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然隨著他一起躺平，也看著天花板；空出來的手則抓過他的手握著，不時輕輕捏一下。

    七夜沒理他，繼續看著天花板扮雕塑。

    半晌，鞠然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恨他嗎？你師父？”

    七夜聞言怔愣了一下，沉默一會，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剛開始那會，大概是恨的吧。”

    他的語氣有些恍惚，與其說是不確定，倒不如說是陷入了回憶；頓了頓，才又繼續道：“大概，是因為真的拿他當父親一樣愛著，所以才會失望、才會有恨吧……不過，隨著時間流逝，我現在幾乎都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子了；但是他教會我們的東西，卻都還一直記著。”

    鞠然偏頭，想看看他的表情，卻發現他一臉平靜，仿佛正訴說著別人的故事。

    “其實，他真的是一個很合格的師父……剛開始的時候，我一想到他，就想起他那些齷蹉的想法，然後就覺得殺了他真好，否則還不知道他得禍害多少人。”

    “可是，後來……我又很慶幸，如果不是遇到他，我可能現在就和omega學院的普通學生一樣，在官方登記後，被關在春之星，安靜地上完學，然後，等著學校給安排一個alpha，結婚生子……再之後，就是一輩子圍著那個alpha轉——那大概這輩子也就能看到頭了……”

    “最多，不認命一點，會隱瞞身份繼續做一個beta，然後，還是逃不過找一個alpha或者beta結婚生子的命運……也許，運氣好一點，我會找到一個知心的alpha，但即使如此也還是會成為一個黑戶，以後或許還會再生一個黑戶……如此一輩子躲躲藏藏，還得遺害後人……還不如，直接孤獨終老算了……”

    “所以，雖然我現在過著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我依然很感激他——甚至，雖然他忌日的時候我總會找理由離開殺戮之城，但每年他生日那天，我都會去看他，給他上柱香……”

    “那……你後悔殺他了嗎？”

    “後悔？”七夜重複一句，輕輕笑了笑，“不，我從不會為我做過的事情後悔——後悔有什麽用呢？還不如想辦法補救。而對於殺人來說，既然人都已經死了，注定沒辦法補救了，那為何還要後悔？給自己徒添煩惱罷了！”

    說到這，他眼神有些恍惚，但停了一會，又突然變得清明，然後，他繼續道：“而且，四月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因為害怕，手都在抖；他就在四月麵前，把那人殺了，血濺了四月一身。然後，他教導我們說，‘如果你下不了手，那死的就會是你——因為，你永遠不會提前知道你的對手，究竟是心軟的四月，還是殘忍的我。’這話，我一直記著呢！所以……如果我不殺他，可能死的就是我——因為，我不知道他對我，會不會跟對別人一樣殘忍……”

    七夜難得一下說那麽多話，語氣也波瀾不驚，聽起來就像偶然打開了話匣子，可鞠然卻莫名覺得心疼；這樣的七夜，似乎又讓他看到了當初的邵寒，明明看著很平靜，卻能夠自帶冷氣，將自己與世界隔離開。

    甚至，明明他人就在旁邊，可鞠然卻覺得他仿佛不是真實的存在般，讓人無法靠近。

    於是，鞠然側過身，緊緊抱住他，頭挨著他的頭，企圖以此來證明他是真的躺在自己身邊。

    七夜依舊看著天花板，沒理他。

    鞠然目光凝在他看似平靜卻隱約帶著些自嘲的臉上，沉默一會，才輕聲地說：“不會的。你不是也承認嗎，他……畢竟還是個合格的師父——至少，他在教你們東西的時候，是真的毫無保留且真心為你們好的，不是嗎？”

    七夜轉過頭看著他，微微彎了彎嘴角，似乎是想笑，但終究還是沒笑開，隻是繼續平靜地說道：“剛剛殺了他以後，我很害怕，有段時間一直做噩夢；可是等我再殺人的時候，突然就不怕了。然後，我慢慢就不恨他了，甚至開始經常夢到他曾經教過我們的東西，於是，我又開始想他——可是，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這麽多年下來，除了無意中撞到我買omega信息素抑製劑的愛琳娜，也就隻有你知道我是omega了。”

