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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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夜

    “小魚兒,小魚兒?”

    她茫然地看看眼前的小男孩。濃眉大眼的,穿著短袖,小小短短的身體,可是小臉上的神情卻異常執拗。他叫了好幾次蘇魚,她才終於回過神。其實他之所以叫蘇魚來,是因為她不怎麽愛說話,而且她似乎也不會害怕。但他還是說。

    “覺得怕的話就躲在我後麵。”

    對了,這是她八歲的時候和鄰居家的哥哥在一個無聊的周末下午進行的一次莊重嚴肅的探險。地點是小鎮上有幾千年曆史的大山深處的一間被鎖住的房屋。這間被鎖住的房屋在大山深處的防空洞窟中。

    他們現在剛剛走入防空洞中。她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得竟然站在離洞口不遠處的地方雙腳發顫,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這種陌生的感覺,並不好。

    可是,可是就算讓她一個人下山回去,她也不認識路啊。而且她更怕一個人。她憤憤地跺跺腳,望見小男孩獨自不理她要走了,隻好咬唇追過去。

    “等,等。”聲音在黑暗的仿佛無盡的洞窟中蕩開,聽起來煞是駭人。她立即就壓低了聲音,緊跟在他身後,艱難地說,“慢,點。”

    小男孩似乎是想安慰她,不由喃喃,“就快了。”

    在這種彼此緊張的氣氛中,他望見前方,眼睛不由一亮,說,“到了。”

    那間被鎖住的屋子,據說就是白色的門,且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白色,上麵奇異的浮雕繁複的花紋和似文字又似鬼畫符的東西瞬間吸引了倆孩子的注意。

    她正歪著頭打量著極有耐心地幻想著。小男孩就上前要打開門,隻是,他看看也沒有什麽把手,一時間犯了難。隻好抓抓腦袋。

    驀地,他腦中靈光一閃,說都來不及好好說,隻留下一句,“小魚兒你站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就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她看著他漸漸遠離的身影,也下意識地要跟上去。沒辦法,她太害怕一個人了。這裏好可怕,那麽黑,她什麽都看不清,她就怕有沒有什麽怪獸會吃了她,還有沒有什麽妖魔鬼怪,會故意嚇嚇她。

    可惜,她沒跑出幾步。或許是太害怕了,跑動的時候全身都在顫抖,她一下子狠狠地摔到地上。蘇魚沒有哭,隻是鼻子狠狠一酸,她慢慢地爬起來,看看自己手上的暗紅,她隨即觸電似的把手放下,不敢再去看,隻是那隻手上的手一直維持著剛剛的狀態,生怕一動就痛。

    她想她一定要做什麽能夠吸引她現在注意的事情,否則她會不斷地想可怕的事情。她也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救她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孩子之間就特別容易信任,並且是無條件無理由的,蘇魚也是。

    於是她轉過頭去專心致誌地打量這扇門。

    白色的門,上麵的雕刻十分精致美麗。她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撫過浮雕的觸感,驀地,她發現上麵的浮雕中心有一處圓形的小孔。很小,大概隻有她的小指能堪堪穿過一點點,她很好奇地伸曲起小指,好玩地想鑽進去。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疼痛。啊,她用錯手了,她用了那隻受傷的手。她立即放下手,這時她就聽見‘啪嗒’一聲,門就在她麵前打開了。蘇魚愣愣地望著小孔上她殘留下來的痕跡,那裏的紅色在白色下顯得格外鮮明。

    她覺得她好像做錯了什麽。

    接下來,蘇魚在糾結了會兒之後,就走了進去。原本她是不敢的,後來她也想不起來為什麽那一瞬間她的好奇心會控製她的理智了。

    就在她進入房間之後,身後的門就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房間內有暗淡的光,讓她能看清裏麵的一切。房間空空蕩蕩的,壁燈環繞了四周的牆壁,但沒有被點燃。除此之外,房間的中央隻有一個黑漆漆的古柩。

    蘇魚對此並不陌生,她最喜歡的太婆婆也睡在裏頭。那一天,她看見很多人都在哭,隻有媽媽對她說,太婆婆隻是睡著了。她很想太婆婆啊,已經有好久都沒有見到她了。所以她是在裏麵等著她來叫醒嗎。

    她隻猶疑了一分鍾。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她的膽子竟然出奇地大。蘇魚走上前,小小的身體開始推動沉重的黑色的棺蓋。才推了三分之一都不到點,她就疑惑了。因為她往下看了看,裏麵躺著的人,這張臉,不像是太婆婆啊。

    那……是誰呢?

