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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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府仆眾發賣,賴大家的還尋了鳳姐打聽這頭的意思。寧榮二府一枝同發,連著底下的仆眾們也相互間沾親帶故數不勝數。這回寧府遭了難,照理說那些流落出去的家仆們,榮府也不會坐視不理。說不得拿筆銀子出來都買下,也省得底下人骨肉分離,也是榮府向來慈善之行。

    可這回他們卻料錯了,賴大家的來問時,鳳姐道:“那府裏多少事不是問底下人問出來的?官府得了他們相助,總沒有為難他們的道理,府裏倒不用插手了。”賴大家的聽了這話無話可答,隻好回家打點銀子托人出麵贖買賴二一家子並旁的一些世交親友。

    平兒見她回身走了,才對鳳姐道:“她們怎麽不去問太太,老太太去?尋常有事什麽時候先來問過奶奶?這會兒倒會拜佛。”

    鳳姐道:“照著太太的心思,怕恨不得都給買回來呢。隻如今賬上哪裏還有那些餘錢?且我方才的話也不是氣話,實在是實話。國有國法,咱們論不上是非,到底主仆名分在那裏,他們又哪裏像了?這樣的人買了來誰敢用?不曉得什麽時候咬一口比仇敵還凶些兒呢!買了來不能用白養活著做什麽?又不能宰了吃肉。如今咱們可沒那個閑錢買好聽名聲去了……”

    平兒給鳳姐揉肩,嘴裏道:“道理就是這樣,我就是看不慣她們隻會來為難奶奶。到時候往外一說,又說是奶奶心狠,把著銀錢不讓救人,又遭那起子沒心的嚼舌根了。”

    鳳姐笑道:“多少年都這麽過來了,如今反忌諱起來了不成。”

    又坐了一會兒,才對平兒道:“你去園子裏看看姐兒去,問她一會子還來不來家吃飯了。也不曉得大嫂子那裏空蕩蕩的有什麽好,去了就不樂意回來。”

    平兒答應著起身,又笑道:“奶奶這會子閑了想起姐兒來了,就這麽說,一會子忙起來恨不得把她支到大奶奶那裏去呢。”

    鳳姐笑道:“你這蹄子,倒會給我挑錯處!”

    主仆兩個說笑著,平兒將王家剛送來的幾樣點心拿了幾塊裝了盒子拿了去。

    到了稻香村,李紈正在給巧姐兒講解四書,見平兒來了,便放下書歇息說話。平兒便問巧姐一會兒飯在哪裏吃,說笑了一會子,巧姐兒就跟著平兒回去了。一路上平兒見巧姐兒不時擺弄腕上係的一道彩繩,看著眼生便問起來,巧姐卻說是惜春給的護身符。平兒聽了不過一笑。

    這裏平兒剛帶著巧姐兒到家,李紈跟前的丫頭就找來了,她笑道:“可是我們落下了什麽東西?”

    那丫頭忙著搖頭道:“奶奶讓我來找二奶奶,說四姑娘在櫳翠庵鬧著要出家呢,讓二奶奶好歹過去看看。”

    平兒一聽這事非同小可,趕緊進去告訴鳳姐。鳳姐立時起身換了衣裳,帶了人往櫳翠庵去。

    到了那裏時,李紈早在了,就見惜春跪在佛前,腳邊還落著幾綹頭發。李紈見鳳姐來了,歎氣道:“你來說說吧,我是勸不住了,這一個不小心,頭發都差點給鉸沒了!”

    惜春眉眼淡淡,見鳳姐要開口,便先攔著道:“嫂子們也毋需多言,我如今這樣,還有什麽比出家更好的法子嗎?若不得出家,隻怕到時候比二姐姐都不如。嫂子們若是真疼我,就不要攔著我了。若是為著規矩體麵,不得不勸我兩句,那我也聽著罷。”

    鳳姐轉頭對李紈苦笑道:“我這還沒開口呢,這還讓我說什麽?”

    尤氏胡氏流放,寧府被抄,連著惜春這裏記在寧府賬上的東西都一件不落收走了,惜春如今真是無家可歸。雖她自來在這邊長大的,到底同如今這樣不同。尤其她又拿迎春說事,倒讓兩個做嫂子的沒法開口了。

    兩人無法,之後一同去找了王夫人。

    王夫人自己還一腦門子官司,聽說惜春又鬧著要出家,說到自己跟前了自己又不能不出麵,隻好去了。隻她本就不是個能說的,又碰上惜春這麽一個鐵了心的,能有什麽法子?總算最後勸住了削發一事,隻得同意她在櫳翠庵裏與妙玉一道帶發修行。