    “哦，難怪你和愛琳娜關係那麽好。”鞠然感歎了一句，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忍不住笑道：“隻有我知道？所以別人都沒機會競爭了？那還真是我的榮幸啊！”頓了頓，他又故作惆悵道：“然而嚴格說起來，我會知道也不是你告訴我的啊——榮幸個毛線哪？最多也就隻能算是緣分天定吧！”

    七夜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揶揄，不過沒反駁。

    鞠然當他是默認，繼續大言不慚地說道：“不過沒關係，就算別人知道了也無所謂——反正我已經先下手為強了，他們就算要搶也搶不過我！”

    “嗬！”七夜看著他，緩緩地眨了幾下眼，突然笑出聲，語氣調侃，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知道嗎？我以前經常會想，如果當初他不是那麽……突然的想要強迫我，而是好好的跟我說，就算不是追求，而僅僅隻是說一句他想要一個omega，我大概……也是會同意的吧。”

    “哈？”鞠然聞言愣了一下，突然就樂了，用手肘撐著枕頭笑看著他：“是嗎？那還真是多虧了他性急啊，不然可就沒我什麽事了！”

    七夜也笑了，而且是真的沒崩住笑的：“對啊，那可真就沒你什麽事了。”停了半秒，想到什麽，他又挑了挑眉：“不過本來也沒你什麽事啊！你又不是alpha，連beta都不算；我們現在最多隻能說是互相慰藉吧？等哪天我找到了心愛的alpha，咱們也就隻能好聚好散了——畢竟我現在可還是沒被標記過的純淨的omega，而你也還是omega學院的學生呢！”

    鞠然眯著眼，用手捏住他的下巴，聲音微沉：“你說什麽？互相慰藉？誰跟你是慰藉了？”

    七夜晃了晃頭，很輕易便擺脫了他的桎梏，嘴角展開一個孩子般純淨中略帶著得意的笑容：“不然呢？你又打不過我。”

    “……靠！”鞠然被他氣笑了，順手變爪掐住他脖子：“你再說一遍！”

    七夜抓著他的手腕，輕輕一捏，他的手頓時就使不上力了；七夜拉開他的手，一翻身將他壓下下麵，淺笑盈盈：“難道不是？再說多少遍，你的戰力也還是個渣。”

    “是，比不過男神你戰鬥力高。”鞠然笑了笑，看著他，沒再說話，隻是用自由的那隻手的手指在他背上似乎無意識地隨意勾畫著。

    七夜脊背僵了僵，想要躲開，但是背上癢癢的酥麻感傳遞到大腦後直接將他腦漿給攪和成了一團漿糊，於是他輕輕扭動了下身體，又向下壓了幾分，企圖跟鞠然的手指拉開點距離——然而他們這樣親密的姿勢下，這動作隻會讓兩人貼的更緊，而且，拉開的這點距離不過也幾毫米，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不過好在鞠然似乎真的是無意識的動作，手指不再接觸對方的皮膚後就沒再動作了。七夜微微鬆了口氣；然而下一秒，突然又反應過來，急忙想要翻身下去，卻被鞠然笑著抱住：“幹嘛？”

    七夜蹙眉：“你幹嘛？”

    “嗬嗬！”鞠然輕笑兩聲，用手壓下他的頭，嘴湊近他耳畔輕聲道：“你不是一直想在上麵嗎，今天讓你在上麵怎麽樣？”

    溫熱的呼吸噴在耳朵上，讓他心跳都差點漏了一拍；待理清鞠然話中的意思後，原本就有些薄暈的臉上更添了抹紅色。

    七夜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頭：“你要有誠意，就記賬吧！我現在沒心情。”

    “臥槽！”鞠然笑罵了一聲，泄憤般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夠了啊！我就說說而已，你當我欠你錢呢還記賬！”

    七夜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語氣中含著清晰的笑意：“就知道你沒那麽好心。”

