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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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郊的長公主別莊再到京裏太醫署,一來一回得費上許多時間。可謝涼螢的傷卻是越早得到醫治越好,和安怕久了給耽誤。可今日莊子上卻沒帶來大夫。
謝涼螢隻覺得自己滿頭的汗,一滴滴地從她的額際滑入發中,整個發髻如同被淋了一盆水。
雙玨自然也發現了,謝涼螢枕著的軟枕已經被汗給浸地濕透。可她怕換枕頭會給劇痛中的謝涼螢帶來更多的痛楚,隻好不斷地替她把冒出的汗給擦去。
和安安慰道:“你且安心,大夫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
謝涼螢疼地有些木,根本說不出話來,就連點頭都會扯到傷處,隻能朝和安眨眨眼,示意和安別擔心。
和安哪裏能安得下心。她知道薛簡對謝涼螢視若珍寶,怕過不了多久聽說了事就會跑來,到時候自己可怎麽解釋。臨開宴的時候,薛簡還特特的和自己說好好照顧謝涼螢。現在把人給照顧成這樣,和安覺得自己的心口被堵得厲害。她自打出生,除了皇帝奪嫡那會兒受了點挫折,這輩子都沒這麽糟心過。
又叮囑了一遍雙玨,和安還不放心,特地把一直伺候自己的嬤嬤給留下,這才離開。她是不相信這場意外乃是巧合,她很清楚身邊的大宮女是什麽樣的。打小的宮裏受了多少管教嬤嬤的訓才能坐上這位置的?不過端個湯,怎麽會跌跤?這事兒都是做熟了手的,意外也不是沒有過,可即便是把湯潑向自己,也不會傷到了旁人。
和安冷靜下來後第一個就懷疑上了趙雨桐,但又覺得手裏沒有證據,何況趙雨桐和謝涼螢似乎也沒有什麽過節,好端端的陷害別人做什麽。和安在宮裏呆過,並不是個傻的,隻是要害人,首先就得有個由頭吧?就趙夫人那性子,若趙雨桐是個愛無事生非的,早就被她給掐死了。
大宮女一早就在門外守著,見和安出來就“噗通”一下跪在上連連磕著響頭。
“起來吧。”和安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大宮女跟著自己來。
和安怕在門口會吵到謝涼螢休息,是以就去了另一個院子。
“說吧,當時是個什麽情形。我那時坐的遠,看不真切。”
大宮女在守在外頭的時候,就把當時所有發生的都事無巨細地想了一遍。她是伺候人的,最要緊的就是記性,否則和安叫她傳個話都傳不像樣,早該讓賢了。
“奴婢方才細細想過了,當時我端著湯,一直都走得很穩。今日辦宴的地方早上就找人細細看過了,怕的就是叫貴客們跌了。奴婢後來也仔細檢查過,一顆小石子都沒有的。奴婢當時就覺得裙子給踩住了,因為手裏拿著東西,是以奴婢也沒看到是誰踩的。後來那湯奴婢原是想著轉個身挪到後頭去,園子裏地方大,每桌之間空隙也夠,斷不會潑到人身上。”
宴會是大宮女一手操辦的,所以她很清楚當時的場地。她是個細心人,就是怕會遇上意外才特地這麽安排的。但沒想到還是發生了不該發生的。
大宮女一邊在腦子裏仔細想自己有沒有遺漏的,一邊道:“隻是還沒等奴婢轉過身,就覺得盤托叫人給頂了一下。那時周圍就兩個人,趙夫人一早就往另一邊躲開了,頂盤托的應當就是趙二小姐了。”
和安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心中不由大罵趙雨桐這個蠢貨。
但僅憑這些,還不足以確定事情就是趙雨桐做的。萬一這就是個不巧呢。
和安在腦子裏把事情過了一遍,大致能想出當時的經過。她又問:“趙二和阿螢之間可有發生過什麽不快?”
