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世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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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轉頭向兩邊看了看,在確信我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後,疑惑的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

    眼前,穿著帶有多層褶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睜著水靈靈的眼睛,對我伸出食指,也指到我的鼻尖。動作也是十分滑稽,引得我輕笑出聲。

    “喂,小姑娘,你是在指我麽?”至於我為什麽會這麽問,大概也是因為這兩天我基本上沒有被任何人這樣‘關注’過吧。所以就習慣性的以為,這個小姑娘所做的一切都並非是對於我的。

    “嗯。”她點了點頭,收回了她稚嫩的小手指,平靜的問著。“我能坐在這裏嗎?”

    並未等到我的答複,她就在我旁邊一點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歪著頭看著我。

    嗯,怎麽說呢?這個小姑娘真是…奇怪啊?這個公園,平常來的人也不多,所以在我的周圍有很多空閑的長椅,一般來講的話,大家都會選擇還空著的長椅坐下才對。還有,她在詢問我的意見或者說是同意之後,並沒有等到我回複就平靜的坐下了,還是說,她本來就不在乎我的回答呢?還有最後一點,她幹嘛那樣盯著我,搞得我現在好尷尬啊……

    “呃…那個,小朋友,你是不是和你家人走散了啊?”我是很不會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人,所以就支支吾吾的問出了這樣荒謬的話。至於為什麽荒謬?很簡單嘛,那個小孩子和家人走散之後還這麽冷靜的?簡直為我自己的腦子堪憂啊。

    “沒。”她簡短的回答,改變了一點歪頭的角度,繼續盯著我,就像我臉上粘滿了米粒一般。

    “哦…這樣啊…”這樣感覺,很別扭,但是又不知道該怎樣描述。總之就是,對於這種天真無邪、純淨如冰的眼神,我沒有任何抵抗力,就連站起身離開這個椅子都做不到。

    就這樣,我尷尬的呆坐著,她就好奇的把我盯著。大概幾分鍾後,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折磨了,僵硬的轉過頭,硬生生的擠出了幾個字。

    “幹嘛…盯…我?”因為太緊張的緣故,我也沒有記清楚我說了什麽,大概意思就是‘你為什麽要一直盯著我看?’

    我想她是聽懂了我的意思,臉上帶著點紅暈的擺正了頭,往複的踢著腿。托她的福,我也放鬆了下來。雖然一開始就是她讓我這麽緊張的。

    “你為什麽坐在這裏?”她用餘光掃了我一眼,瞬間又將視線平視出去。她的語氣依然很平靜,平靜中帶著一些其他的小情緒。說不上來,因為她一直在壓抑著那種感情。

    “這個…公園挺…挺清淨的…”我支支吾吾的說著,依然很不自在。

    “這是我經常坐的地方。”她的語氣有些低落,就像有人搶走了她的寶貝布娃娃般難受。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我是經常來這裏的,但是卻從未見過這個小姑娘…也不是懷疑她說謊了,嗯…或許是最近才搬到這附近的吧。“還有那麽多椅子,為什麽你要坐這裏?”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

    “你是最近搬過來的麽?”我的緊張感,在她的情緒下消失了,基本上說話也不會結巴了。“我以前都沒有看見過你。”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甚至可以說,我是看著這個椅子建好的。”她靜靜的看著我,那眼神仿佛在告訴我,她絕對沒有在說謊,一絲都沒有。

    這就很奇怪了,如果她沒有說謊,那為什麽我從未見過她?畢竟我住到這附近已經三四年了…並且,她還經常跟我坐在同一條椅子上。反正,總不可能見鬼了吧!

    “你確定麽?”我看著她,帶著點懷疑的問了一句。她則認真的看著我,啄木鳥似的點著她的小腦袋。

    “其實我也經常坐在這個地方,持續了三四年吧,嘛,但是跟你一樣,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你。”輪到我們互相懷疑了麽。哈,也沒有那麽嚴重,或許隻是有些誤會還沒有解開罷了。“我可沒有說謊。”

    “我也沒有說謊。”她顯得有些慌張,嘟著嘴,漲紅了小臉。兩隻手不自然的**著,鞋跟抵著鞋尖,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躁的樣子,倒也煞是可愛。

    我不自覺的大笑出聲,所有的煩惱都被扔到了一邊。或許,我本來就是杞人憂天,自找煩惱…我這樣想著。

    “為什麽笑?我們還沒有明白明白這件事。”她有些不悅,但是被她這個‘明白明白’這個組詞又搞得我認真不起來。“不準笑。”

    “那好那好,我不笑。”我長舒一口氣,開始整理所有的條件。我相信這個小女孩沒有說謊,我也知道我沒有說謊,如果按照常理來理解的話,我想,會不會是我們之間的時間錯開了?所以我們從未見過,即使我們都喜歡坐在這條長椅上。“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好了。”

    “嗯?我會考慮回不回答你。”她說話的方式,看著根本就不像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啊。“你問吧。”

    “你一般是在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嗯,這個公園,這條長椅。”我看著遠處的火紅色夕陽,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暖暖,就像是在自己問自己一般,一切都變得迷離虛幻起來。“大概會在這裏待多久呢?”

