦袋應了句“誒”,初夏惱怒地瞪了一眼,卻勸慰宋研竹道:“小姐有了身子,最怕著涼。這大風大雨的,怎能站在門口吹風!”

    “不怪平寶兒,是我自己不放心,想看看……”這風雨飄搖的夜晚,總帶了股戾氣,讓人心生不安。

    宋研竹瞥了眼初夏,問道:“一晚上不見你,你跑哪兒去了?”

    初夏支吾道:“還不是陶管家……他和陶盞今日護您不周,自個兒去領了三十棍子的家法,一個個疼得嗷嗷叫,請來了大夫開了藥,又說是動彈不得……”她的臉紅到了耳根,道:“小姐,奴婢不敢逾矩,隻幫他做了頓粥。奴婢惱他,讓他護著您,他卻做不到,就該罰他重些才能長記性……他跟將軍下了軍令狀,再不敢有下次,若有下次,他提頭來見。”

    “往後罰他跪搓衣板!”平寶兒在一旁忍俊不禁道,“就怕姐姐家裏往後搓衣板都是平的,搓不動衣裳!”

    初夏斜睨了她一眼,臉卻紅到了耳根,“他要跪便跪,與我家搓衣板有何幹係。”

    “沒事兒,往後你家的搓衣板我包了……旁的嫁妝我也沒有,搓衣板還是管夠的。”宋研竹打趣道。

    初夏跺跺腳道:“小姐!”

    宋研竹不由哈哈大笑。

    天色漸漸亮了,卯時剛過,雨勢漸漸弱了下來。宋研竹又等了一會,天色朦朧時,陶夫人和陶碧兒姍姍來遲,兩人進門時身上都帶著一股子潮氣,陶碧兒的發梢甚至還滴著水。

    宋研竹將二人迎進門,剛坐下,陶碧兒便壓低了聲音道:“嫂子,我們方才來的路上,城門關閉,禁衛軍已經對全城戒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