大宮女並沒有時時守在謝涼螢或者趙雨桐身邊,所以很多事是不知道的。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
“公主先前不是叫謝五小姐去西苑替公主招待客人?那個時候趙二小姐便對她出言不遜,話裏話外指著謝五小姐自甘下賤與人做奴婢的事兒,不配貴女的身份。後來還牽扯到了女官,謝五小姐看不過去,所以替女官們說了幾句話。這事兒當時在西苑伺候的都知道。”
和安身邊的另一個宮女此時附和道:“的確如此,奴婢雖沒去西苑伺候,但也聽在那兒的楠茜說起這事兒。趙二小姐的話也太叫人難受了,什麽她是五品官兒的女兒,奴婢們就是下等人。論品級,咱們還比她高呢,看她那個狂樣兒。可把西苑伺候的人給氣著了。她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們就是畜生生養的?也不知道趙家怎麽教的女兒。”
和安大怒,一拍桌子,氣道:“竟還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誰給趙雨桐那麽大的膽子?有個五品禦史的爹了不起了?她還是個庶女呢。也就是會投胎,要是在前朝,還不是正房想打就打想發賣就發賣的貨色!”
能去貴客跟前伺候的,在長公主府都不是普通人。大都是與和安一道長大的,彼此感情好得很。雖不說什麽情同姐妹,可那麽多年的情分擺著呢。和安又素來護短,這等無端出言不遜的沒理之事斷不會認同。
和安已經決定了,不管趙雨桐當時是不是故意的,這事兒她都要栽到趙雨桐的頭上去。
趙家,嗬。和安冷笑一聲,以為自己傍上了白相就能在京裏橫著走了?頂頭三尺是青天,白相上麵還有皇家呢。
和安道:“去,給我把趙夫人和趙二小姐‘請’出去,就說以後別再來我跟前出現。她們坐過的椅子也全給我拿去府門口燒了,要是皇兄問起這事兒,就說趙夫人教女無方,趙雨桐蓄意傷人,我斷容不得這等人。”
大宮女領命而去。
趙夫人一聽大宮女的話,立即道:“不過是意外,長公主不過罔聽一麵之詞就橫加罪責在我們身上,真真是好沒道理!她是長公主就能以權壓人了嗎?!”
大宮女淡淡道:“是不是意外,趙二小姐心裏最清楚。”
在場的夫人們竊竊私語的聲音不斷,偶爾一兩句就傳進了趙夫人的耳朵裏,聽地她麵色青一陣紅一陣。
趙雨桐在一旁哭道:“姐姐怎麽如此血口噴人?娘,都是女兒的不是,要那時候不嘴饞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你給我閉嘴!都是你這討債鬼惹出來的是非,回去看我和你爹怎麽教訓你!”趙夫人霍地站起來,揚起下巴,“走就走,能進長公主府就了不起了?我以後還不稀罕來了呢。我們走。”
還不等趙夫人與趙雨桐離開,大宮女就指揮著下人把她們坐過的椅子搬開,“公主說了,拿去門口燒了。”
趙夫人氣得目眥欲裂,“欺人太甚!”說罷就甩袖而去。
女客們的騷動也傳到了男客這邊。因兩邊隔著一片海棠,所以在謝涼螢出事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也不過聽了一耳朵的下人弄灑了菜肴,並不曾放在心上。等趙夫人負氣而去,長公主府的人抬著兩把椅子往外頭走時,他們才覺得苗頭不大對。
皇帝皺眉道:“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薛簡應了一聲就去詢問了守在門邊的下人,等知道出事的並非是下人而是謝涼螢的時候,薛簡整個人都愣住了。
皇帝等了半天沒見著薛簡回來,便遣了李總管過去看看。
薛簡失魂落魄地跟著李總管回來,見到皇帝的時候話都幾乎不會說了。
皇帝還沒見過這樣的薛簡,“出什麽事了?你竟成了這個樣子。”
薛簡張了張嘴,半天沒蹦出一個字來。好不容易開口,也是斷斷續續的,“阿、阿螢,阿螢她……”
李總管此時上前躬身道:“謝五小姐方才因意外被燙著了,似乎傷的有些重。此時正在廂房等太醫過來,長公主也在那頭守著。”
皇帝手裏的筷子“哐當”一聲掉在了桌上。
李總管忙道:“陛下!”
這一聲喚,讓皇帝清醒了過來。本欲起身的他又坐實了,沉聲道:“你跟著雲陽侯過去瞧瞧。”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拾起筷子,但手卻一直微微發抖。
李總管臨走前,在皇帝身邊輕聲道:“陛下且放心,必是無礙的。”
皇帝點點頭,可目光卻不知道落在了哪裏。
薛簡走的極快,李總管幾乎都要跟不上了。他倒也沒說什麽,隻是小跑著一直跟上。
雙玨捧著銅盆出來換水,正好撞上了趕來的薛簡。
薛簡見是她,忙幾大步上前,急急地問她:“阿螢如何了?”
