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奇妙世界﹙下﹚:三十四、神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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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終於被那傑找到。原來黑子蹲在地上方便時遭到了殺人樹的攻擊,他在猝不及防中,被殺人樹的藤蔓迅速覆蓋。那傑找到黑子時,黑子隻剩下了微弱的呼吸,早已經人事不省。我們隻好砍了兩根樹枝,用登山索編成一個簡易的擔架,輪流抬著他前行。
因為尋找黑子花了太多的時間,我們向前走了不長時間,走到湖邊的時候,天就快黑了。按那傑的說法,我們還要走大半天,才能到達神廟。考察組一行隻好依山傍水紮起了營。
我知道,在藏地有著無數的湖泊。這些湖泊如同高原的心,純淨明亮。在這些湖泊中,有朝拜者絡繹不絕的神湖,有傲視天下的聖湖,但更多的是不為外人所知的湖泊。去看過這些湖泊的人都知道,雖然籍籍無名,但這些湖泊各有各的風姿,同樣的美麗動人。
這湖屬於高原上的一個高山湖泊,出發之前,我聽多勒提起過。我曾向部落裏的人打聽湖的事情,但部落裏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連我們的向導那傑,也隻說那是一個漂亮的湖。沒有人知道湖的故事和傳說,或者說湖就是一個沒有故事和傳說的湖。這讓我頗為驚異,如今一個沒有任何故事和傳說的湖,已經十分稀罕,何況是在神奇和傳說遍地的西藏。也就是說這湖依然是一個自然湖,沒有被賦於人類的任何主觀色彩。從這個角度來看,這湖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聖潔的湖。
這個季節,湖的色彩迷人。遠遠地,藍天藍得無邊無際。藍天下是一座張開懷抱的山;山的胸膛上,是一團團的紅葉;山的腳下,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順著森林的邊緣,是一片紅葉的世界。這些紅葉在早晨的風中搖曳,一片片的紅得像一麵麵小小的旗幟,一點點紅得像燃燒的小火苗。在這一片紅色的環繞中間,有一泓清亮的水麵,如同是一顆巨大的露珠,在一片紅葉上晶瑩剔透。
這是一個寧靜的湖泊,那明鏡一樣的水麵,映著山的懷抱,長天的純淨。這湖沒有枝蔓,沒有鉛華,沒有一點掩飾與遮蓋。這湖聖潔如童真。不需語言表達,內心的世界是光,照耀所有心靈的渴望。風過處,那星光似的閃爍的波光粼粼,如同一個個小小的精靈,隨心起舞。
紮營後,我和阿妹繞湖而去。走到一個山坡上,我才發現,之前我們看到的湖,不過是湖的一角。從這個山坡上回望,那一角的湖麵此時像是一片藍色的綢緞,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站在這個山坡上,可以看到湖的大致形狀。來時的路邊湖麵似一片桑葉。正對麵的湖側如楓葉的一角。湖水碧綠,映著岸上蒼翠的樹木,映著樹木後淡青的山體,映著山間點點滴滴、團團簇簇的紅葉,映著紅葉後那抽象的筆架一般的山,綿延起伏。而另一側的湖又仿佛一片細長的柳葉,從這裏看去,波光浩淼。波光盡處,是一片林海。
沿著小路,我們繞湖向前。我們在紅葉中穿過,在鬆蘿間跳躍。我們聽山風在樹葉裏吹出的聲音,聽湖水在岸邊掠出的輕言細語。
在一個溪水與湖水交匯之處,阿妹停了下來,她在湖邊的一片草叢中躺下就不肯起來了。她說她要在這裏細細體味。我們背靠著一樹紅葉,在溫暖的陽光下,清爽的風從身體上撫過,聽著湖水輕輕漫向岸邊的旋律,確實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
但阿妹卻突然變得情緒不高,象是有了什麽心事。
我問阿妹怎麽啦?阿妹說她想到了死亡。我愣了一下,讓阿妹趕緊放棄這種奇怪的想法。阿妹說她也想忘記這個想法,但不論她如何努力想忘記,她心中總是還殘存著一種朦朧的霧氣一樣凝結的東西。她越是想忘記,那個凝結的東西越足是形成了一個單純、清晰的形狀。她感覺到死亡並不是生的對立麵,死亡其實是生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那個部分。對於她而言,她所感受到的那個單純、清晰的形狀的東西,是無處不在的。甚至象存在於空氣中的細小的灰塵一般,我們正在慢慢地將它吸進肺裏,然後它就在我們肺裏,我們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裏飄飄蕩蕩。
阿妹說之前,她是將死亡看成和生完全對立的東西。死亡,就是有一天,生沒有了,死亡就會代替生。反過來說,在死亡出現之前,生是不會消失的。她一直覺得這是最正常最合情合理的思維方式。生在一邊,死亡在另一邊,涇渭分明。而她自然是在生的這邊,不是死亡的那邊。然而從現在開始,她已經無法再把死亡和生看成是單一的了。因為對於她,死亡已經不再是生的對立。兩者已經糾纏在了一起。任憑她如何努力,她也還是無法忘掉。她就這樣一麵感受那朦朧的霧氣一樣凝結的東西,一麵感受在生的裏麵,一切圍繞著死旋轉。
阿妹說她一直以為隻有生才是最深刻的事實。現在她懂了,其實死亡也是一種深刻的事實。
我聽了阿妹的話,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沼澤地的畫麵,那是一個讓人一籌莫展的沼澤。每跨出一步,鞋子都會被泥沼黏得完全脫落。有時候,泥沼還會展示強大的吸力,緊緊吸住人的雙腳,或者一動不能動,或者將人漸漸地拽往沼澤的深處。他看見阿妹就是在這樣的泥濘中非常艱苦地走著。她前前後後什麽也看不見,無論怎麽走,她的前麵都隻有一望無際的泥沼。她的步伐蹣跚。周圍隻有沼澤的氣息,隻有她在泥濘中拖遝著爬來爬去。周圍的世界變有任何的變化。那一切,也隻不過是阿妹爬行後毫無實際意義的背景畫。阿妹抬起臉來,映現在她眼前的隻有永遠沒有盡頭的沼澤。她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就無法確定是不是在往正確的方向走。但她必須向前,必須一步一步地向前。
我的心裏,突然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