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寧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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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都尉之子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著,這裏長混寧府的一幹子弟都挨個給請去衙門細說了一回。要說從前,哪個衙門敢如此行事,幾家家裏早不幹了,哪頭發話也夠那邊喝一壺的。可如今□□反變,各路不通不說,不惹到急處,也沒哪個樂意先翻這臉。且那衙門也知道好歹,除了薛蟠這個“首犯”一直被拘押著,另外幾個都是過去問一回話就放回來了。過兩日再來請一回。如此而已。

    又過了幾日,那倒黴小子醒了,幾個大夫看過,也沒什麽大事,連薛蟠也從牢裏放了出來。他在裏麵也沒吃什麽苦,倒是回來一看香菱不見了反大鬧了一場,跑去把人綢緞莊給砸了不說,還往寧府去追問那日的那個小子是誰。還打著將人搶奪回來的主意。

    薛姨媽氣得病了一場,人也一下子見老了許多,寶釵拉著薛蟠到薛姨媽窗前哭著罵了他一頓,薛蟠見親娘同妹妹都這樣情景,才不得不丟開了心思。

    倒是夏金桂大感趁願,當日她費了多少心思也沒把個香菱弄走,沒想到如今卻不費自己半分手腳就去了這個眼中釘。立時吩咐廚上今日多殺兩隻雞鴨,炸了骨頭來下酒,好好慶賀一番。

    尤三姐卻另是一路想法,見薛蟠沉鬱,她歎道:“原以為香菱妹子是個最講情義的,沒想到到頭來卻是這麽個行事。若換了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仇人去,不手刃了他就算留情了!”

    薛蟠喝了一杯酒,才道:“她自來是個沒主意的,誰要她怎樣就怎樣。且她最聽寶釵同媽的話,這回又說是要換了我回來,她哪裏會說半個不字!我隻恨那個縮頭烏龜,有能耐布局害爺,倒沒膽量出來了!下回犯到爺手裏,定不會讓他好過!”

    尤三姐道:“不能吧?這麽多人牽連其中,就是為了換個香菱?那人什麽來路,便是寧府大姐夫荒唐得也夠了,也沒這麽著的。”

    薛蟠便把從前那人問自己要過人的話說了,又道:“這話你可別告訴媽去,知道了她更該生氣了。你想想,前後事一對,是不是有人給我設套的意思?”

    尤三姐聽了也覺有理,隻如今香菱都已經讓人弄走了,這牢也坐過了,還能如何,不過多陪薛蟠飲兩杯酒,勸解兩句罷了。

    薛蟠卻是高看了香菱了,這回討要香菱,不過是知道裏頭消息的人順勢布局,摟草打兔子罷了。

    不過兩日,禦使上章彈劾寧國府世襲三品威烈將軍賈珍“孝中聚眾賭博、酗酒狎妓並私藏強弩大弓”等事,中附京城各家子弟十數人口供筆錄。言賈珍在為其父賈敬居喪期間,於家中開設賭局,誘引世家子弟前往作耍。每日殺豬宰羊,鼎烹鍋炙,喧鬧異常,全無半點哀戚之意。且於其內先引孌童戲子,後至娼妓姬妾,更以練習騎射為遮,聚眾豪賭,每局涉銀錢數可至數百上千兩,雲雲。

    皇帝見章訝異,因事關公府大家,非同小可,遂令大理寺同都察院共審此案。下了朝,都察院便派了人將賈珍請了去了。榮府得了信,先上下齊口瞞住了賈母,再令人往素來要好的人家送信去。

    偏此刻王子騰不在京中,林如海又南下督造海船去了,賈政想尋個人商議也難。

    一時京中議論紛紛,賢德妃娘家真是禍事連連,難免有人猜著是不是後頭有哪個推手,奈何罪證並無偽作,就算是有人故意攪動風雨,也隻無話可說。

    寶玉聽了信也想往北靜王府裏去一趟打探兩句,去同王夫人說時卻被攔下來了,隻道此皆大人事,小孩子家瞎摻和個什麽,仍讓他往院子裏安心念書去。若是念煩了,往園子裏逛逛也好,隻這幾日卻不許他出門了。寶玉聽了無法,隻好依言行事。

    眾人隻當孝中聚賭雖是不肖事,想著不過罰幾年俸祿也罷了,總不會鬧到降爵那般嚴重。要說戲子孌童的話就更不算什麽了,禁女色之事有明令,卻從未聽哪個朝報裏禁過男色,且這些事不過空口言說,究竟沒個實證,加上賈家根基在那裏,眼見著是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局麵。