    她踮起腳湊近去看。兩隻手握住棺蓋撐起小小的身體,卻忘了另一隻手受傷的事情,她疼地倒吸了口氣。就在這時,她的眼角瞥見裏麵的人的手似乎是動了動。蘇魚屏息等待,她盯著他的臉。

    下一刻,他的眼睛慢慢睜開了。周圍的一圈壁燈霎時亮起。

    蘇魚怔住了。

    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男人的眼眸看向她受傷的手,蘇魚回過神才舉起那受傷的手。那裏原本幹涸的傷口因為她剛才的莽撞而再度裂開了。血再一次潤過她的傷口。男人的眼神一暗,蘇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抱入了古柩中。

    她看見他低頭向她靠近,然後她看不見他的臉,卻感受到脖子處的皮膚似乎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破了。可是,她眨眨眼睛,不疼啊。

    直到她覺得暈暈的很想睡覺,就克製不住困意在他懷裏睡去了。

    男人這才終於離開了她的脖子,他的目光轉向她的手。他低頭,似乎是在吻她的傷口。

    原來是一位人類女孩喚醒了他。他微哂,將女孩放入古柩之後,就離開了。

    過後,蘇魚在醫院裏住了一周多,由於不明原因的貧血,臉色蒼白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她始終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那件事情。在她小小的心裏,就像一場奇異絢麗的夢。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幾個月後的地球化為了人間煉獄。大暴|亂令蘇魚整日生活在顛沛流離中,她隨著父母在地球的每個角落躲藏,她看見了從來沒有流過眼淚的父親偷偷流淚,從來都愛笑的母親臉上再也沒有笑意。隻有憂愁,深不見底的憂愁。

    她一直被他們交替著抱在懷裏。有的時候她會很懂事地要自己走。但在下一場戰機掃射來臨之時,父親或母親會抱著她不要命地逃。

    這樣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一切都在她看見父親被一簇流光打中倒地不起之後,母親以懷著歉意的目光看著她,隨即從一直躲藏著的洞窟中跑出去,她聽見一聲巨響,母親也倒在血泊中了。

    好像,隻有她一個人了……

    過後的幾日,她一直都一個人抱著自己的膝蓋,躲在洞窟的角落中,靜靜地望著外麵,靜靜地聽著外麵的聲音。她什麽都沒有想,也沒有哭。

    突然有一天,好多人又躲進了這裏。這裏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小天地了。可是不知怎麽的,她竟然也不討厭。有人叫她,她就抬頭看看他,然後再低頭抱住自己。

    直到有一次,又有人叫她,她再次抬起頭。那人卻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讓她低頭。

    她聽見他們說著她不理解的話。

    “好漂亮的小女孩。”

    “我快餓死了。”

    “要不,先過個癮,再想想怎麽吃。”

    黑暗的戰爭年代,吃人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隻是他們一直苦於沒有下手的對象。這麽漂亮的小女孩,又細皮嫩肉的,一下子就激發了他們禽|獸般的*。

    進來躲避災難的人大多不會理會這種事情,這時候能夠自保就不錯了。

    於是他們把蘇魚像拎小雞拎到靠近洞口外一點的地方,能見到光的地方。

    “還是這樣爽,什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蘇魚仍然木木地望著洞口,那裏,已經沒有媽媽了。當她感到幾隻大掌開始不得章法地脫她身上的衣服的時候,蘇魚驀地看向他們。興許是她現在的表情令他們感到恐慌,總之他們罵罵咧咧地打了蘇魚一巴掌。

    蘇魚感到疼痛,她被打的頭歪向洞口處,嘴巴裏有血的味道,但她什麽都沒有說。她一雙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外麵。無神的、解脫地望著外麵,好像能看見她的媽媽、爸爸正微笑著向她走來。

    驀地,恍惚間,她也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了。她注視著正在向這裏走來的人。她覺得自己是見過他,可是現在她不能一下子想起來了。她一眼不眨地望著他,那是個異常好看的人,她見過漂亮的人不多,能夠記住的就更少了。

    他……她似乎記得……

    男人聞到一股熟悉的血味,竟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於是他就看見這樣的景象。雖然臉上灰灰白白的,但還是難掩精致麵目的小女孩,被幾位男人圍著。她的眼神幹淨而寧靜,竟然也是下意識地靜靜望著他。似乎是想起他來了。