    “我可以回答你,如果這對解決這件事有幫助的話。”她也看著夕陽,聲音變得柔和了很多。“從這個公園建好之後,也就是五年之前,我就總是在周一到周五的下午五點,坐在這裏,直到這美麗的夕陽完全落下...”

    “你都不做作業的麽?”

    “作業那麽簡單,隨便做做就好了。”

    “哦...知到了。”我點點頭,心裏一涼。

    “我已經知道了,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事實也很簡單,總的還是‘錯’在我身上。“其實我因為要上班的緣故,(雖然平常的時間也足夠,但是我都是直接回家的。)隻有在周六和周日才有機會到這裏來...抱歉了,小姑娘。”

    “為什麽道歉?”她再一次疑惑的看著我,用起了一開始那樣純潔無暇的眼神。

    “今天是周五嘛,本來這條長椅是‘屬於’你的,我卻先來霸占到了。”有點語無倫次,但是意思應該是很明確的。

    “沒,因為我分享給你了。”她看著地麵,重新前後的踢著腿。“所以這條長椅也是你的了。”

    “嗯...”我看著夕陽,時間稍長的思考了一下。“啊哈,謝謝你的分享,那我把周六和周日的椅子交給你吧。”

    “嗯,成交。”她對我伸出小指,示意我跟她拉鉤。我也很知趣的伸過手去,儀式性的拉鉤。“那就麻煩你在我來不了的時候,好好照顧陪了我那麽多年的長椅朋友了。”

    “怎麽?你要離開這裏了麽?”她的話裏帶著些不容易發現的憂傷,或許也是‘近黃昏’的緣故吧。

    “你為什麽喜歡這裏?明明有那麽多的公園,那麽多的長椅,還有那麽多獨坐的椅子。”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倒是自顧自的發起問來了。“如果是為了看這個夕陽的話,也有那麽多的地方可以選擇吧。”

    “誰知道呢?”這個問題,我想了一分多鍾,最終值得出了這樣的答案,如果這也算是答案的話。“那我把你問我的問題回問給你,你為什麽喜歡這裏呢?”

    “這裏很清靜,沒有多少人來來往往、沒有大小聲吵吵鬧鬧、沒有閑雜事擾神亂心,有的是清淨、溫暖、平和。”她的語氣,哪裏像是一個小孩子,根本就是一個曆經滄桑的老人語氣。“你或許能明白吧,既然我們都喜歡這個地方。”

    “嗯。”我雖然沒有她感觸的那麽深,但是我能感到那種祥和的氣息。不僅是溫煦的夕陽,也不僅是舒服的長椅,是這個地方所有樹、草、花、風、光...這些本來平淡無奇的東西集合到一起,再配上這裏的位置,暖暖的夕陽,這就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或許,在別人的眼裏一錢不值...

    “我喜歡這裏,我希望在我離開這裏之後,有人能照料這個地方。”她看著我,眼睛裏帶著比初陽更加溫暖,比蜂蜜更加甜美的微笑。“既然你也喜歡這個地方,那我就這樣拜托你了。”

    看著她的可愛的笑臉,我卻回想起了之前經曆的種種...

    在我身邊的這個可愛小女孩,明明都不存在!她那麽可愛的笑臉,也隻不過是由我眼睛所看見的虛幻的東西罷了,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的心情,再次沉到低穀。

    一旦知道某張照片上的某個東西是誰之後,就再也不會變回之前那個不知道時的感覺了。

    “你相信我麽?即使你走後連看都沒有看見我,怎麽確定我會好好的照料著這個地方呢?”對我而言,也是一樣。她要走了,那她會走哪裏去?隻要從我能感覺到的地方離開,那就叫做‘走了’麽?既然這樣的話,那她離開或者不離開這個地方,真的有什麽區別麽?說白了隻是一些運算的結果而已...

    “我記得有那麽一個有趣的故事,你想聽一聽麽?”她淺淺的笑著,夕陽將她的小臉印的緋紅。

    “十分樂意。”我點點頭,倒也想看看她會說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那是愛因斯坦和好友波爾之間的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如果你聽過的話,我就不必說了。”

    “啊,那還真沒有。”我隻知道愛因斯坦的質能公式e=mc2,雖然並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我對他的了解也僅僅是這些了。

    “嗯,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愛因斯坦問波爾:你是否真的相信,當沒有人看月亮的時候,月亮就不在那裏呢?”她是十分的認真,還在模仿著老人的樣子說話。“你相信麽?”