    王夫人同鳳姐隻道此事已了,且惜春畢竟小孩子心性,到時候再勸還過來應也不會太難。隻李紈知道惜春恐怕意不在此,當日寧府抄家聖旨一下,那丫頭可是弄了個度牒出來的。如今事情已定,並未連累到她,卻又鬧出個帶發修行來,想是緩兵之計,往後定還要折騰的。一時也不敢把給她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隻怕更助長了她的氣焰。

    晚間人靜,又入珠界。如今那條煉心路她已可步至盡頭而無退轉。從前許多拿腦子去想想不明白的事,如今豁然開朗。這才知道從前媯柳說此界中念為根本之意。來不相迎,去不相送,念生念滅都如目前浮雲,如此既無從前,亦無往後,也無此刻。要說從前,需得有此刻,要說往後,亦得有此刻。而所謂此刻,言及時早已非是此刻。是言語思維不能及處。

    這一路上從迷霧遍布,到景色怡人;從柔風清暢引人駐足,到天崩地裂驚落神魂,也不知退回過千百億次,才得如今成果。

    這會子李紈就站在盡頭的平台處,眼前是一片蒼茫雲海,中間一處小小蓮台。隻跨出一步,便該往那蓮台上去了。李紈隻在這平台處佇立許久,仍回了頭,一步步往回走去。

    她心裏卻清楚,隻待踏上那蓮台,恐怕她在此界中就難做停留了。境中以念為根,若能脫念而馭念,就如此間之神,自然不能再容於塵世,說不得就該往別處去了。如今,可還不是能走的時候。

    又說九王,自納妃那兩日空閑了一回,之後就沒停下來過,這日好容易得閑了,見賈蘭從書院過來,便叫了來說話。三言兩句就說到寧國府的事上了,見賈蘭麵無異色,笑道:“我還當你會尋我求求情呢。”

    賈蘭一眯眼睛:“王爺是覺著聖上的旨意裏還有可商榷之處?”

    九王一口熱茶噎在喉嚨裏,好容易咽了,歎氣道:“你還不如一開始就好好習武,粗豪些倒不怕。偏跟那兩個學了這許久,滿肚子心眼子,你才多大點人?不累得慌?”

    賈蘭坦然搖頭:“師伯說一般都是同我們打交道的那個覺著累得慌。”

    九王不禁又噎一回,故意道:“怎麽說也是同宗同族的,怎麽沒見你問過一句?”

    賈蘭道:“聖上已經令大理寺都察院並內閣的大人們共議同審了,夠多人在問了。再說……王爺也沒有在這裏頭擔事,屬下問王爺什麽。”

    九王砸吧砸吧嘴:“你師伯的話真一點沒錯。”

    忽然宮裏相召,九王便換了衣裳帶了賈蘭一同進宮去了。也不曉得這皇帝怎麽想的,這九王新婚,炕還沒焐熱呢,又要給支到南方去。

    九王皺眉:“皇兄,我可隻會種地。”

    皇帝點頭:“正是有這上頭的事。林大人那裏監造海船,說是有個船隊回來說北邊有大塊土地無人耕種,不知真假。也不曉得那塊什麽氣候,能種什麽東西,你過去同林大人商議著看。”

    九王更皺眉了,這北邊戰亂不斷就是因為連年大寒,草量不足,牛馬食料不保,民生難以為繼,這才一力想往南邊搶奪財貨來。怎麽這裏又出個北邊大片無人耕種的地來?倒是也有幾分驚奇,且如今有賈蘭在側,他也不怕那什麽韃子蠻子的,遂領旨回頭安排隨從人員去了。

    賈蘭自然在名單中的,恰好如今他師伯同先生也在林如海那裏,這一去倒聚齊了。隻書院裏還有些農事上的瑣碎需去交接一回,都利索了,又往莊上去同師叔公別過,去見了一回迎春,這才回府裏見李紈去。

    李紈聽說賈蘭又要出門,便道:“去見見你四姑姑吧。”

    賈蘭正有此意,就去櫳翠庵見了惜春,兩人嘀咕了一回,不知商議些什麽。

    等外頭傳話來道賈母小歇醒了,李紈又帶了賈蘭去見賈母同王夫人,兩人聽說是跟著九王奉旨辦差。這個時候,自家子弟還能得親王重用,實在是件好事。自然都口上勉力一回,又叮囑幾句保重身子等話。賈母還讓拿了塊刻著麒麟的脂玉佩出來給了賈蘭,完了又讓他去見賈政。

