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礪子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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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備借得荊州時,我已是能跑能跳的兩歲兒童。讓人奇怪的是,我隻會吟詩唱賦,並不能言常人之語。

    時人稱我為“怪才劉公子”,然而他們都敬我畏我,遠離我。那個陌生的世界,我感受不到一絲絲的善意與溫暖。

    當然,軍師諸葛亮除外。

    他不愧為當代的心理學巨擘,上察帝王之心,下覺頑童之思。諸葛亮很快察覺我內心的苦悶:在劉備沉迷於東吳酒色之時,常像一位父親一樣,對我照顧有佳。

    這讓我懷疑,劉禪是誰的兒子?

    不過我很快就明白,為人謀者,信立忠行。

    諸葛亮的政治遠見令我佩服:在劉禪缺失父愛之時,他出現了;在劉禪備受世界冷落之時,他出現了。

    我想,這便是曆史的伏筆吧。多少年後,劉禪登基,免去諸葛亮的君臣之禮,並親切地呼喚其為“相父“。

    那天,諸葛亮要我去劉備書房中受習孫子兵法。我到時,發現諸葛亮正在摹帖,帖上寫的是:

    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不是“孔明二氣周公瑾”嗎?

    看來周瑜快要命喪黃泉了,我心中不由升起惋惜之情。《三國演義》,我每每讀到周瑜氣死,東吳無人時,都倍感失落。

    我想,我在的三國時代,少了周瑜,那將失卻許多精彩。畢竟,周瑜才三十七歲,諸葛亮才二十九歲啊。

    或許,我能救下周瑜?

    我何不試一試?

    誠如不能,我穿越的意義何在?連一個人的性命都不讓我救,曆史還能讓我改寫,乾坤還能讓我逆轉?

    誠如不能,我願一頭撞死!

    這麽想著,諸葛亮把我抱上凳子,讓我欣賞他的字。

    “公子,隨我念字。”諸葛亮指著帖上的字,一字一句地教我念。

    我不念,抓起案台上的毛筆,對著帖子就是一陣胡亂塗鴉。

    敝帚自珍的本能,諸葛亮一把搶過毛筆護著帖子,說:“公子胡鬧!此乃救主公之計也!”

    計?對於怎麽救周瑜,我胸中無計,隻好得罪諸葛亮,在他的帖上畫了一隻羊駝。

    諸葛亮沒有生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他一邊重新摹寫,一邊唱著《臨江仙》。

    “公子,你所作的《臨江仙》,如此這般唱和,方能顯其深遠之意。”他一邊笑著一邊摩寫著,專心地一心二用。

    背誦古詩詞,乃是我大應試教育的專長,說到為詞譜曲,我的教育係統裏沒有這一塊。而這卻是古代文人的專長。

    雖然宋詞在漢末尚未興起,但吟唱歌詠之風古已有之。其唱法之本,乃萬變皆尊詞意。意之不離,百唱皆宜;而調律色音,皆以方言長短急促之變交響而成。

    以上這些,我隻知大概,而未深諳其道。

    諸葛亮的喉嚨與巧舌,在絕倫才華的支配下,把《臨江仙》唱的婉轉纏綿,聲律諧和,氣韻深遠,中間稍有停歇,繼而轉婉入慨,由入世到出世,絕俗超脫,高遠高遠很高遠。一時間,我聽得如癡如醉,諸葛亮真才子也!

    原來我摯愛的《臨江仙》在古代東漢是這麽個唱法?不知明朝的楊慎又是什麽唱法。

    “來人!”諸葛亮向門外吩咐道。

    糜芳推門進來。

    “糜將軍,勞你將此帖傳閱三軍,並教以習記。”

    諸葛亮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我大喊不要。

    “軍師,公子好像哭了。”糜芳說。

    “噓,勿吵了公子睡覺,我好不容易以歌哄之入睡。”諸葛亮食指抵嘴。

    “公子醒了。”糜芳說。

    諸葛亮發現我醒了,便把帖子交給糜芳,催其快去。糜芳似乎也悟到了什麽意思,拔腿就跑。

    我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我還要拯救周瑜,拯救我的精彩時代!

    情急之下,我爬上桌子,飛身撲向轉身飛奔離去的糜芳。

    怎料我這副孩童之身腿短無力,在我後腳離桌後,整個人都重重貼在了地上。雖沒把人撲中,但所幸抓住了糜芳的褲腳。

    糜芳怕傷了我,腳不敢再挪一步。

    我大喊:別殺周瑜,別殺周瑜!

    無奈,我隻是嚎啕大哭。我無法言語,隻好死死抱住糜芳的腳。那時,我忽然覺得好無力,好無能。

    我唯一能用的,就是“公子”這一身份了。

    諸葛亮急急趕來扶我,見我斷了僅有的兩顆門牙,一時驚愕得無法言語。

    我不斷地說話,不斷地說話,想通過哭和擺的手勢讓諸葛亮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乖,我給你再唱《臨江仙》可好?”諸葛亮智力恢複了。

    《臨江仙》?詞?對!既然我能背詩詞,何不借詩詞表情達意?我馬上搜索枯腸,極力尋找褒揚周瑜詩詞篇章。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不對,這是頌揚諸葛亮借東風的。

    周郎?對了,有了!我想了那一首成就蘇軾詞學巔峰的詞——《念奴嬌·》。

    離開唐詩宋詞已有兩年多,而模糊的記憶中依舊完美保存這首大名鼎鼎的詠史之詞,隻因其豪情萬丈,特顯詞人才情。

    我開始了自己的表演,鏗鏘有力地吟誦《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再一次,諸葛亮被我震撼。

    他抓著我的雙肩,像劉備那樣上下左右打量著我,好像在看世間的罕物。

    “何人所作?”諸葛亮眼含淚花。

    我不言。

    “何人所作?”諸葛亮眼含淚花。

    我不語。

    “公子所作?”諸葛亮眼含淚花。

    我不能哭。

    “公子為周郎賦詞以救其命乎?”諸葛亮眉頭緊皺。

    我點點頭。

    諸葛亮豁然開朗,隨即起身將我剛才所吟誦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謄寫在信紙上,命糜芳送與周瑜。

    “公子可知周郎欲害我耶?可知主公身處陷阱耶?”諸葛亮淚漸漸幹去。

    我點點頭。

    “公子洪德,公瑾之福也!”諸葛亮喜極而泣,以袖拭淚。

    那天,諸葛亮看起來很高興,我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