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鬥獸場出來的時候，鞠然沒忍住掩口打了個嗬欠,看著就像剛剛進去睡了一覺,這會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

    七夜跟在他身後,不禁有些無奈：“你一點也不擔心嗎？”

    “嗯？”鞠然伸著懶腰轉過頭來，“擔心什麽？”

    “就……”頓了頓，七夜才狀似無意地開口：“你那個小朋友啊,你就這樣走了，不用管他嗎？”

    鞠然失笑,抬手不在意地揮了揮：“你說小宇啊？嗨！沒事，那小子鬼精著呢,放心,死不了！”

    “……哦。”七夜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最後終究隻是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鞠然似乎沒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轉身繼續往前走。

    七夜遲疑一會,沒忍住又繼續問道：“那……萬一鬥獸場的人找他麻煩呢？他還那麽小,會不會……”

    “哎呀！放心吧！”鞠然似乎有些不耐煩他突然的婆婆媽媽了，走到他身後直接推著他往前走：“不會有事的啦！我還沒擔心呢,你老想那麽多做什麽？”

    “我……”七夜還想說什麽,但是看看鞠然不以為意的神色,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鞠然瞟了眼他的神色，見他似乎不想表現出明顯的情緒，也故作不知地忽略了。

    其實雖然在殺戮之城重逢了，但鞠然和裴少宇並沒有太多接觸。

    一是裴少宇是“離家出走”的，看到鞠然就忍不住沒底氣地想躲。二則是……鞠然覺得熊孩子比較適合放養。

    曾經倒是象征性地問過：“帝星離殺戮之城那麽遠，你一個未成年，連星船票都買不起，當時是怎麽過來的？”

    裴少宇支支吾吾，隻含糊地說當時心情不好，腦子也不太好，本來是想去omega學院找他的，結果一不小心混進了一艘走私的星船，然後還倒黴地遇到了星際風暴，幾番輾轉最後莫名其妙就到了亡者之都，所幸遇到他們隊長，覺得他還可以栽培就把他帶到殺戮之城來“鍛煉”了。

    當然，從一年前離開家至今，他吃過的苦頭不計其數；不過這些比起他偷偷潛入城主府看到的那些在審判者戰隊擔任審判者的beta們的日常訓練來說，都不算什麽，加上這些日子殘酷的“非生即死”的訓練，讓他已經迅速成長起來，再不是當年那個受了一點點委屈就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博同情的嬌貴的公子哥了。

    所以這些辛酸的過程他都沒有跟鞠然細說，隻是仍然像個孩子似的跟鞠然炫耀自己的運氣，說星際風暴多麽多麽恐怖，他們隊長多麽多麽好，還有他如今又已經多麽多麽牛逼。

    鞠然看穿了他的有意隱瞞也沒多問，隻說：“你身份特殊，這邊離帝星又遠，要回去還真挺不容易；不過，飛馬星我記得好像有支常駐邊防軍，你要是想回去我可以幫你聯係，就算不暴露身份也能讓你安全回家。”

    裴少宇聞言頓時搖頭，可憐兮兮地哀求：“不要！然然，我不想回去……”

    鞠然皺眉：“不行，你還未成年呢，怎麽能不回家？”

    裴少宇撅嘴：“可是，你不也未成年嘛……”

    鞠然眼角抽了一下：“我21歲了，你才16。”雖然一個是虛的，一個是實的，但畢竟也是差距。

    裴少宇瞪大眼，繼續申辯：“但是你跟我父……親一起工作的時候，也才16！”

    說到父親的時候他下意識停了一下，神情有些別扭，但大概是因為叫習慣了，最後還是沒改口。

    鞠然聽裴清說過裴少宇離家前發生的事，所以大概能猜到一點這孩子的心思，但他也沒多說什麽：蒼白的安慰或者幹巴巴的大道理，他覺得裴少宇可能都不需要，畢竟“不要和死人較勁吃醋”這種事他自己都做不到。

    然而作為一個“成年人”，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把翹家的小盆友送回家：“但是，你這樣不聲不響地跑出來，你父親會擔心……”話說到一半，看到裴少宇一臉絕望、似乎正盤算著第二天就要再次失蹤了的樣子，話鋒一轉，歎氣：“算了！我跟他說吧，就說你跟我在一起。”

    裴少宇眼睛頓時又放出了光彩，趕緊興奮地點頭：“嗯嗯！然然最好了！”

    鞠然笑了笑，但是轉瞬又嚴肅了神色，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帶著些長輩的威嚴：“但是，小宇，路是你自己選的——選擇父母的庇佑，就安心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乖乖地等著長到成年；若要選擇不靠父母，那就必須自己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以後，不僅得要自己養活自己，而且，無論發生什麽事，後悔或是遺憾，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甚至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能怨別人，明白嗎？”

    裴少宇怔了一下，慢慢收起嬉皮笑臉，鄭重地點頭：“嗯！我明白，然然，你放心！路是我自己選的，無論是康莊大道還是布滿荊棘，我都會堅持走下去——至於養活自己，16歲的你就已經可以和我父親簽訂工作合約養活自己了，身為一個alpha，沒道理我還連omega都不如吧！”

    盡管對最後一句話保留意見，但看到曾經的小屁孩終於學會了責任和擔當，鞠然還是欣慰地笑了下，繼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好去闖吧。”他沒有問“要不要和我一起闖”這種廢話，因為他知道他們彼此都明白如果裴少宇跟著他，肯定還會繼續心安理得地做一隻雛燕而不是向往藍天的雄鷹。