    “不知道。”我是該相信還是該不相信?

    “我也不知道。”她無奈的聳聳肩,換了個語氣說道:“波爾給愛因斯坦的回答是:你能提供給我一個反向證明嗎?你是否能夠向我證明,當沒有人‘看’著它的時候月亮一直在那裏?”

    嗯,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說,愛因斯坦想讓波爾證明:月亮在沒有人‘看’的時候,它就不在那裏了。而波爾則反問愛因斯坦:月亮在沒人‘看’的時候,它還一直掛在空中。這個答案,粗看起來很容易啊,月亮就是真實存在的,它就在那個地方啊!但是...真的是那樣麽?

    就像我現在遇到的困境一樣,就連愛因斯坦也根本沒辦法證明,‘月亮在沒人‘看’的時候,它還一直掛在空中。’這件事。因為,沒有了觀測者,所有的量都將變得沒有意義...即使是我們認為的所有理所應當,準確無誤的一切,都會變得不複存在。

    “這兩個問題,很有趣呢。”我無奈的搖搖頭,想著我現在的情況,恐怕就跟想要證明波爾所說事情而抓破頭皮的愛因斯坦一樣吧。“薛定諤的貓,不也是因為不能有觀測,所以才不能確定生死麽。”

    “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隻要相信,你會好好照料這裏的一切就好了。”她隨著最後一縷火紅的微光站起身,長長的深呼吸,仿佛想要將這裏的空氣永遠的珍藏在胸口裏一般。“隻要我相信你會用心的照料它們,你就會用心的照料,對吧?”

    我愣在椅子上,看著最後的微光消失在地平線。

    ‘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隻要相信,你會好好照料這裏的一切就好了。’‘隻要我相信你會用心的照料它們,你就會用心的照料,對吧?’她的這兩句話,如同砸入平靜水麵的兩顆石子,在我心中激起無數的漣漪。

    “哈哈哈...”我輕鬆的笑了,眼角甚至還沁出了一點淚花。原來我都還沒有一個小孩子想的明白啊...當然了,這一切可能都被那個白胡子老頭看的清清楚楚吧,為我解開心裏疑惑的人,就是這個看著還很年幼的孩子麽,真是一種令人無奈的欣慰感啊。

    沒錯,不管這個世界是如何創造的,也不管這個世界是如何存在的,這些所有的所有,不都隻是我們個人的看法麽?隻要我像她一樣的相信,相信所有的事物都是真實存在,那這個世界不就是真實存在的麽?為什麽我要像愛因斯坦一樣否定那種可能?在我沒有來這個公園長椅上坐下的時候,不都是這個小女孩在幫我欣賞著這樣的夕陽麽?或許對於那片暖紅的光芒來說,這個位置上,從來沒有缺過一種滿足、欣慰的眼神,隻不過是我不知道罷了。

    實際上,對於任何一個世界的個體來說,我們不都是生活在單線世界中麽?每個人都不知道所見所聞是否真實,大家也都不確定所想所感是否完全,我們都生活在這樣一個擁有巨大演算能力的世界之下...隻不過...不,沒有隻不過!

    “你笑什麽?”她正對著我,臉頰有些泛紅。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的照料這裏的一切的。”我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發。接著俯下身,湊在她的耳邊,低聲的說:“謝謝你,可愛的小姑娘。”

    “沒...”她有些不自在,我也識趣的鬆開了手,重新站好。

    “呐,用這個做見證吧,每當你回憶起這條長椅、這片夕陽、這個公園、還有這個與你說了些奇怪話大叔的時候,就多看看它,然後在心裏默念幾遍‘有個大朋友正在細心的照料我所喜愛的一切。’”我將那天撿到的發夾攢在拳頭裏,直直的伸出手。“或許,這就是屬於你的。”

    “嗯?”她將信將疑的伸出手,接過我手中帶著草莓裝飾的發夾。“啊,你就是那天幫助了我哥哥的人啊?”

    “謝謝您!”她將發夾攢在雙手裏,對我深深的鞠躬。

    現在想來,或許,我隻不過是因為跟他們所在的空間有了額外的聯係,才讓我能在這個空間裏生存生活...而我對他們生活的環境和未知的未來來說,我才是最最最不真實的存在吧。

    “那倒是不用了。”我朝著我家的方向,頭也不回的走去。“我會記住你的,麻煩你也記住我...”

    “嗯!”從背後傳來那個小女孩堅定的聲音。“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不僅是名字,我的所有一切,都隻是...

    “如你所見,如你所信!”

    “嗯!”雖然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表情,但是有一點驚訝和偷笑也不奇怪吧。“再見了。”

    “再見。”

    最後,至於我是誰?其實我也想知道...不過,我想也有那麽一種可能吧。

    現在的我,正在看著一篇什麽文字,它的結尾這樣寫道:

    現在的我,正在看著一篇什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