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韓城之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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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城是陝西的東大門,緊鄰黃河。往北就是延安府,李自成、王子順等人的家鄉。

    北門地勢較高,開闊平坦,適宜軍隊展開。李自成一直主攻北門。

    朱順明有幸目睹了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戰。

    幾十隊義軍抬著雲梯,在兩裏寬的北門一字展開,冒著箭矢、檑木、滾石、開水、金汁,全然不顧的往前衝。

    刀斧手矗立在身後,毫不客氣的斬殺後退逃跑的士兵。

    不時有士兵中箭倒地、不時有士兵被檑木滾石砸成肉醬、更有士兵被開水金汁迎頭澆中,痛苦慘嚎。但更多的雲梯搭在了城牆上,雲梯上的鐵鉤牢牢勾住牆頭。

    靈敏的士兵口銜單刀,手腳並用,很快出現在不到三丈高的城頭。

    城頭上的官兵並不多,卻是死戰不退。他們進退有序,三兩人背靠背組成戰鬥小組,絲毫沒有慌張。

    朱順明覺得不對勁。這分明是釣魚呀。將敵人分批引上城頭,分割包圍,逐一殲滅。

    李自成等人卻沒有發現其中的蹊蹺,猶自興奮不已。

    “老田,換老營上,一鼓作氣拿下韓城。進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李自成大手一揮,意氣風發。

    “大人,我也上。”李過搓著手,請戰道。

    “騎兵攻啥城?瞎胡鬧。”李自成訓斥道:“整軍待戈,隨時準備銜尾追擊。”

    “到時候美人都被他們搶光了……”李過嘟囔著。

    進攻的號角再次吹響。踩著同僚的屍體,老營兵士很快攻到城牆下。

    老營兵馬大都是李自成從甘州起家時帶出的邊軍,技戰術嫻熟,忠誠、凶悍。李自成一直以來都讓他們護衛大營,作為自己最後的屏障。

    老營士兵的戰鬥力果然強悍。攻上城頭的士兵一個個格外彪悍,官軍兩三人的戰鬥小組居然敵不過一個老營士兵。

    官兵節節敗退,眼看闖軍就要占據城牆。攻下韓城隻在彈指之間。

    這時,城頭突變,一麵大旗升起,大大的“洪”字迎風飄揚。官兵發出歡呼聲,人數倍增,局麵頓時倒轉。

    攻上城頭的義軍不斷被拋下,節節敗退;雲梯被長杆捅翻,雲梯上的義軍士兵從半空中跌落,雲梯重重砸在他們身上;檑木滾石雨點般砸下,密集的老營兵士傷亡慘重。

    “撤軍,鳴金撤軍……”李自成大驚失色,十分懊惱:“md,上了官狗子的當……”

    吃了敗仗,整個營地陰沉一片。

    清點傷亡,老營五百多兵士,傷亡近三百,就連田見秀都受了內傷。

    “這個‘洪’字旗,到底是誰?太tm陰險。老子要剝了他的皮……”劉芳亮恨恨道。

    “碎屍萬段拿去喂狗……”

    “挖了他祖墳……”

    “艸他祖宗十八代……”

    眾人七嘴八舌詛咒,發泄心中的不滿和恐懼,卻拿不出更好的辦法。

    翌日,李自成到王子順大營請罪。

    “卑職無能,未能攻下韓城。”李自成恨道:“這守城的洪姓將領究竟是何人?如此陰險狡詐!”

    “陝西布政使司參政洪承疇。”王子順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闖將不必掛懷。待打破韓城,活捉洪承疇,將他千刀萬剮就是。”

    打破韓城?談何容易。看這洪承疇用兵,老辣狠毒、沉著冷靜、有勇有謀;觀城中兵力,不下一千,盡是強兵勁旅;韓城城牆完好,防禦設施齊全。

    李自成越想越喪氣。攻堅本不是義軍的強項,何必在小小的韓城同官狗子死磕?他去意漸生。

    ………………

    “大人,不好了,”斥候跌跌撞撞闖進來,大喊道:“王將軍的人馬都撤走了……”

    “什麽?”李自成翻身從床上爬起,大罵道:“狗娘養的王子順,居然拿老子當墊背。”

    李自成部不僅是墊背,還是投名狀,王子順受招安的投名狀。

    “不好了,”又一個斥候大喊著跑進營帳:“韓城城門大開,官狗子殺出來了……”

    李自成來到大營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凜冽的寒風中,官兵在城牆下列成整齊的陣勢,騎兵在前,步兵在後。

    沒看錯,就是騎兵。近千騎兵靜靜的矗立著,幾乎沒有聲響,隻有口鼻冒出的白汽。肅殺的氣氛隔上兩裏地都能感覺到。

    艸他娘的洪承疇,老子挖你家祖墳了?弄這麽大的陣勢,擺明了在等老子。該死的王子順,擺老子一道。

    滴水成冰的天氣,李自成汗水直冒。

    “敵襲,敵襲……”緊張的號子在闖營急促響起,整個闖營一片混亂。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更多士兵連衣物兵器都找不到。