    他自然也是記得。一位人類小女孩,竟然能把他喚醒。她血液的味道,即便不是很好,但確是他目前為止記得最清晰的。要是她就這麽死了——不知怎麽,他就覺得很不愉快,仿佛再被那些男人碰一下,她的血都會因此被玷汙。

    他想,在還沒有離開地球之前,她或許是他唯一的還能接受的食物。

    所以他救了她。那些人在他的手下不堪一擊,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原始、充滿暴力的畫麵。不過她知道,他是在幫她的。可是她,還是有點害怕。

    男人抱起她,又拾起地上的衣服,低聲問,“會自己穿嗎?”

    蘇魚隻是望著他手上的血,怔住了。

    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就隻好抱著她,清洗完了之後再給她穿衣服。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抱著她進入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漂亮屋子。他拎著她皺著眉把她關在浴室,最後還是忍無可忍地摸索了一會兒,就打開了熱水,教她如何洗澡。

    她洗完了之後,穿上了他遞給她的衣服。當然,她還是不知道哪兒來的。

    男人指了指房間內的兩張床,示意她睡裏麵的一張。蘇魚乖順地點點頭,他難得露出滿意的神情。

    可是半夜,蘇魚做了噩夢。她想了好久,還是爬到他床上,睡在他的一側。沒想到男人立即就睜開了眼睛。他也沒說什麽,蘇魚倒心下一鬆,她因為害怕就想縮到他的懷裏,沒想到,他的身體好冷啊。

    真的好冷。

    她不由地抬手抱住了他。

    男人皺著眉拎起她,還沒有詢問。

    小女孩就開口,“你好冷,我想給你捂暖。”因為爸爸媽媽也是這麽冷的時候,離開她的,她怕,他也會因為這麽冷,離開她。

    他微哂,開口對她說,他不要她捂暖。

    小女孩疑惑。

    他拍了拍她的脖子,她就湊上前,他低下頭就咬開刺破了她的皮膚。

    蘇魚這才恍然理解,原來他喜歡這樣。

    他再抬頭的時候,蘇魚就很好奇地靠近他,她細白的手指去觸了觸他的尖牙,霍因竟然就張開嘴任她去好奇地探索,沒想到薄薄的皮膚破了。他恍了恍神,繼而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腕,舔了舔她的手指。她不覺得痛,隻是怔怔地感受到他冰冷的舔舐。

    似乎是這個時候開始,蘇魚才知道什麽叫溫柔。

    ……

    他想他必須要和這個發生暴|亂的區域的管轄者見一次麵了。他需要離開地球,所以他要一艘簡易的太空梭,當然,他還順便要去要一支軍隊——這是為了他身邊的小女孩要的,也不知何時,不知不覺地,他竟然還去擔心她接下來的安危。

    他依然帶著蘇魚去。

    隻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當他把蘇魚放在身後,自己前去以萬夫莫敵的氣勢輕而易舉地殺了那些人之後,他再轉身,就清楚地看見了她眼裏的深深恐懼。這時,他打消了再清洗手上血跡的想法了。

    隨她。他自己一人向前走去。

    卻不防被她拉住了衣袖。他不由停下了腳步。

    他隻聽見她驚懼地說著一個字,“血……”

    他嗤笑,“怕血?那你就更不要跟著我了。”他隻會讓她見到無盡的血。

    “不……”不是的,她微弱的聲音傳來,“你,你手上,你流了血……”說著說著,她竟然有點委屈地哭了。

    他一下子就有些頭疼。卻又感覺很好笑。

    但他沒有空安慰她,隻好抱起她。

    意料之外地,事情竟然很順利。於是他再次抱著她回了那個漂亮的房子裏。

    夜晚再一次降臨。這一晚,令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他生出了後悔的情緒。

    蘇魚還是很乖地抱著他沉沉睡去。但他一直都處於清醒狀態,他的預感告訴他,危險隨即會逼近。可他沒有想到會那麽突然,令人毫無防備。

    沒想到連著五六個區域的管轄者竟然打算聯手殺了他,殺了這個未知的可怕的敵人。他們當然沒有派人直接與他決鬥,這種戰術對他毫不管用。他們動用了最先進的戰機,可怕的光束橫掃這個房間,隻一瞬間,這個漂亮的房間就變成了篩子。