雙玨往邊上走了幾步,低聲道:“夫人傷的有些厲害,太醫到現在還沒來。我在邊上瞧著那傷自己都覺得疼,也不知道夫人怎麽忍下來的,都沒聽她叫一聲疼。”
薛簡急道:“藥呢?普通的燙傷藥用了不成?”
雙玨搖搖頭,“別莊裏雖有藥,卻不敢用,輕輕一碰夫人就疼地出了一身的汗。夫人倒是能忍,可我們卻不敢給她上藥,怕手下一個沒輕重叫她越發疼了。”
薛簡扔下雙玨,一路小跑進了屋子,看都沒看屋裏其他人就衝到謝涼螢的床前。
謝涼螢原本正閉目休息,痛的久了也就有些麻木了。她感覺到床有些微微下陷,睜開眼看到了薛簡。她想朝薛簡笑,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看著焦急的薛簡,謝涼螢想起前世死了之後,她變成鬼所看到的薛簡也是這個樣子。
別擔心,我這次沒死,可以好好和你繼續走下去。
謝涼螢想這麽對薛簡說,可張了張嘴,眼淚就從眼角滑落。
薛簡看著謝涼螢脖子和胸口上的水泡和紅得極不正常的皮膚,根本不敢碰她,生怕會碰到其他的傷處,又弄痛了她。見她對自己哭,以為她疼地很厲害,“別怕,太醫馬上就到了。還有哪裏痛嗎?手上有沒有被濺著?”
謝涼螢忍著痛搖頭,剛想說話就被薛簡給攔住,“別說話,閉上眼好好休息。”
看著閉上眼的謝涼螢,薛簡急地團團轉,問了幾次都不見太醫的蹤影,心裏越來越擔心。
屋裏的和安先前沒出聲,怕擾著薛簡和謝涼螢,見薛簡實在急的不行,才把他拉到一邊去低聲說:“錢太醫被周貴妃家的給叫走了,我的人上門去見卻不肯放人。太醫署裏要說治療燙傷,就數錢太醫最行,若是傷的輕了,也就罷了,另外換個人就是。可阿螢這傷,我怕旁的來了反而給治壞了。”
薛簡聽了,什麽話都沒說,撩了袍子就出去了。
李總管見他走了,便道:“奴才先去前邊兒和陛下說一聲,陛下聽說謝五小姐傷著了,心裏也擔心得很。”
和安點頭,“你去吧,告訴皇兄這兒有我呢。今日也真是橫遭小人,竟出了這等掃興的事。難得皇兄出來一趟,卻要叫他敗興而歸。”
李總管拱拱手,並不言語,就此離開。
薛簡一路策馬狂奔,幾乎要把愛馬給跑死了。他不顧京中不得奔馬的律法,一路衝到蔡滎的家裏,二話不說把正搖著躺椅哼小曲的蔡滎給帶走。
蔡滎橫在馬背上大叫:“你這要帶我上哪兒去呀?好歹也給我換個舒服點的姿勢。”
薛簡麵無表情地給蔡滎調整好位置,一點都不耽擱時間地狂奔回別莊。
他們到的時候正好宴席散了,皇帝的儀仗正準備出發。李總管聽見馬蹄聲回頭,見是薛簡和蔡滎,心道原來是去找大夫了。
皇帝自然也聽到了聲響,他問道:“李謙?”
李總管道:“是雲陽侯帶著蔡禦醫過來了,應是給謝五小姐治傷的。”
皇帝一直蹦著的心總算有些放鬆了。蔡滎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有他在,那就不必太過擔心了。“走吧,別叫薛簡過來了,救人要緊。”
“是。”李總管道,“起駕。”
皇帝與薛簡擦肩而過,誰都沒有停下。
薛簡策馬跑到內院才停下來。蔡滎手腳並用地從馬背上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邊上扶著樹大吐特吐。
薛簡不耐煩地等他吐完,還不等蔡滎把嘴抹幹淨就往裏帶。
“我說,你一句話不說把我拖到這裏來做什麽?”蔡滎被他帶著跑,速度快地讓他覺得自己是在逃命。
“阿螢傷了,太醫趕不過來,你替她瞧瞧。”薛簡遲疑了一會兒,“若是可以……別叫留下疤。她到底是女兒家,愛美得很。我怕她以後見了疤痕心裏難受。”
蔡滎一愣,“你怎麽不早說,我行醫箱都沒帶上,叫我怎麽看病。”
薛簡愣在原地,他隻急著把人帶過來,卻忘了這茬。可現在回去怕是得宵禁了,進不進得去另說,沒有手諭和通行令,輕易不能在宵禁時的京城走動。即便他是侯爺,也不能免俗。
蔡滎腳下加快速度地往裏走,“我先看看再說,暫且拖延一晚,明兒再去把行醫箱拿來。”
薛簡悶悶地應了一聲,低頭跟在他後麵進屋。
蔡滎一看到謝涼螢就皺起了眉頭,“怎麽傷地這麽重?”他看了看薛簡,“怎麽被燙到的?”