    果然，裴少宇也沒有要求跟著他，隻是和他喝了幾杯、吃了一頓，然後兩人便各自離去，從此甚至都沒再見麵，隻偶爾保持著通訊聯係。

    而今，鞠然要走了，也沒打算帶著裴少宇，甚至連個通知都沒有：他相信，既然對方能在見到他之前在殺戮之城活下來，以後肯定也能繼續活下去。沒有理由，就是對自家孩子無條件地信任。

    不過，他好像忘了點什麽？

    忘了什麽呢？百思不解之際，他問七夜：“我就這麽把小宇丟下，是不是不太好？”

    “啊。”七夜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然後反問：“你不是說沒事、死不了的嗎？”

    “……”鞠然尷尬，“男神你如此耿直，竟讓我無話可說。”

    七夜微微牽了下唇角。鞠然一點沒有後悔意思地表示著遺憾：“唉，早知道好歹把他敲暈了帶去哪個貧民星也好啊！我那麽一鬧，殺戮之城估計他肯定呆不下去了。”

    七夜看著他，淡淡地問：“你才發現？”

    “沒啊！早就發現了——隻是留著等到現在沒有後悔的餘地了才說而已。”彼時，他們已經離開殺戮之城，身在前往飛馬星座的流浪號上了。

    七夜無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神情宛如看到一個智障。

    星船降落在飛馬星座，算是徹底離開了亡者之都。回憶起這一年的旅程，鞠然不禁感慨萬千：“這一年，可真夠波瀾壯闊的，都夠我寫一本五百萬字的日記體回憶錄了。”

    目光掃到七夜，又忍不住笑起來，順手攬著他的胳膊：“不過，能拐到男神回家，再多辛苦也是值的！”

    七夜微揚眉，毫不客氣地拆台：“很辛苦嗎，我怎麽沒看出來？”一直以來，某人難道不都是在“旅行”嗎？吃喝玩樂逛還順帶坑別人一把，哪裏辛苦了？

    鞠然晃晃腦袋，故作猥瑣地奸笑：“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叫誇張的藝術！”

    “……”七夜唇角抖動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話，隻默默移開了目光：感覺多看一秒都侮辱自己的精神力！這種人……好不想承認他們居然是朋友啊！

    鞠然見狀，頓時像偷腥成功的貓一般得意地笑了笑，手指微微抬起，扯了扯七夜落在自己手邊的黑色碎發。七夜偏頭，想逃開他的手指，不想頭發滑開，正露出了半邊原本被遮住的耳朵。鞠然放開他頭發，順勢捏了下他的耳垂。

    七夜身體僵了一下，耳根頓時就紅了，轉頭無奈地看向鞠然：“你幹嘛？”

    鞠然笑：“無聊，玩一下你。”

    “我……”七夜嘴唇微動，順口就想接“我又不是玩具”，但立即又明白了鞠然話中的內涵，終究沒有他那麽厚臉皮，於是憋了個大紅臉，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鞠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嚇得七夜差點跳開。

    但鞠然湊過去的時候，攀著他肩膀的手下意識用了力，是以他沒能掙開，隻能尷尬地往四周望了望，見沒人注意他們才小聲地輕斥：“別鬧，這還是外麵呢。”

    “嗯嗯！”鞠然含笑點頭：“懂了，外麵不能鬧，以後我們都回家再鬧。”

    “……嗯。”七夜微微頷首，然後又不禁皺眉：為什麽聽起來完全沒毛病的話，卻總感覺怪怪的？

    鞠然麵上一派正直，心下卻忍不住暗笑：哎呀！真是越來越喜歡我們家男神了呢！莫名感覺天然呆得萌萌噠有木有？不過，如果在床上能夠形成反差萌就更完美了……

    這麽一想，鞠然莫名有些心癢癢的，暗暗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拉住前麵的七夜，指著旁邊的酒店道：“七夜，我們今晚就住這吧？”

    七夜看了一眼，不明所以：“不是說去bt旗下的酒店嗎？”

    “額……”鞠然眨眼，信口胡扯：“我突然想起，我得趕緊找個地方，登錄星網，然後順便把我之前的通訊卡裝上。”

    “哦。”七夜在星際各地跑慣了，什麽樣的地方都住過，之前本來也隻是因為鞠然說想去看看他們的“據點”才想著繞遠路去那邊，這會他說要換自然也無不可，應了一聲便徑直往旁邊拐去。

    鞠然跟在後麵無聲偷笑。不過，雖然是信口胡說，但無意中找的借口倒也提醒了他：之前和艾麗婭說要去某原始星球旅行，所以通訊可能沒信號，要是有事就給他發簡訊；結果現在一晃一年過去，學院都開學好久了，艾麗婭看他沒回去報道又聯係不上他，肯定攢了一大堆數落，都不知道有沒有擠爆通訊器呢……

    想到自家姐姐的獅吼功，鞠然不禁心有餘悸。是以一進入酒店房間，就真的迫不及待地上星網解鎖了之前被刻意凍結屏蔽的通訊號，然後懷著忐忑的心情重啟。

    三秒後，滴滴滴的簡訊通知聲果然瞬間塞滿了他的耳朵……

    鞠然一條條地聽下去，大多數都是艾麗婭的“艾倫，你在哪裏？”“艾倫，趕緊給我回話！”“艾倫你這死孩子，到底死到哪裏去了？為什麽還是不在服務區！”……間或還有些學院老師和平時一些關係還行的同學的問候，其中甚至還有艾瑞克大叔，也就是他名義上的父親發來的關心。

    鞠然一邊聽，一邊忍不住微笑：他這個通訊號是都屬於“艾倫”的，交往的人都拿他當成omega，雖然囉嗦且過於擔憂了點，但無疑這種真誠的關心還是能讓人心裏暖暖的。

    然後，當聽到倒數第三條的時候，他突然就變了臉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