    霍因竟然下意識抱住她,死死護住她。就是因為這樣,還因為覺醒沒多久,也沒有更好的能量補充,他的反應力下降了不少,所以隻能這樣了。他聞到自己身上的血,他並不覺得痛,但他眯了眯眼睛。很久沒有人把他這樣激怒了。

    就在這時,蘇魚滿臉驚恐地看著他。霍因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蘇魚就昏死了過去。他那個時候隻以為是她太過害怕血,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因為她太恐懼他會離開她,他會像她的父母一樣死去,並且永遠地拋棄她。

    是那種深深的恐懼,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所以當蘇魚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什麽都忘了。她望著窗外才發現,原來大暴|亂就像一場噩夢匆匆襲擊地球之後又離開了。

    醫生看著她為她做了很多檢查,最後得出她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但她曾經的自閉症不治自愈了。然後她看見了一對老夫婦,他們對她說,他們就是她以後的家人、親人。

    她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霍因做的。

    那時她昏死過去之後,霍因將她送到了醫院,醫生針對她的情況對他說,近幾年他不能出現在她的麵前,因為她內心的恐懼的來源就是他。如果他在她身邊,她的恐懼會再度加深,他會令她變成一個小瘋子。

    隻有離開她,她才能成為一個相對正常的孩子。其實霍因本就不打算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本來他們就身處格格不入的世界。他於是做了萬全的打算,他將蘇魚托付給一對地球上的老夫婦,並成為了她的庇護者。

    他想,她喚醒了他,她的血又深刻在他的記憶中,讓他再也忘不記。那些血的記憶混雜了溫暖與殘忍的殺戮,他們之間的相處,在他曾經的生命中從未有過。

    但她就這樣忘記,是不是有點不太公平。

    所以他勢必要在她的生命中留下點痕跡。

    那個時候他當然不是愛她、也不是喜歡。但霍因清楚,那種感情,是帶著本能的、特殊的類似執念的感情。他也不清楚是什麽。後來在她逐漸長大,他某一天就想起了她,其實在此之前,她一直都鮮活地存在於他冰冷的記憶中。

    隻是這一次,他想起了這些。就忍不住地去看看她現在過得如何。

    畢竟在這個宇宙,他倒還沒有為誰這樣費心費力過。他進入了她的夢,卻不知道這次偶然的念頭竟然讓他永遠地跌入其中,再也出不來了。

    他無趣孤獨的生命,因為這些夢,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後來,在陪伴她到離開地球時,他才明白他究竟應該怎麽去做了。

    她喚醒了他,她的血曾救贖過他。

    而他要的,是她此後的一生。

    隻是他卻不知道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竟然也變成了她的救贖者。

    其實,對血族而言,吸食鮮血,與其說是為了生存與*,倒不如說是為了彌補感情和永生的孤寂。所以她問他她的血不是很美味,為什麽他就是喜歡時,他想。

    有什麽為什麽,我愛你,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end——

    後續

    蘇魚在看完這一切之後,心下五味雜陳。

    霍因見她這樣,微哂,“你要悔婚?”

    蘇魚當然搖頭,“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覺得我們第一次遇見,會很可怕?”

    “我是覺得你會這麽想。”因為那些場景,的確血腥得很,他那個時候的確考慮不周。所以在後來每一次和蘇魚在一起,有什麽決鬥發生,他都會遮住她的眼睛,或者想辦法擋住,就是生怕她會受到刺激。

    “可是,我並不這麽覺得啊。”她想起了那些事情,低聲說,“我那個時候,是怕失去你。”

    她突然明白他為什麽要帶她來了。一是為了兌現諾言,他曾經說他會告訴她這一切,但又怕她的病會複發,所以才在幾年之後,拖到現在才告訴她。二的話,恐怕是為了她深藏的病,心理病和別的病不一樣,解鈴還須係鈴人,他現在將一切告訴她,反而或許能完全治愈她的病。

    “霍因。”

    “嗯。”

    蘇魚仰著臉,她臉頰泛紅,一字一句說,“今天晚上我不想睡覺了。”

    霍因很是意外地挑眉,“難得你有這種覺悟。”

    聽到他話,蘇魚有點羞憤地去咬他的脖子,在他耳邊恨恨說,“你以前喝我那麽多血。以後都要還回來。”

    他低低地笑,“人都是你的,還在乎這點血?”

    蘇魚……又再一次被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