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救周瑜而背出了蘇軾的詞。這令很多人迷惑不解。

    他們從正常人的思維出發，對比分析我的年齡和肢體意識，得出了一個結論：我上輩子欠了周瑜的債，現在天要支使我去還他。否則就無以解釋兩歲兒童意識明確地救下三十七歲的周郎了。

    諸葛亮願意從人性的角度去思考，這是他的專長，也是他的愛好。諸葛亮說我這舉動，是天生的仁德所為，是繼承了主公宅心仁厚的天性。

    這兩種解釋都各有所長。前者和我無關，是天所為。劉備若聽了前一種說法，就不會怪罪我饒周瑜一命。

    後者和我的天性連在一起，我逃脫不了幹係——劉備的危險是在為我的仁德買單。怪不怪罪，看他愛不愛我了。

    結果劉備不愛我，也不恨我。

    他誰的也沒聽，孫尚香已經迷了他的心竅。

    自從從東吳回來，劉備就沒正眼看過我一下，我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孫尚香何許人也？孫堅之女，孫權之妹，粉麵桃腮，碧眼紅唇，一笑春風百媚生，哪有剽悍之理？她雖仗劍弄武，卻滿帶東吳秀色之姿。

    劉備要亡了，不亡也不遠了。

    我也許該哭一場，否則我就太沉默，又或許，我該高歌一曲，讓這亂世聽聽我的聲音：

    ……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

    夜裏，我對著庭中圓月高聲歌唱，唱這亂世的興衰，唱英雄的悲歌，梟雄的落幕，慷慨激昂處，我還要篡改歌詞：

    我祈禱擁有一張會說話的嘴巴

    告訴他將要滅亡

    給我十萬美女也不要

    古今英雄多敗於色

    喔喔喔…….

    “夫君，是誰在外麵鬼哭狼嚎，好不淒涼。”東廂房內傳出嬌嫩之音，那是劉備的房間，想必是孫尚香了。

    原來唱歌也會變成哭聲。不過這種哭聲和說話的哭聲不同，它居然普上了現代音樂的旋律和曲調，變成了音樂哭聲。

    這種哭聲聽起來特別不真誠，特別像山中野鬼嚎叫，讓人聽起來毛骨悚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撞鬼了，知道是我哭的就又要說我在裝神弄鬼了。

    劉備提劍破門而出，隻道是有鬼，嘴裏振振有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差點沒把我笑死。

    劉備見了我，好像很驚訝。他一言不發，又開始上下左右打量我。這次不是欣賞罕物，不是檢驗貨物，從反應來看，他應該是發現了新大陸：我tm居然還有一個啞巴哭喪鬼兒子？！

    他丟下寶劍，又單膝下跪，抓緊我的雙肩，眼中淚花打轉，不一會兒把我摟在懷裏。我好想叫他平身，不必多禮——隻有哭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夫君，是何人半夜哭鬧？”孫尚香在門內掌燈遙問。

    “我兒劉禪！”劉備聲帶哭腔。

    “何不帶公子入室？”

    “不用。我兒天生哭鬧無常，怕擾了夫人。”

    “無礙，妾尚未得子，而又喜愛小孩，且聞公子天資聰穎，妾甚愛之。”

    劉備手中一顫，沉吟良久。

    “夫君，你怎麽了？”

    忽然劉備又流起眼淚來。

    “周阿婆！”劉備朝西廂房方向喊去，“周阿婆！”

    不一會兒，幽暗的西廂房內亮起燈火。門被打開了，人還沒見著，就連連聽到：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很快，一個臉色蠟黃，滿臉褶子，風吹即倒的瘦削老婆子跪伏於地。

    “老爺恕罪，恕罪！奴婢死睡如豬，不知公子醒也。”周阿婆抬頭看了看我，眼中的困意遮掩不住厭惡。

    “阿婆請起，備有一事相求，還萬望答應！”劉備言辭懇切。

    “老爺請說，老婆子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即刻起，回廂房內收拾細軟……”

    “老爺恕罪！老爺恕罪！請饒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要趕我，不要趕我……”周阿婆急急叩頭，好像籃球擊於地也！

    “……”

    “夫君，就饒過阿婆一次吧。”孫尚香已到了庭中，庭中隨即彌漫著一股桃花的清香。

    “請夫人回去休息！”劉備不讓孫尚香再過來了。

    孫尚香止步庭中，稍有片刻，她便秉燭回房，掩門吹燈。看來是鬧上了。

    劉備醒了嗎，居然敢對嬌妻如此！

    醒了？醒了，醒了好啊！

    “阿婆，此子劉禪，與我今日起，恩斷義絕，兩不相幹！”劉備的眼淚忽如雨下，說來就來：“念……怎念……”

    他說不下去了，鼻涕已經糊了他一嘴巴。而我，簡直快要暈死過去了。

    他拿起阿婆的袖子擦了擦嘴，繼續說，“怎念我倆父子一場，此子又尚年幼，不忍如此絕情…….”

    “老爺……”周阿婆也被感染了，她的眼淚也開始在眼裏打轉。

    “聞阿婆家中無子，還望阿婆收下此子，備感激涕零……”

    劉備看看我，又看看周阿婆。

    他繼續說，“此子雖然脾性陰怪，卻有詩文之鬼才。阿婆可使其賣文於市，以資家用。如其不才時，可使為牛馬，以養天年。”

    “老爺。”周阿婆看看劉備，又看看我。

    我發現周阿婆的眼睛已經沒有了厭惡之色，轉而滿眼同情。

    “還望阿婆憐備戎馬半生，足無寸土，身無寸功，終日逃亡，曾不知亡於何瞬。”劉備看著我，“此逆子不知為父之艱，竟壞軍師之計，走了東吳大敵水軍都督。”

    “啊？”周阿婆嚇了一跳，她必然不知道我哪來的本事放了一個都督。

    “此子不宜留於軍中，留則我亡，去則我王！”劉備接著說，“待我攘除奸凶，複興漢室，成就一番事業歸來，必報阿婆大恩！”

    周阿婆靜靜地看著劉備，好像在看一場演出。報大恩？我看她一臉不屑，已經猜出她不可能相信劉備。

    她大概知道劉備的實力還不如“奸凶”大，也大概聽聞大漢氣數已盡之說，所以她不打算收這張空頭支票。

    周阿婆的表現我很放心。

    正待阿婆還想推辭時，劉備從懷裏掏出兩塊金條，沉甸甸的，在夜裏放光。

    “阿婆宅心仁厚，備料知阿婆定會收下此子。”劉備剛擦完的鼻涕又給哭出來了。

    “老爺放心，你待我恩比天高，惠比海深。我一定替你收了這個妖孽。”阿婆搶過金子，完全不知她把我叫做了妖孽。

    劉備聽見她叫我作妖孽，臉色不悅，但沒有挑破。

    “還有一條，鬥兒有詩才，還望萬勿蹉跎了他的光陰，可教他上私塾。”劉備換了一種語氣，好像在叮囑。

    “老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教他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