    偏這個時候賈薔在外頭得了信回來了,他回了京,別處沒去,先往鐵檻寺去了。賈芹見了隻道他聽說府裏出事才回來的,便道:“如今都還不知定論,不過想來也無甚大事。真要拿這個說起事來,這京城裏竟也不用住人了。”

    賈薔胡亂應付了兩句,卻說想要尋賈菖和賈菱,賈芹道那兩個也許久不曾來這裏了,如今府裏事故頻發,恐怕骨頭也抽緊,不好同從前那般隨意。賈薔聽說如此,便掏出一塊碎銀子扔給一個小廝,讓他往城裏去一趟,叫了那兩位來,就說自己在此立等。

    賈芹不明所以,亦不深究。他這裏掙的就是個場子錢,至於旁人在這場子裏做什麽交易,他卻不管的。且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害死貓。

    果然過不得半日,那賈菖同賈菱都來了,見了賈薔各自見禮問好,坐下吃酒。也不見他們說什麽正事,臨走時候賈菖把個布包扔給賈薔,含糊著說了句:“你自去說說看,成不成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賈薔接過手裏,閉了閉眼睛沉聲道:“替我謝過二嬸子。”

    賈菖趕緊道:“我們奶奶可不知道這事兒,我們也沒跟她說起過。”

    賈薔緩緩點頭,那兩個見他明白了,便都告辭離去。

    賈薔一口飲盡了杯中酒,出了門往水月庵去了。見他也不往正門走,隻繞到後頭某處,翻了牆進去。走到一處偏僻的屋子邊上,四下查看一番,才去敲門。出來一個穿了僧袍的小尼姑,僧帽下卻露出些頭發來。

    那小尼姑見是他來了,趕緊拉了進門,又往外看過一回,才關上了門。

    回身就忙問道:“你怎麽來了?那老混蛋被衙門抓走了,你可知道?”

    賈薔忙道:“就是聽著這個信兒來的。還以為這輩子報不得這仇了,誰想到還有今日!你可見著那人了?”

    小尼姑點頭:“人見著了,隻怕說不動她。我把齡官的事兒也給她說了,她卻說時機未到。我聽那意思,她手裏肯定有東西。”

    賈薔忙把手裏的布包遞給小尼姑道:“你今日再去尋她一次,把外頭的話說與她聽。再把這個給她瞧了再說。”

    小尼姑答應著接了東西,賈薔臨走又回頭吩咐她:“芳官,你自己也小心些。”

    小尼姑肅著張小臉點點頭。

    寧國公府家主賈氏族長賈珍孝中聚賭一事尚未完結,忽有族中子弟投狀告其“□□侄媳,致其慘死;□□兒媳,致其不堪受辱懸梁自盡”等話。一時滿朝嘩然。

    大理寺同都察院接了狀子,賈薔過堂陳詞,並有當日賈珍所遺玉佩和秦氏及丫頭的血書為證,另有證人若幹。其中有深知內情,為求自保常年在賈府家廟中清修的原秦氏貼身丫頭寶珠。據其所言,另有一丫頭瑞珠,因曾撞破賈珍密事在秦氏過世後無奈殉主,臨死前將事情悉數告知了寶珠,並留血書一封,囑咐寶珠靜候時機替自家主子報仇。其血書證言亦隨堂呈供。

    賈珍性好漁色,其家中仆婦也多有遭其淫辱者,如今賈珍賈蓉皆被收監,尤氏哪裏彈壓得住府裏眾人。官府來查問時多無隱瞞,隻秦氏一事,知者無數,連賈珍□□處所都能一一指出。□□齡官之事亦有目睹者,幾人口供相連應對無誤,幾可為證。

    到了此時,不免又牽扯出秦氏出殯時的聲勢來,尤其當日賈珍拄杖而出,其悲痛形狀比之死了老爹時哀傷百倍不止。且一場子媳的喪事辦得“隻盡我所有罷了”,也是聞所未聞之奇事。隻當日那許多設靈棚捧場的,如今聽了裏頭的曲折奧妙,大覺受辱,連帶著原想伸援手的都猶豫了。——這樣人品,自己若還伸手去救,未免讓人有物以類聚之譏,何苦來哉!

