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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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顧銛坐好了,安韶華給高信立使了個眼色,高信立往後麵招呼了一下,手下帶著老板娘上來。

    老板娘如今不過花信之年,卻已寡居九年,這個酒坊也開了三年有餘。

    老板娘娘家原是有家傳的做酒手藝,幼時家鄉鬧蝗災,一家人逃荒時爹娘弟弟妹妹相繼死去了,隻留一個幼弟,年不過五六歲。身為長姐的老板娘沒法子隻得自賣自身賣給了一個富戶做了填房。當時年幼,隻待及笄之後才圓房,誰知這個富戶年不過知天命之年一場風寒就死了,老板娘雖然進門時間不算短,年紀卻小,還沒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富戶一死,原配的孩子就把她姐弟二人趕了出來。

    鄰裏都知道這姐弟倆苦,又無依無靠。寡婦門前是非多,就算沒人特意來找茬,日子也是不好過的。弟弟心急之下就要去從軍,瞞著姐姐去應征,一心想著有個軍功也算個出路。老板娘直到弟弟入營時才知道,心中百般不願卻也無力回天。隻能日夜焚香祝禱,隻求平安。弟弟臨行時,囑咐姐姐好好生活,還說什麽等將來讓你當老封君,衣食無憂,找好多好多人伺候。弟弟這一走就是七年。

    老板娘自己倒是有點子體己錢,卻也不能幹等著坐吃山空。姐弟倆如無根之萍,萬一他日出了什麽變故,隻怕是連個把幡摔盆的人都沒有。想來想去,也就隻能拋頭露麵出來做個小買賣,如果有命數,再嫁也是個出路。

    店裏還有一個夥計,是這個老板娘亡夫家遠房堂弟。

    這個夥計父親去得早,家中弟妹年幼,土地貧瘠。聽母親說這裏有個遠房堂兄生活富足,就來投奔,空攢著一身力氣,想著跟著堂哥好歹還能有口飯吃,還盼著能攢些工錢回鄉娶妻生娃。哪知一來才知道堂哥早已西去,堂嫂孀居在外。堂哥的幾個兒子已經分了家,世事涼薄,最終竟隻有這個泥菩薩般的堂嫂給了自己方寸容身之處。

    高信立原想連這個夥計一並審了,但那個夥計自打昨兒個就開始不舒坦,先是上火流鼻血,後是腹痛難忍,上吐下瀉,昨晚甚至還嘔了血,今天一早已經請了郎中,吃了藥之後就歇下了。高信立著人去看了一眼,來人回報說是那個夥計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大濟,勉強喚醒也不能說話。

    也隻能作罷,先問這老板娘。

    安韶華看著手中的荷包,水粉色,料子不錯,荷包上有深色的血跡,安韶華比劃了一下,是個血手印。

    水粉色的荷包,在這個案子裏出現好幾次了。本來就是隨處可見的荷包,應酬之時隻要留心,十個人有九個半用的都是類似的荷包。樣式普通,沒有繡花,用的都是各色邊角料,平日裏應酬打賞都用的是這個。男子大多用的是天青、玄色,女子則多是水粉色、淡綠。隨處可見的荷包,可是加上血手印……那便不尋常了。

    那老板娘硬是要跪下說話,安韶華雖說沒審過幾個案子,夢裏卻做了十多年的官,積威尚存,對此也習慣。倒是顧銛顯得坐立難安。上輩子是個長在紅旗下的普通人,總覺得人人平等。穿過來的時候又軍營,隻認拳頭,不興這個跪來跪去的。但顧銛看周圍的人那麽淡定,也就強忍著了。

    老板娘聲音帶著顫音,反反複複說前些天看到那個失主的樣子,還有案發當晚看到慣偷的情形。來來回回還是那幾句話,沒什麽新的。

    安韶華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嚇得老板娘一哆嗦。“你好好想想,那慣偷丟棄的,除了荷包還有什麽?”

    “大老爺明鑒啊!我真的再沒拿什麽了!”老板娘聲音淒切,麵上卻是另一番光景。一雙美目盡顯驚慌,總偷偷地瞟向一個地方。顧銛欠身至安韶華耳邊,指了身後一處小聲問“那是什麽地方?”

    安韶華回身看了一眼,再看看老板娘,心下了然。給高信立使了個眼色,高信立立馬著人去搜。

    老板娘登時嚇得癱在原地,麵白如紙,抖如篩糠。

    看她這樣子,安韶華反而放下心來。看來這個小酒坊,跟案子還真有這樣那樣的牽連。

    不大會兒功夫,高信立帶著人從回來,手裏拿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放到安韶華麵前,安韶華挨個拿起來端詳,眼角卻瞅著那個老板娘的神情。

    高信立在一側小聲介紹這些東西的不尋常之處。

    一塊青玉玨,上方是玄青色係帶,陰刻有小篆的“琅”字。看樣子是有些個年頭的東西了,玉本身成色普通,玉上有一層油潤,觸手生溫,必定是時常把玩。另有一截穗子,與玉玨的穿繩顏色相仿,卻是簇新的,安韶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玉玨並沒有穿穗子用的孔。大概是這老板娘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玉,出於喜愛,做了個穗子。

    老板娘看到那玉玨,神色並無異常,眉梢眼角卻泛起一層春意。安韶華觀其神色,直覺應該與本案無關。

    安韶華拿起一個小瓷瓶,瓶口有黃褐色汙漬,搖晃一下依稀是空的。

    那老板娘抬頭,看到安韶華拿起那個瓶子,無故一哆嗦,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反複提了幾次氣,又抿了幾下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高信立在側小聲說“這種瓶,一般用作藥瓶。可是這種藥瓶,一個就要一兩三錢銀子。”說著,跟安韶華對了個你知我知的眼色。“我聞了一下,有種腥臭味。我倒是有個猜測,卻不敢確定。所以剛才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去找個郎中,並且牽兩條狗來,看看這瓶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高信立隻是小聲說話,並不是傳音入密。是以他這段刻意小聲說的話,也“刻意”讓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顧銛聞言蹭地站了起來,接過瓶子聞了一下,麵色凝重。小聲問了一下高信立“沒有人碰過這裏麵的東西吧!”

