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長冥幽林冷千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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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膽子小的夥計趴著就開始嘔吐,那架勢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肺都摳出來,一時之間空氣中的氣味難聞到令人窒息。
頭兒,我們回去吧回去吧那個最膽小叫小石頭,此時已經哭的稀裏嘩啦。
慕楚沒有出聲。這是張六的隊伍,隻有他能夠指揮的動。如果所有人都打了退堂鼓,慕楚即便是有心繼續向前,也無力阻攔的。
張六吧嗒一聲滅了手中的火把,一腳跺在了血漬裏,小石頭立馬就嚇得止住了哭。
媽的成天就哭哭唧唧給老子丟人當初差點把偷你的娘那個奸夫揍到斷氣的血性呢罵完了,張六的聲音又是一沉:回去現在還能回去嗎那洞口叫那一團東西堵著,巴不得你回去喂他們呢
他說的在理,一想到回去的路上還有那麽團嗜血啖肉的東西堵著,夥計們心中的那點期盼都被撲滅成了絕望。
方才的那些飛蟲,應當是蜚蛭。百裏長風沉吟道:這種蟲我也不曾遇到過,隻是曾聽那邊的巫民提及。蜚蛭有四個透明的翼翅,翅膀的鱗片會發出碧綠色的熒光,喜濕喜暗,如同水蛭螞蟥一般吸食人血,也喜鑽食骨髓。又因為其會飛,極難躲開。
看來是我們運氣太好。慕楚臉色也沉了沉:蜚蛭出,不見日。此時幽冥之森,少不得陰雨綿延。
方才你撒的那刺鼻的粉末,是什麽慕容煙突然輕飄飄地問,口氣竟是毫不懼怕。
不過是一些尋常的草藥罷了,一時著急都撒了。瞎貓碰到死耗子,沒想到竟真的管用。百裏長風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有多作解釋。
慕容煙正待再問,慕楚卻恰好將她在懷中摟的更緊了些。她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懂了他的意思。
不過就是幾個破蟲子,還能嚇破了膽不成張六嘩啦一下站了起來,精神抖擻地吆喝著:兄弟們跟著我衝出這片林子,尋得寶貝,回永安做富貴人
他高亢而激情的聲音感染了不少夥計,大家都抱著出了這個洞就好了的僥幸心理,糊塗膽大地跟在張六的身後。
百裏長風三步並作兩步地攔住了張六:幫主,若是信得過,還是讓我打頭陣吧。
張六是個明白人,知道此時不是逞英雄耍威風的時候。方才若不是麵前男人的粉末和長刀,他們大概已經全部在那群蜚蛭嘴下化為血沫了。他嘴上不說,心裏對這個看上去軟綿綿的男子卻多了些欽佩與相信,便默默地讓了出來。
一行人繼續默默地在黑暗中穿行著,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惶恐萬分。好在一路似乎都不再有什麽異樣,眼見著隱約能看到溶洞出口透露的微光,眾人一顆懸著的心漸漸放下,隻當方才不過是一場意外。
百裏長風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這突然的一頓來的猝不及防,後麵的夥計沒防備嘩啦啦地撞做一團,痛的齜牙咧嘴,有些便忍不住想要抱怨。跟在百裏長風後麵的張六有點眼力勁兒,見他神色不對,立即低喝了句:閉嘴
腳步聲停止了,推搡聲停止了,眾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喘。
這樣安靜的溶洞內,那些此起彼伏的悠長緩慢呼吸聲便暴露了出來,一聲一聲,長的讓那些屏氣的夥計們憋的快要斷了氣。
我們被包圍了,上麵。慕楚沉鬱的聲線傳來。
夥計們齊刷刷地抬頭,隻見那一人多高的溶洞壁上竟有著一個一個的凹槽,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被挖鑿的,黑黢黢地。此時,每一個凹槽裏鑲著一雙凸出來的血紅色的眼睛,正默默地瞪著他們。那眼睛沒有眼白,在黑暗裏幽沉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是魈鬼,殺得死百裏長風低喝。
那些吃人的魈鬼自上而下虎撲了下來,他們體型龐大,有反應不過來的夥計一下子被撲倒,地下立即就傳來了一陣慘呼和肉食動物撕扯骨肉的聲音,聽的人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魈鬼約莫有十多個,跳出來後將不大溶洞幾乎堵滿了,長刀和劍都不大好使,靠的就是手腳上的真功夫。