    “嘟……”

    官兵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整齊劃一,速度越來越快,大地跟著一起震顫,時間和空間仿佛凝固。

    “列陣,列陣……”

    “騎兵準備,騎兵……”

    “快跑呀……”

    “射,射箭,給我射……”

    “回來,你tm給我回來……”

    闖營亂成一片,完全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

    騎兵很快殺到眼前,“曹”字大旗分外顯眼。

    當頭騎兵橫握馬刀,急速從嚇傻的義軍身邊飛馳而過。義軍一動不動,脖頸滲出血珠,很快連成血絲,突然鮮血如同噴泉,從脖頸噴出,腦袋隨之飛起,掉落在地,仍是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

    官兵騎兵如同燒熱的尖刀插入牛油中,勢如破竹般穿透闖軍的營地,毫無阻礙。

    殺了個通透的騎兵調轉馬頭,反身又殺了回去。

    李自成在親兵的護衛下,且戰且退,往西北牡丹山撤退。

    李過、劉芳亮等悍將逐漸聚攏,簇擁在李自成身旁,一起朝牡丹山殺去。

    明軍騎兵緊追不舍。

    朱順明已經知道李自成慘敗的消息,九隊營地發出了一級戰備警報。

    九隊營地同大營倚角相建,距離老營不到一裏。

    停留的時間長,九隊營地已經被朱順明建設成為一個半永久性工事,一應防守設施齊全,寨牆被加高到兩丈,木頭寨牆外還敷有黃土。

    反觀大營,因為老營兵士攻打韓城傷亡慘重,田見秀也受了內傷,加上本就不重視營寨建設,因此防禦能力十分薄弱。

    中午時分,李自成的敗兵陸陸續續狼狽逃回大營。有些嚇破膽的兵丁更是繼續往大山深處逃竄。

    李自成回到大營,剛坐下喝口水,官軍的騎兵就追殺到了大門口。

    打順了的官軍騎兵隻有幾騎就敢衝擊有所防備的大營。

    田見秀帶傷指揮,將這幾個衝昏了腦袋的騎兵射成了狼牙棒。但官軍士氣可見一斑。

    官軍騎兵越聚愈多。倒沒有再繼續衝擊寨牆,而是四處追殺寨牆外的流民。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在鐵蹄的踐踏下哀嚎、絕望、痛快或痛苦的死去,帶著對這個世界的詛咒。

    申時末,“洪”字大旗緩緩而來。

    洪承疇三十七歲,正是男人一生中的黃金時期。

    中等個頭,幹瘦嚴肅,整潔斯文,典型文弱書生形象。麵對遍地流民屍體,洪承疇眼都沒眨,視若無睹。

    “外圍賊寇可曾清理幹淨?”洪承疇麵無表情,語調平靜輕鬆。

    “啟稟大人,賊寇已被嚇破膽,大都俯首稱臣,跪地投降。”曹變蛟回道。

    洪承疇搖頭道:“一日從賊,終生為賊。賊寇慣於劫掠,必定不能安心生產。他日有變,定會反複。況朝廷無力就撫,空有條令而無實質,必令賊寇生怨,早晚有變。不如……”

    曹變蛟駭然。好狠心的讀書人。

    “去執行吧。”洪承疇語調平淡,全然沒有波動。

    曹變蛟是標準的職業軍人,服從命令,不分對錯。

    ………………

    “大人,官兵在殺俘。”李過惶恐道:“他們是要趕盡殺絕。這洪承疇咱們也沒有得罪呀?為何緊盯著咱們不放?”

    李自成等人也覺得奇怪。比他們出名的義軍多的是。燃燈子王嘉胤、不沾泥張存孟、紫金梁王自用,哪一個不比李自成有名氣、有實力?

    難道洪承疇專撿軟柿子捏?但看他處心積慮、趕盡殺絕的模樣,又有些不像。

    “進山,咱們進山。”李自成下定決心:“看樣子這洪承疇來者不善。咱們放棄家當,輕裝進山。”

    “大人,那……大營的家眷……”田見秀遲疑道:“……還有受傷的兄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自成道:“聽說九隊防禦工事搞得不錯,不如將家眷和受傷的弟兄轉移到朱老弟處。咱們在外圍尋找戰機。內有可守之城,外有可戰之兵,或許可以拖垮官狗子。”

    眾人皆點頭讚同。

    田見秀見狀,遲疑片刻,下定決心道:“我留下來。朱老弟不一定能指揮得動那些老兵油子。而且我的傷勢未愈,行動不便。”

    ………………

    官軍大營,中軍大帳。

    洪承疇翻看三邊總督楊鶴發來的公文,搖頭歎道:“迂腐,愚不可及。賊寇不趕盡殺絕,後患無窮呀。”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細細品讀,冰冷的臉上露出痛苦和仇恨。“李自成,你殺我鈦兒,我豈能輕易饒恕你?”

    洪承疇年近四十,隻有一個兒子洪士鈦,卻不幸葬身流寇手中。洪承疇恨不能將殺他兒子的流寇碎屍萬段。

    李自成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時殺過洪承疇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