    高信立仔細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門口一陣聲響,有人牽了兩條狗來。顧銛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麵前的狗,默默歎了口氣說:“不必等郎中了,用匕首蘸了瓶中的物什,直接在狗身上劃一刀就行了。記得死狗要深埋。”

    安韶華聞言問顧銛“瓶中是什麽?”

    “應該是蛇毒,竹葉青的毒。屬於破壞凝血功能的出血性毒素。”顧銛看安韶華一臉沒聽懂的樣子,就多說了兩句“簡單說來,中了這種毒的人,渾身上下大小傷口,七竅、下處甚至內髒、皮下,所有能出血的地方都會不停出血,直到流盡血了。”

    一時間無人說話。那邊已經有人安韶顧銛說的開始實驗蛇毒的毒性,果然如顧銛所說,那狗的死狀十分淒慘。這下子,更是安靜了。那老板娘已經嚇得癱軟在地,直喘氣卻說不出話來。

    安韶華若有所思,片刻忽然蹭地站了起來,問高信立“驗屍格錄你可曾帶著?”

    高信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馬上說:“現下當務之急一是去找仵作再次驗屍,確定是蛇毒還是砒霜。二麽……就是這瓶蛇毒,”高信立說著,惡狠狠地轉向那老板娘,猛的一拍桌子“究竟你是從何處得來?還不快說?”

    那老板娘嚇得:“回大老爺的話!那瓶子也是在後巷撿的,卻跟荷包不是同一個人扔的。”

    “你怎麽知道不是同一個人扔的?”安韶華問。

    老板娘如同噎了一下,眼神卻不自主地往後院方向飄了一下。

    高信立想了一下,忽然問顧銛:“顧二公子,你剛才問我有沒有人接觸過那個瓶子裏的東西。可是怕有人中毒?”

    顧銛點了點頭:“正是。”說完就端起茶水,看到高信立的神色,又接著說“這種蛇毒,一般都是用來給兵器淬毒,戰場上不常見,常見於暗殺、刺殺。竹葉青蛇產於南方山中,南蠻人卻少用,南蠻人愛用蠱毒;西蠻人卻很喜歡用竹葉青之毒。這種蛇毒易保存,若是抹在兵器上,那是見血封喉。不過若是吞食,量大些的話是立時沒命。量小的話,應該會先是流鼻血、腹絞痛,若是得不到救治,會嘔血、便血。待到暈厥,那就回天乏術了。”

    顧銛話音剛落,那老板娘竟嗷的一聲慘叫,詐屍一般從地上彈起,拚命向後院衝過去。

    安韶華跟顧銛麵麵相覷,也起身跟了上去,高信立趕緊說了那個夥計的事兒。一行人一邊說,一邊向後院走去。等到了後院,高信立帶著手下先行一步進了屋。隻聽得屋裏一時間人聲嘈雜,間或還有女人的啜泣聲。

    “那夥計應該知道什麽。”安韶華看向屋內,聲音黯然。“可惜……”

    安韶華未盡之言,顧銛卻明白了。可惜這人命不久矣,又口不能言,縱使知道天大的秘密,也是枉然。

    顧銛沉吟了一會兒,從身上拿出一方私印,對安韶華說“你找人去趟顧府,拿這個找到管家顧鵬,讓管家去請一下秦伯,說我要找秦伯救人一命。客氣一些,把秦伯老人家帶到這裏來。若是秦伯不在,秦鍾也是可以的。”

    安韶華沒耽擱,招手叫來了福貴。這般那般吩咐了一番,福貴領命走了,歡喜從外麵進來伺候在側。

    日頭偏西,毫無進展。屋裏屋外人聲漸漸嘈雜起來。

    顧銛原本是看戲的心態來這裏,誰成想如今也算參與了,這就少不得要問一聲了。左右看了一眼,顧銛小聲問:“怎麽回事?”

    安韶華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人退開了一些。安韶華就著顧銛耳邊,把這個案子簡要說了一下,略過段錦堂和玉堂春其他人現如今的真實情況,隻說了判詞。又說了說他和高信立覺得蹊蹺不合理之處。

    顧銛聽了,沉吟半晌。緩緩開口問:“若是你這裏複審過了,這個案子會怎麽辦下去?”

    鬼使神差般的,安韶華就把夢裏的記憶說了出來。這個案子起於小玉樓,止於玉堂春。自始至終不曾波及到景陽侯府,不過是一個戲班子跟一個舞娘之間的仇殺。玉堂春斬的斬,賣的賣,自此京城不再有玉堂春,紅伶班一枝獨秀。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想著,在回歸之日連更三章先刷一下存在感,然後每天一更簡直不能更霸氣。誰知……一言難盡啊。隻能是盡量保證每周雙更了。請大家輕拍慢打,愛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