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稻草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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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老爺,王府貼出告事……”小廝跌跌撞撞跑進來,十分興奮的喊叫著。

    “注意言行,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何事?瞧把你樂的,王府發銀子了?”李體明嚴肅道。

    小廝不以為意,興奮道:“老爺,你瞧,真的發銀子了。”

    “哦?”李體明有些意外。鐵公雞拔毛了?他接過告事,認真研讀起來。

    “……自太祖驅除蒙元韃子,建立漢家大統,我朱明與民休戚兩百餘年。今天災人禍,朝政艱辛,吾等皇家子孫當為表率。”

    “為國籌餉,現將武岡州部分鋪麵出售。”

    “為廣開稅源,本州所有商路均可自由進入。”

    “為天下做表率,王府所有田地產出均需繳納同等稅賦。希各官家舉人為國盡力,按實際田畝繳納稅賦。”

    “現今天下紛亂,本州兵力外調,守衛空虛。本王特調遣城步巡檢司兵馬入駐,擔負守衛、收稅等職責。”

    “世易時移,窮則思變,王府不日將出台新規,望本州百姓互相告知,切莫懈怠。”

    “………………”

    李體明感到不可思議,岷王府真的拔毛了?出售店鋪、放開商路、田畝納稅,每一樣都是岷王府撈錢的門路,真的讓利於民?真的為國籌餉?

    城步巡檢司?李體明倒是聽說過。前不久還同王府的船幫劇烈碰撞過,聽衙差說船幫吃了不小的虧。

    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船幫談不上大惡,但欺行霸市毀屍滅跡的事做過不少。仗著王府這個靠山,船頭袁有誌連李體明都不放在眼裏。

    不過,王府敢於調動巡檢司的兵力,這可與大明朝的藩王政策不符呀。

    ………………

    城步巡檢司進駐武岡,立刻把守城門,占領城牆,占據武岡千戶所的軍營;進入王府,將王府衛隊關押看管;所有縣衙全都被巡檢司控製。

    李體明又驚又怒,岷王真的要反?

    “在下朱順明,久聞李知州大名,今日才來拜訪,還請恕罪。”朱順明拱手施禮道。

    要進入武岡,朱順明對武岡州大大小小的關鍵人物都做過調查。

    李體明剛直不阿憂國憂民,是那種有理想抱負卻不死板的讀書人。與其說他忠於大大明,不如說他忠於百姓,忠於自己的理想。

    人都有追求。有時候追求就是弱點。財、色、名、健康……人生在世,總有一樣割舍不下。

    李體明信奉心學,“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李體明不是威逼利誘就能讓他屈服的。因此朱順明打算與他單刀直入,直接推廣自己心中的經世致用學說。萬一……大明不多一個死在任上的知州。

    “朱魔王?”李體明大怒道:“汝一介布衣,見到朝廷命官居然不下跪?不怕本官治你不敬之罪?”

    朱順明笑道:“我本敬你是個明事理的好官,何必惺惺作態?如今武岡州都是我的人馬,李知州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

    “你想造反?”李體明大怒道:“本官飽讀詩書,世沐皇恩,絕不會與爾等同流合汙。”

    “我不造反,”朱順明要頭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現如今大明民不聊生,烽煙遍地,你可曾想過為何會如此?”

    “你說你飽讀詩書,崇尚心學,你可曾做到知行合一?大明已經病入膏肓,你可曾想過給他下一副藥?難道你眼睜睜看著大明衰弱下去,被野蠻的建奴奪得天下?”

    “一派胡言,就算大明衰弱不堪,豈是弱小的建奴能夠奴役?”李體明大義凜然道:“本官就算經世濟民,也不會同爾等亂民同流合汙。”

    “眼見為實,你還是去城步縣城看看,再下結論,我的經世致用之學可否在武岡州推廣。”

    “本官倒要看看,一年時間,爾等能將城步縣治理成江南不成?”李體明也很好奇朱順明的自信到底來自何方,城步縣城是否真的大變樣。

    再說形勢比人強,整個武岡州都落入朱魔王之手,自己無兵無將,如何反抗得了?倒不如如看看,是否真能找到一條拯救大明的新路。

    觀朱魔王大軍進城,秋毫無犯,比之衛所兵強過百倍;看他言之鑿鑿自信滿滿,當有幾分資本。

    ………………

    朱順明全麵接管武岡州行政軍事財政,打的是岷王府和李知州的名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改革。

    最重要的改革是稅製改革。

    大明法定稅收其實不重。

    農業稅沒有超過一成,商稅三到五個點。原本有比價高的茶稅和礦產稅,隨著閹黨的垮台,被稱之為“惡稅”而取消。

    不高的稅收為何逼得廣大百姓無以為繼揭竿而起?

    因為這個稅率都是“平均”。任何東西一平均,就失去了意義。

    富二代有十個女人,你一個也沒有,平均一下,你有五個女人?

    馬首富有上千億,你一毛錢都麽沒有,平均一下,你有五百億?