薛簡搖搖頭,他先前隻顧著擔心著急,根本沒心思去問具體的情形。
和安此時道:“是被麻油雞湯給潑到了。一碰她就痛地不行,也不敢輕易用藥。”
蔡滎點點頭,“我先給她施針止住痛,然後再抹上藥。”
和安已經知道蔡滎沒帶行醫箱的事兒了,她頗是為難地道:“我這兒沒有毫針……”
蔡滎掃了眼懊惱不已的薛簡,歎了口氣,道:“你過來,與我一道給她按摩穴道。雖說比不上施針,卻也多少能緩解些痛楚。”
魏陽站在和安的別莊門口,同門房道:“勞煩替我通報一聲,敝姓魏,乃是謝五小姐脂粉鋪子的賬房,替蔡禦醫送行醫箱來了。”
門房見他衣著樸素,言談有禮,手裏果真提這個行李箱,心裏頓時就信了幾分。但到底不敢隨意將人放進去,便道:“勞駕先等等,容我進去稟報一聲。”
魏陽頷首。
不過片刻,門房又回來了,“魏公子裏頭請。”
“有勞了。”魏陽跟著門房往裏走,問道,“是府上哪位病了?我見雲陽侯匆匆忙忙地來找蔡禦醫,竟連行李箱都落下了。”
“並不是咱們府裏的主子。是謝參知家的五小姐,今兒宴上被熱湯給淋著了,如今正躺著呢。我聽裏頭服侍的姐姐們說傷得挺重。”
魏陽停下了腳步,手裏的行醫箱掉在了地上。
“魏公子?魏公子?”
和安聽說有人把蔡滎的行醫箱送來了,當即就坐不住了,親自出來想將人迎進去。卻不曾想到出來見到的卻是紅著眼眶的魏陽。
魏陽呆滯地看著和安,都忘了行禮。還是門房連聲提醒下才僵硬地道:“長……長公主。”
“原來是你送來的。”和安下了台階,關切地看著魏陽,“你腿腳不好,怎麽不叫旁的人過來?路上可還好?”
魏陽顫著嘴,“阿螢……東家……”
和安心裏一驚,也顧不上周圍下人的目光,拉著魏陽就去了自己的正房。
兩個人在房裏呆了許久才出來。
和安明顯是哭過了,眼睛紅紅的。出來就問嬤嬤,“行醫箱給蔡禦醫送過去了不曾?阿螢的傷如何了?”
嬤嬤道:“老奴才打那兒回來呢,蔡禦醫已經給謝五小姐上過藥了,勉強灌了點安神藥,剛睡下。”
和安轉頭看著魏陽。魏陽猶豫了許久,終於道:“我……能去看看她嗎?”