    鞠然笑著伸手繞過他肩膀，收攏手臂把他圈在懷裏：“我就算真有那心，那也得你有那能力呀是吧？別到時候做到一半不行了，那多丟臉啊！”

    “你……”七夜張著嘴，半晌無言以對。

    鞠然被他表情逗樂，忍不住哈哈大笑：“哎喲，寶貝，你怎麽那麽可愛呢！”

    七夜偏開頭，聲音悶悶的，顯得極不自然：“我沒你那麽不要臉。”

    鞠然又笑了一陣，直到感覺七夜有些惱羞成怒了才勉強停下來，手指插到他發間，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扳正，直視著他的眼睛，眼神突然變得極認真：“好了，不逗你。說真的，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七夜揚眉，“什麽？”

    鞠然微笑，微抬起頭親了親他：“就像現在這樣跟你聊天啊，感覺整顆心都能安靜下來，這種感覺……很美好。”

    七夜愣了一下，也笑了笑：“我以為你會說，你很喜歡這樣隻有你能看到而別人看不到的我之類的。”

    說完，他微睜大眼，眼神中有些調侃意味；他以為鞠然會笑，哈哈大笑，然後順勢再逗他幾句，但鞠然卻隻是彎了彎唇角：“我也以為，因為正常情況下我肯定會這樣說的——但是，我今天可能不太正常。”

    “嗯？”七夜愣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用額頭抵住他額頭，“還好啊，沒發燒。”

    鞠然眯了眯眼，壓下他的頭，狠狠吻了一下，才貼著他雙唇含糊道：“寶貝，最好別勾我！難得我現在不想做，你要再招我，等會別哭我告訴你！”

    七夜僵了一下，無語：“你屬種馬的嗎？怎麽什麽都能想到那上麵去。”

    鞠然忍笑，故意將手在他肆意遊走：“怎麽？難道你不想？”

    “別鬧！”七夜抬手企圖阻止，卻被他用另一隻手連人帶胳膊鎖住。

    “沒鬧啊，這不是你提醒我的嗎？我還以為你想做了呢。”

    鞠然輕笑著，表情和語氣半真半假，讓人辨不清真偽；七夜怔了一下，看著他，突然皺了皺眉。

    “鞠然。”他叫了鞠然一聲，語氣有些鄭重，卻沒繼續說話。

    鞠然愣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什麽，收起笑容，沉默一下，又笑起來：“嗯，怎麽？”

    七夜看著他的表情，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繞了個彎：“算了，沒事。”

    鞠然輕吻著他的唇：“乖，下次，不要試圖在床上說些嚴肅的事情。”

    “……”七夜噎了半晌，無語：早你怎麽不說？

    鞠然手上用力，帶著他翻了個身，讓兩人麵對麵側躺著；他親了親七夜的額頭，語氣像哄孩子般溫柔：“乖，早點睡吧，累了一天，明天還得打一場大戰呢。”

    “……嗯。”七夜低低地應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

    鞠然用力收起手臂，緊緊地抱住他。

    七夜將頭放到他肩窩處，聲音低低的，即使他嘴就放在鞠然耳朵旁邊，鞠然也幾乎聽不見：“你總是，逼著我信任你，逼著我對你敞開心扉，可是，你呢？這樣，很不公平啊。”

    鞠然臉貼著他的頭，輕輕蹭著，沒說話；良久，就在七夜都快睡著了的時候，他才輕輕說了一句：“抱歉，七夜，再給我點時間，好嗎？下一次，找個機會，我一定好好跟你說說我的故事。”

    “好。”七夜仍閉著眼，似乎是無意識地應著，但鞠然知道，他一定聽到了。莫名的，鞠然心裏有些發沉，他深吸了口氣，突然湊近七夜的唇，卻沒有吻下去，而是低喃著說了一句：“七夜，我愛你。”

    七夜的身體微微僵了一瞬，沒說話，也沒回應，呼吸平緩，仿佛真的睡著了一般。

    鞠然也沒在意他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睡，隻覺得那話說完心底輕鬆了不少，於是也閉上眼睛安心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