    這般荒淫行徑,已屬十惡不赦,被牽出來的卻還不止如此。

    送到皇帝跟前的,還有賈珍曆年來同四五兩位的來往。他雖不同甄家一路,卻經了戴權等人與在老聖人跟前向來受寵的四五兩位走得極近。四五在南邊屯地屯糧,其中也不少他的手筆。

    之後林如海撕開江南官場,被皇帝趁機迎頭痛擊收拾了不少人,又安插了不少人手。廣州泉州等港口一盛,江南又受了壓製。兼之圍水工場等進入江南,將從前當地的幾大世族產業打了個破敗,算是毀了四五兩位的根基。

    待計良的商線從南邊收集齊了甄家的罪證,甄家被抄家問罪,多少四五二人的所作所為也浮上了水麵。皇帝直接拿到了老聖人跟前,老聖人為了保住那兩人性命,越過甄貴太妃冊封了太後,甄家被連根拔起,四五二人麵上隻因用人不當受了一場訓斥,實則已經是兩隻半死的老虎了。

    當日為了攪渾池水給二人脫罪,賈珍還算計了一把賈赦。通過賈赦將原先義忠老親王一係的人馬撩了起來,四五那邊讓出了幾個北方要鎮的勢力,鼓動義忠之後謀反。哪想到那位小王爺自小吃足了苦頭,哪裏肯輕易上當?隻作個心急火燎的樣子,實則按兵不動,反坑了四五一把,叫他們徹底偃旗息鼓。倒讓賈赦白熱血了幾日。

    這些事情卻不當說出去的,好在那麵上的罪過也足夠了。皇帝一行下旨寧國府抄家問罪,另一頭卻提腳去了鳳藻宮。也不隱瞞,把話都說了。元春本已有些耳聞,如今聽說賈珍不僅有不孝之罪,還有亂了人倫的大罪,哪裏還會說情?隻立時跪下請罪。

    皇帝扶了她起身,安慰道:“大樹千枝,還有蛀空的。朕親來同你說過,就是怕你聽了哪裏的風言風語,反胡思亂想傷了身子。朕自知你是個知大義大禮的,且那寧國府同你們雖同宗卻到底隔著府,切勿多心!”

    第二日,寧府抄家的聖旨就下了,西寧郡王同東平郡王兩人帶了人馬同理此事。寧府之人這些日子本就人心惶惶,這一大清早就見官軍圍了院子,心知要糟,又聽西寧郡王宣了聖旨,一時都哭爹喊娘起來。

    寧府家眷都押至都察院大牢,仆眾一一對冊收監,另有一隊禦算師清點寧府財物產業。足對了五日,寧府的賬目才算對清。皇帝又令內閣督撫共議寧府罪名。都察院同大理寺的審問口供罪證俱全,通錄了成摺子報上來,皇帝明發百官,當中數條罪狀明列無誤。

    眾人看了議過兩日,以“不孝”、“內亂”二罪並罰,定賈珍死罪。按律當處絞刑,皇帝“念其先祖功勳,恩賜自盡”。賈蓉亦以不孝罪論,流三千裏,賈珍之妻尤氏、賈蓉之妻胡氏皆判流放。在室女惜春年幼,與事不涉,未曾獲罪。寧國府“上不忠君,下不孝父,無寸功於國,遺大害於世,引眾聚賭,帷薄不修,深負聖恩”,落了個“抄沒家產,市售奴仆”的下場。

    寧府動靜如此之大,想要再瞞著賈母也不行了。賈赦賈政帶著邢王兩位夫人緩緩將事情說與賈母知道。賈母閉目良久,歎氣道:“我前一陣子就覺著心裏不安靜,卻是怕要出事的意思。如今卻是應上了……”

    賈珍那罪過也讓人難開口分說,眾人對坐無言了半晌,賈母便讓王夫人打點銀兩,以備賈蓉同尤氏婆媳三個流放路上照應使費。王夫人連道早安排妥當了,賈母點頭,有心再吩咐他們兩句,隻怕出言不吉,遂作罷。隻讓他們回去,自己要歇一歇了。王夫人便好生叮囑了琥珀珍珠幾個一回,方同賈政一起出來。

    賈母獨坐窗前,神思漸迷,一時隻覺如撐孤舟於亂濤間,淒惶無助之極。

    是夜東府裏宗祠失火,雖幸發覺得早,祖宗牌位搶出來了不少,那祠堂卻是再不堪用了。賈政賈赦一時又忙得頭昏腦漲,隻是這事卻怎麽也不敢讓賈母知道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