和安點點頭,“我帶你去。”
廂房裏,薛簡一手牽了謝涼螢,正守著她。蔡滎開了方子之後去了邊上休息,施針還是很耗心力的事。
和安同魏陽輕手輕腳地進來,站在床邊看了許久。謝涼螢已經沉沉睡去,燙出的水泡已經挑掉了,傷處被糊了厚厚的黑色藥膏。雖說還有些距離,但魏陽還是能聞到那股子清涼刺鼻的味道。黝黑的藥膏襯著謝涼螢的雪膚,很是刺痛了人的眼睛。
薛簡看了眼魏陽,倒是沒曾想他來了,便起身讓了座給他。
和安拉著薛簡出去,留下魏陽一個人。
薛簡在外間卻還一直往裏頭看,似乎怕魏陽對謝涼螢做什麽似的。
和安道:“有什麽好擔心的,魏陽又不會害她。”她接著道,“我已經叫人去謝家了,這段時候阿螢就住在我這兒。你今兒也留下吧,便是回去了也是宵禁。進不了城還得在外頭將就一晚。”
薛簡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就算和安不提,薛簡也想留下,他不放心謝涼螢一個人。
“那我這就叫人去收拾間房。”和安說罷就出去吩咐了。她已是有些年紀了,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以她現在的心力已經不足以應付,需要休息一下。
順帶好好想想魏陽方才同她說的。
薛簡在和安走了之後並沒有去裏間,而是在外頭獨自喝茶。他已經知道了謝涼螢是因為趙雨桐才受了這遭罪,想起席間撞見趙雨桐時,她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冷笑起來。
他自然知道趙雨桐的眼神裏有些什麽。既然人家這麽想要,那他就給她,隻要她受得起。
魏陽在裏間摩挲著謝涼螢的手,突然仰起了頭,咬牙讓湧出的眼淚不致落下來。
等華燈初上,魏陽才慢騰騰地走出來。
薛簡看了他一眼,“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借著陛下的名義吩咐廚房特地給阿螢加菜,阿螢也斷不會被傷著。”
魏陽木然地道:“與你無關,別把錯往自己身上攔。”他坐在薛簡邊上的椅子上,歎道,“人活一世總會遇上些小人和坎坷,端看你能不能熬過去。我爹沒能扛過去,所以他死了。我走過去了,卻失了一條腿。”
他摸著自己那條殘缺的腿,“阿螢……一定會過去的對吧,她娘一直在看著她,她過去了這一遭,以後都會安安穩穩的對不對?”
薛簡咬著牙沒有說話。剛才他已經問過蔡滎了,蔡滎說謝涼螢傷的地方太多太大,會不會留疤不好說,得看謝涼螢自己的身子骨底子強不強。薛簡想起前世他們兩人婚後的事情,那時謝涼螢替自己縫製羅襪被繡花針紮了手,疼得她直叫喚。這次那麽大的傷,該是多痛才讓她連話都說不了了。謝涼螢的眼淚並不是落在發髻裏,而是滴在薛簡的心裏,如同穿骨□□一樣。
薛簡好想聽謝涼螢同自己撒著嬌喚痛,也不要她一言不發默默哭著望著自己。心頭的罪惡感侵襲了薛簡的全身。如果不是他突發奇想,給謝涼螢送菜,就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他當時腦子怎麽就這麽轉不開呢!宴後多少東西能哄地謝涼螢開心,自己就偏偏挑了這個時候。
魏陽聽到一聲響亮的掌摑聲,驚得轉頭去看。隻見薛簡一側臉高高腫起,麵色極是猙獰。
“我斷不會放過傷了阿螢的人。”
謝涼螢第二日就醒了,雙玨正給她換藥。瞥見床頭那一大碗黑乎乎的東西,謝涼螢就覺得不好,忙叫雙玨取了鏡子過來。
看著自己脖子和胸口一片的黑色,謝涼螢心情就糟糕透頂。清清涼涼的藥膏緩解了灼燒的疼痛,可卻醜的要命。謝涼螢沒好氣地撇過頭,卻扯痛了傷處,這突如其來的痛沒叫她給忍住,眼淚登時就掉了下來。
雙玨一開始見謝涼螢要鏡子,還心想著幸好藥膏把傷處給糊住了,根本看不清底下。現在看謝涼螢哭了,以為她是因為擔心以後留疤,忙哄道:“蔡禦醫說了,夫人身子好,斷不會留疤的。夫人大可安心。”
謝涼螢慢慢地抬起手把眼淚給抹掉,“真不會?”
“真真的。”雙玨嘴硬道,其實心裏虛得很。
薛簡在外頭聽見謝涼螢的聲音,心頭不由一喜,便急著進去看她。
謝涼螢聽到腳步聲便轉頭去看,見是薛簡後立刻大驚失色,高聲尖叫,“你給我出去!”
薛簡被她給叫懵了,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雙玨奇怪地問道:“夫人?”
“把薛簡給我轟出去,不許他過來!”謝涼螢此時恨不得拿被子把自己給裹起來。
薛簡把她太過激動給扯痛了,忙道:“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你別動別說話,仔細又痛了。”
退到外間的薛簡鬱悶地看著掩嘴偷笑的和安與魏陽。他一臉鬱卒:“阿螢準是記恨上我了。連見都不想見我。”他咬牙切齒地道,“都是那個趙雨桐,要是阿螢從此不見我,我就叫整個趙家都滾回鄉下去!”