偏偏那些魈鬼力大無窮,隨便一拳便能將人的虎口震麻,再也沒有力氣揮出第二拳來。眼看著張六被一個魈鬼掃倒,那魈鬼大張著血盆大口,帶著酸臭味的口腔黏液滴在他的臉上,眼看著就要一口咬下他的頭顱來。百裏長風眼疾手快地貓腰躲過了身前的魈鬼,手中的長刀便就勢遞進了那魈鬼的喉嚨之間,將它戳了個對兒穿,又熱又腥的綠色血液噴的到處都是。
躺在地下的張六得了空隙,迅速地將手中的劍自下而上送入了百裏長風身後那隻魈鬼的體內。他咬牙發力將劍在手中翻滾攪動了幾圈,隻聽得那魈鬼的肚子裏五髒六腑被攪個稀巴爛的聲音,咕嚕而沉悶。隨著他抽出長劍,髒腑腸血一股腦兒地泄在了地下,那氣味熏得人恨不得就此嗅覺失靈。
慕楚抱著慕容煙,隻能不斷地躲閃,他雖然不擅長戰鬥,但好在身手敏捷,即便是如此有限的空間內,他還能不斷地找到可以讓兩人通過的縫隙。饒是如此,為了保護慕容煙不受到一丁點兒傷害,他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魈鬼幾拳,那力量讓慕楚隻覺得自己的心肺都火辣辣地燃燒起來。
太多了慕楚繞過魈鬼和正在搏鬥的夥計們,衝著百裏長風和張六大喊。
死磕不是辦法,他們隻會漸漸體力不支,而那些魈鬼則不知疲倦。它們此前暗紅色的眼睛現在變成了通亮的鮮紅,鮮血和搏鬥讓它們逐漸變的瘋狂。這樣下去,他們隻會變成它們的一頓飽餐,無一人能幸免。
長風快想辦法張六和百裏長風背抵著背,撕心裂肺地咆哮。
百裏長風顯然是想從他的行囊袋子裏抽出個什麽,但他實在是沒法在魈鬼的圍攻下分出手來,麵色也漸漸變得有些急。
滿是血腥氣與汙濁味的溶洞裏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清亮的歌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慕容煙的嗓音有點抖,還有點沙啞。但那確實是一把好嗓子,聽的人心中都熨帖了起來。隨著慕容煙歌聲的響起,剩下的七八個魈鬼倏地都停下了手上的攻擊,鮮紅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似乎在辨別著歌聲的來源。然而它們個個都倒著腳後跟,朝慕容煙的方向飄去,將她和慕楚死死地圍在了中間。
那些魈鬼湊的極近,近到慕楚清楚萬分地感覺到它們身上長如馬鬃的毛發垂落在他的手上,像刺一樣尖銳。那些帶著腥臭的氣息就在他的頸後噴撒,將他的發梢吹貼到了臉上。
但慕楚隻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懷中的女孩,似乎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而慕容煙仍舊在放聲歌唱,麵容是前所未有的肅穆端莊。歌聲從她口中緩緩流淌而出,如同某種古老的符咒一般令人心神空茫。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魈鬼和眾人都靜止著聆聽著那歌聲,不知為何那嗓音竟漸漸空靈縹緲起來,帶著難以言說的魔力,有著令萬物靜止的力量。靜立的人影裏,隻有一人尚還保持著清醒,不動聲色地從包袱中緩緩抽出了什麽來。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慕容煙歌聲還在繼續,竟是纏綿悱惻,令人悲傷。而百裏長風則一個一個地繞至了那些魈鬼身後,幹淨利落地將手中的物什送入了龐然大物的體內。那些魈鬼沉浸在慕容煙魔障般的歌聲裏,竟絲毫不覺身後的危險。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直到慕容煙結束了她的歌唱,溶洞中靜默了極短的一瞬,那些魈鬼竟悉數轟然倒下,巨大的聲響驚醒了眾人。有人壯著膽子上去查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些魈鬼已經一個接一個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魈鬼最怕桑刀。我手中這柄是以老桑削成刀,方才趁著它們不設防,砍之即死。百裏長風示意大家安心,轉而看向慕容煙,語氣有些不易察覺的變化:不知甄靈姑娘是如何知道,這魈鬼喜愛聽歌的
慕容煙睜開了眼睛,琉璃般的褐瞳如水晶般折射著洞來的微弱光線,竟是亮的出奇。
許是方才的放聲高歌,她的嗓音有絲絲的沙啞:似乎曾在一本誌怪書裏翻到過,亦不過是鬥膽試上一試。
你可知你方才唱的歌,可是百裏長風猶豫著,竟沒有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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