    大明同樣如此。

    皇族與士大夫共天下。太祖一句話,士大夫階層(官僚和舉人)都免稅。

    漢人是最狡黠的。朝廷政策的空子被發現,大量田產投獻到士大夫名下。投獻者得了蠅頭小利,肥了士大夫,損了朝廷利益。

    隻是苦了自耕農,沉重的稅賦壓到了他們身上。

    田賦、徭役、遼餉、剿餉、火耗、低賣高買(張居正一條鞭法,將稅賦、徭役折合成銀兩,方便朝廷收稅,但對自耕農是個沉重的負擔。每到納稅季節,農民必須低價出售手中的糧食換取白銀納稅,到青黃不接時期,又必須高價從糧商手中購買救命糧。一進一出,盤剝不少。),壓得自耕農喘不過氣。

    農民辛苦一年,到頭來還不夠交稅,不少農民放棄田產,寧可流亡乞討。遇有強人振臂一揮,自然從者雲集。

    大明建國初期,一年財政收入超過四千萬兩(折合白銀。當時上交的是實物,官員薪俸也是實物);到崇禎年間,歲入銳減到四百萬兩。

    人口增加,歲入減少,肯定是稅收製度出了問題。

    朝廷沒錢,軍備一度鬆懈,關外建奴興起,增加遼餉,北方造反,增加剿餉,造反的人更多,增加練餉,徹底將大明推向死亡。大明就這樣被金錢給逼死。

    朱順明看到了大明稅收製度的弊端和危害,第一改革的就是稅製。

    稅製改革的關鍵是人人納稅。大明朝廷沒錢,但士大夫階層就沒一個窮人。

    隻要考取舉人,立刻有大把的人前來投獻土地、家人(沒錯,就是家人。投身舉人家,拜舉人為幹爹,可以免徭役),更別提考取進士當官。

    從別人口袋裏掏錢,自然不是件輕鬆事。好在朱順明找了岷王當這個稻草人。

    岷王府貼出《田地稅製改革章程》,整個武岡州頓時沸騰起來。普通百姓自然叫好,利益受損的士大夫們個個義憤填膺。

    沒有不流血犧牲的改革。誰流血誰犧牲就要看大棒握在誰的手中。

    緊接著知州衙門貼出《田畝丈量通知》,武岡州、城步縣所有田地均需重新丈量,對於沒有田契地契的無主之地,一律收歸朝廷。這個規定讓大量隱藏不報的田產無所遁形。

    《通知》網開一麵,讓土地的實際擁有者在正月之前來衙門辦理地契,逾期後果自負。

    岷王以身作則,將平日裏大量隱藏的田地都上了地契田契,公布了田地數量,承諾到時依章納稅。

    朱順明派出兵丁,參與田地丈量,重新編製黃冊,對於遲遲不肯上契的田地毫不客氣的收歸朝廷,流血衝突發生過好幾十起。

    到二月底,朱順明將整個武岡州、城步縣的田地全都捋了一遍,兩地可耕種麵積達到三十萬畝,年產水稻一百二十萬石以上。按十稅一,光田產就能收稅二十餘萬兩。

    大明不是沒有家底,而是財務製度太差勁。

    這還是偏僻的山區,換到洞庭湖平原和江漢平原這樣的產糧大區,歲入豈不是更加驚人?

    現在才二月,農業生產還沒開始,農稅隻是預期,在農業上還需要投入,而不是搜刮。種子、農具、水利……都是前期投入。

    能夠收到現銀的工商業。

    岷王府緊接著貼出《商稅改革章程》。《章程》大幅度提高了商稅費率,從三五個點提高到十個點起步,諸如娛樂業等特種消費稅提高到五成,茶稅三成、奢侈品(首飾、高檔瓷器、湘繡、精美馬車等)更是稅率高達八成。

    這下如同捅了馬蜂窩,商人們紛紛反對,罷市、上告、疏通、撤離……手段不一而足。

    畢竟田稅繳納有個緩衝期。現在才二月,到繳納田稅還有大半年,地主們的反抗情緒不是特別大。

    商稅就不同。章程一下,立刻就要真金白銀的掏出來。現錢難舍,商人舒服日子過慣了,一下叫他納稅,從口袋裏掏錢,自然不樂意。

    朱順明手握重兵,絲毫不急。隻要不動武、不損害旁人利益,對於商人們的舉動朱順明一概不管。罷市也好撤離也罷,不違反律法一概沒事。

    岷王府占據了武岡州五成鋪子。這些鋪子照常經營,並且主動辦理營業執照,主動繳納稅賦。

    其餘商人罷市撤離,不僅沒有造成市麵混亂,反倒使得岷王的鋪麵生意更好。除去稅收,這些店子賺得更多。

    有商人既不辦理營業執照依法納稅,又開門繼續經營,朱順明就不客氣了。

    巡檢司兵丁上門,抓人、封鋪、罰款,有反抗的還會判刑入獄。幾下一折騰,商人們頓時老實了。

    想要在武岡州經商,就必須老老實實按朱順明的律法來,胳膊擰不過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