和安嗤笑,“喲,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手握吏部大權?想叫誰走就叫誰走。我皇兄要是也能這麽橫就好了。”她轉頭對魏陽道,“這下可好了,人醒了,就沒旁的事,總歸能好起來。昨夜她突然起了高燒,可把我給嚇壞了。”
“我也是,都躺下了,聽到阿螢這兒的聲音又起來看。可算是在天明時退燒了。”魏陽心有餘悸地道。
薛簡在外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頭癢癢的就想進去看看謝涼螢到底怎麽樣了。所以在見到換完藥出來的雙玨後,忙迎了上去,“阿螢怎麽樣了?你可有問她為什麽不見我?”
雙玨忍著笑,說道:“主子且放心,我已經看過了,夫人紅的地方都退了些。方才夫人是擔心自己此時的難看樣子叫主子給記住了,此後一輩子都忘不了。”
“就為了這個?!”薛簡不信,“可她方才那樣子,簡直像恨我恨到不想見我。”
和安同為女子,倒是有些了解謝涼螢的想法。“都說女為悅己者容,阿螢必是因為對你上心才不想叫你瞧見。換了我也不願意啊,最難堪的時候叫你給見著了,心裏一輩子都會惦記這回事,生怕見到自己就想起那猙獰的傷處。誰不想在自己心悅之人麵前一直美美的。”
薛簡鬱悶地說道:“她沒清醒的時候我早就給看光了,現在醒了倒是見不著了。還不如不醒呢,起碼我能守著。”
和安嘲笑他,“要是一直不醒,你還能放心得下?怕是要帶著她踏遍萬裏去尋名醫了。”
魏陽長出一口氣,“總算沒事了,我也能安下心來,今兒下午就回鋪子去吧。”
和安問他,“不多呆幾天?”
“不了,鋪子裏事情太多抽不開身。昨日還是想去同蔡禦醫借醫書,才和掌櫃告了假出來的。”
“幸好你昨日在,否則要是阿螢晚上起了高燒,沒了行醫箱的蔡滎怕是得束手無措了。”薛簡心有餘悸地道。昨晚謝涼螢突然發起了高燒,遲遲不退,把薛簡急得都快哭了。
和安看著他們二人,道:“你們倆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這幾日阿螢就留在我這兒養傷。薛簡你回京的時候,記得跑一趟謝家,知會他們一聲。”
薛簡點頭,“她留在這兒也好,起碼比在家裏頭清靜。”
顏氏和謝涼雲尚且病著呢,謝都養好了,可到底不比女子心細會照顧人。謝涼螢現在的確需要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
和安這兒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說,比謝家好了不知道多少。皇帝又疼她,經常逮著由頭就給她添封邑或送賞賜。和安對謝涼螢又心懷有愧,所以一概都給她用最好的,都快趕上郡主的份例了。
謝涼螢因為傷的不是地方,在養傷期間每次轉頭都要整個身子轉過去,叫和安直呼看著都累。跟和安相處久了,謝涼螢就發現其實和安並沒有自己想象當中的那麽高高在上,她也是個普通的中年貴婦,會擔心出嫁了的女兒在遠處會不會過得不好,也會嘮叨楊星澤這把年紀都沒定親是不是太晚了。
這樣寧靜又不失熱鬧的日子讓謝涼螢覺得過得很舒服。私下她對雙玨說,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一直呆著就不回去了。
雙玨笑道:“那夫人就早些同主子成親不就行了。到時候在侯府裏頭,夫人還不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謝涼螢撇嘴,“才不呢。阿簡沒有親人,一月就三個休沐日,若是聖上叫他出京辦事,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都是常事。”
雙玨失笑,“夫人怎麽說的好像和主子住在一起過似的。”
謝涼螢一愣。的確啊,她是和薛簡一起住過呢,雖然薛簡對自己很好,但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偌大的侯府還是會覺得冷清的。
不過前世自己也沒什麽朋友,平日裏走動的都是關係平平的貴婦人。興許以後自己可以常常出來找人玩兒?