    賈政這日沒有去衙門,正在書房裏看書信。賈府出了偌大的事,自然天下皆聞,王子騰同林如海雖不在京中,也都各自寫了書信來。王子騰的信裏直挑明了事情是有人給賈府下的套,要說起是哪個,幾乎都擺在明麵上了。又道如今隻能使圍魏救趙之策,以牙還牙,讓他們自顧不暇,方能保得平安。

    林如海卻另是一番口氣,他道:“木秀於林而致風摧,天予者雖必不能拒,人行時卻大有地步可退。針鋒相對,以勢相拚,莫若斂翅靜氣,再待風起。”

    賈政一時也想不明白這兩個該取哪一方才好,聽外頭報賈蘭來了,便索性放下心思,喚他進來。

    賈蘭上前給賈政行了禮,賈政讓他起身,又問了兩句學業差事的話,賈蘭才把不日又要隨九王出門辦差的事說了。賈政聽了感慨道:“小小年紀,倒難為你了。”

    賈蘭不以為意:“祖父不是常說□□爺爺十四領兵,十六封將?孫兒這才哪兒到哪兒。”

    賈政聽了拈須笑道:“你倒是個有誌氣的。”說了這話,心思不經意就轉到了寶玉身上,倒像忽然挨了一刺似的,立時又收了回來。

    賈蘭看賈政神色,又道:“如今家裏頻發大事,還請祖父保重身體,勿要過於憂心。”

    賈政點頭道:“祖父曉得的,蘭兒放心吧。咱們家是開國功勳,你太爺爺和□□爺爺都有救駕之功,如今……說來也是我們子孫不肖,隻有先祖庇佑,總會無恙的。”這話說來又像是安孫子的心,卻又更像是寬慰自己。

    賈蘭想了想卻道:“祖父,東府的焦大是不是也救過另一位□□爺爺?”

    賈政聽他忽然提起焦大來,有些愣神,賈蘭看了眼自家祖父,緩緩道:“焦大的功勞論起來倒好有一比?隻前些年不是被打發到莊子上病死了。”

    賈政聽了這話一時如遭雷擊,深吸了幾口氣,強自鎮定道:“好了,蘭兒,你記住,這些話往後不可同人亂說,更不能在王爺聖上麵前說起,可記得了?”

    見賈蘭點頭,才略放下心來。一時也沒心思再同賈蘭說旁的了,便叮囑他兩句外出小心,專心辦差等話,就讓他去了,自己則回身往裏頭尋賈母去。

    賈母同王夫人都在,見賈政急匆匆來了,笑道:“見著蘭兒了?”

    賈政點頭,又道:“兒子有些事想同老太太商議。”

    賈母見他鄭重,便讓伺候的丫頭們都先下去了,才問:“什麽事這麽要緊?”

    賈政斟酌著詞句道:“近日家裏頻發禍事,兒子細想了一回,總是對子弟約束不嚴之故。想著倒不如告老辭官,回來多管教後輩為好。另是家中奴仆,也需好好管束,以防落了錯處於人手中,徒生事端。”

    賈母聽了有些遲疑,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爺,這、這娘娘如今正……怎麽好好的倒要辭官?這是誰的主意?”

    賈政道:“自然是我的主意!正是娘娘如今風光,我們才更該小心才對。”

    王夫人道:“嗐!這話是沒錯,可也沒聽過小心得要辭官的!”

    賈母也道:“咱們家到底根子在那裏,你小心得太過了吧。”

    賈政歎口氣道:“兒子也是剛想明白的。方才蘭兒來辭我,說起那邊府裏的事來,他同我提了一回焦大……老太太,這事兒經不起琢磨啊……”

    賈母聽了眼睛一眯,手裏拐杖不由得一跺地道:“報應啊!報應!不錯,當日那府裏老太爺是焦大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說起來這滿府風光有焦大的一半功勞在!後來那兩個不孝的東西,全不把自家祖宗留下的話當回事!如今可好,真是報應!”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那焦大雖有功,到底仍是個奴才。難道奴才立了功,連主子的東西都該分他一半不成?沒這個道理。他還老老實實當差,主子自然也念著他的好,不會虧待了他去。可他實在不中使喚,難道還要當祖宗供起來不成?那時候珍兒媳婦也同我說過幾回,那人實在也沒法用,倒不是錯待的事。”

    賈母聽了歎道:“嘿,不錯,再有功的奴才也不過是奴才,老實還罷了,不中用的話還供著你不成?!”

    王夫人聽了這話一臉茫然,賈政道:“老太太,你看我方才那話……”

    賈母點頭:“也好,也好,到底東府出了這樣的事,咱們還能當沒事人不成?你就照你的主意辦去吧。”

    王夫人實在不懂怎麽好好的就說成辭官的事了,隻這時候她也不敢再開口,隻等回去再問賈政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