謝涼螢支著下巴,開始暢想以後的生活。
大宮女端著一碟子杏仁奶酥過來,看謝涼螢正在想事兒,就沒打攪她。把東西放她麵前的桌上後,就同雙玨去說話了。
“麻煩姐姐總是一趟趟地跑過來。”雙玨笑道。
大宮女現在也成了謝涼螢這兒的常客,三五不時地就過來一趟。不是看看謝涼螢這兒是不是缺了東西,就是過來送和安的賞賜,偶爾得了空也跑過來給雙玨幫忙。
“這有什麽。別莊算是小的了。我以前在宮裏的時候,才真的要跑斷腿。公主宮裏沒有小廚房,我都得上禦膳房那兒拿吃食。拿一次就得花上許久,路上還得仔細不能走得太快,以防菜肴給灑了。如今這點路,可算不了什麽。”大宮女見謝涼螢還在那兒發呆,就把雙玨拉到遠一些的地方,壓低聲音,“你可曉得近些日子雲陽侯在做什麽?”
雙玨想了想,搖搖頭,“侯爺有空的時候就過來看夫人,但夫人總不見他。兩個人每每說話都是隔著屏風的。便是說也說不上什麽,大都是主子說些外頭的事兒哄夫人高興。”
大宮女皺眉道:“今兒是別莊送東西去京城長公主府的日子,車夫回來之後說是如今京城到處都在傳雲陽侯要向謝家退婚,另娶趙家二小姐為妻。”
“還有這等事?”雙玨倒是知道先前京裏就傳過類似的話,但彼時隻說會退婚,倒從沒聽說過退婚之後會娶何人。這等風言風語向來不足為懼,任它說個幾天就會沒了聲息。
這次怎麽連後續都有了?
也不知傳的的人是誰,這可是會損及趙雨桐的閨譽。若以後謝涼螢和薛簡如期完婚,都不知道趙雨桐要把臉往哪兒放。
雙玨倒不是喜歡趙雨桐,她刻意陷害謝涼螢受傷,足見其人品性不高。但同為女子,雙玨知道內中艱辛,還是會心存一絲憐意。
雙玨不確定地道:“應當……不會吧,先前不也傳過主子要退婚。這等閑言碎語就由得它們去吧,過些日子嚼舌根的人覺得沒意思也就不會說了。”
大宮女見雙玨沒當回事,心裏就急了,“若隻是捕風捉影的事兒,我哪裏還會來同你說。乃是有人見到了雲陽侯與趙雨桐泛舟同遊,所以才會傳出這些話來。咱們不在京裏頭,所以感覺不到。莊子上的人說,如今京裏越傳越像是真事。”
雙玨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謝涼螢,見她還高高興興地再吃大宮女送過來的點心。看到自己回頭去看她,彎下腰來跟自己點頭,兩隻眼睛笑眯眯地向大宮女道謝。
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這笑容會不會永遠消失在謝涼螢的臉上。
雙玨無法想象那樣的謝涼螢。每日服侍在謝涼螢身邊的她太清楚謝涼螢對薛簡的感情了。謝涼螢空了就會拿鏡子照自己的傷處,不斷地擔心會不會留疤,讓薛簡不高興。雖然雙玨對薛簡有信心,認為他斷不是那等薄情寡義之人,但世間男子大都負心。
大宮女順著雙玨的眼神去看,勉強擠出笑來回應謝涼螢的謝意。
“公主已經知道這事兒了,也在府裏下了令,叫誰都不許再說這事兒。可我擔心紙包不住火,到時候萬一叫謝五小姐知道了,心裏該多難受?”大宮女憂心道,“我也盼著是傳言,但即便是傳言,這也夠叫人糟心的了。”
雙玨道:“謝謝姐姐惦記,我會想法兒不叫夫人知道的。若……真的不慎,那我再徐徐開導她。”
大宮女點頭,“那我就先回公主那兒了,也是公主不放心,特地叫我借著送點心的時候同你說這些,讓你好拿個法子——不過便是公主不提這事兒,我自己也想來跟你說的。”
“姐姐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雙玨送走了大宮女,就一直看著謝涼螢發呆。走神走地謝涼螢都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謝涼螢狐疑地看著雙玨,心裏猜測她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難道是她妹妹傷了的手有了反複?還是說……看上了別莊裏的誰?
想到有這個可能性,謝涼螢不由得認真了起來。她努力回憶著前世雙玨和自己提起婚事的時候,當時雙玨並沒有說究竟是誰,隻說有人問自己願不願意嫁給他。
那時候一臉幸福笑著的雙玨讓謝涼螢懷念得很。
如果這個人真是在別莊裏,那到底會是誰?謝涼螢想,那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子,才能叫雙玨都動了心。
自己這次一定要見見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