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兵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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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順王根本沒信過外頭所傳的“天地易變”的話,直到他自己的親信傳了書信回來。無名火起!天下竟真有這樣的事!再與如今朝野所傳一對,越發心如火燒,原來真是上下一同來看自己笑話來了,好,真好!既然都眼見著了是“天地易變”,或者就預兆著改朝換代呢!毀我西北根基,怕是老天覺著我蝸居邊陲太過屈才了,正該換個冠冕!

    兼之三子皆亡的訊息坐實,幺子之病又總是反反複複不見好轉,越發心冷。再說從前西北世代皆奉忠順王府為正,整個西北乃至北域都是鐵板一塊。可如今天意弄人,將自己精銳兵力盡數毀去,自己還有什麽可倚仗的?!何況,世上哪裏都不會缺兩麵三刀見風使舵之人,若不然,如今也不會有新北軍接掌北軍城這樣的大笑話!隻怕不消多時,自己在西北的所作所為就再也瞞不過人去了……

    恨,好恨!恨這無中生有的君臣名分!當日開國,先祖戰功彪炳,大可裂土登基,偏偏先祖是個孝子,聽了當時還不曾得封的太後所勸,竟力排眾議,俯首稱臣。才有了今日自己的尷尬境遇。

    若非當日先祖出的昏招,自己又何至於落入這等境地!如今上頭的那位,狼子野心,處心積慮想謀奪西北之地,還弄出火炮船這等怪物來。如今天予其機,豈會不取?!到時候叛國通敵、同室操戈的罪名兒,自己哪裏還跑得掉?!叛國……呸!這何嚐是自己的國?!

    一時暗衛來報:“王爺,府外的瞭哨鴿兒又多了十幾人,府裏的那些暗樁也開始動彈了。”

    忠順王一張老臉,在燈下愈顯猙獰,“欺人太甚!”捏緊的拳頭一下把個金杯砸成了團。

    乾元殿書房,誠王同信王都在,還有幾個朝中老將,待一通吩咐完,幾位武官領命各自去了,信王才開口問道:“皇兄,如今事實俱在,直讓羽林軍捉了那老匹夫不就成了?還真讓他動起來不成!”

    皇帝淡淡點頭:“正是要讓他動起來。”

    信王哭喪了臉,憋著嘴道:“皇兄,這、這可是京城……這萬一……”

    皇帝不語,信王又轉過去看他九哥,誠王麵如沉水,歎道:“畢竟忠順王府鎮守西北將近百年,勞苦功高。且朝中文武,與他們世代相交者不知凡幾,隻不過不放在麵上罷了。若是這時候就動手,隻怕到時候就得滿城風雨了。畢竟幾人去過西北,又知道多少實情?百姓又向來好野史多過正說的。隻消有人煽動,說……功高震主,或者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等話,這事兒就難了了。”

    信王道:“呸!這什麽道理?合著他爺老子有功勞,他就動不得了?若是真有百姓糊塗至此,也活該被那些二世祖欺負了!畢竟人家爺老子曾都有功於國的,孫子兒子就算殺人放火、欺男霸女,也是該當的不是?!”

    誠王翻個白眼:“那到時候你一個個跟他們吵去?”

    信王不說話了。

    皇帝才道:“這是一個,還有一個,讓他攪一攪,隻怕泛起的渣滓還不止這一點。這京城附近,多少人經營幾十年,難保沒留下點根底。正好趁這時候都見識見識。省的埋時候長了,都成了毒。”

    信王就想起前陣子猿獠嶺的案宗來了,咬牙道:“一個個都不消停!”

    誠王道:“心氣哪裏那麽容易平了?也不知道誰,當日還想特特跑去炫耀一番自己嫡子身份……”

    信王舉起兩隻手,開始使勁揉自己的臉,一言不發。

    又過三日,忠順王自京衛營調動人馬,忽然起兵作亂。一時間,平安州、永寧府、通江碼頭都有人馬響應,連羽林軍中都有內應。

    京城人心惶惶,朝堂上各起紛爭。主戰一派,直指忠順王府狼子野心,在京衛營這樣的地方都能一時調動上萬人馬,可見經營日久,早存反意。京城要地,豈容反賊猖狂,隻請聖上速下戰令,剿滅亂黨。

    主和一派卻道,忠順王府鎮守邊疆百年,素來忠心耿耿,此次忠順王作亂,恐是一時誤信了讒言,若因此輕啟戰端,一則恐亂了民生,二來分毫不予其改過之機,未免讓北疆軍民心寒。為今之計,正該派了重臣為使,前往勸服,若得兩相得解,化幹戈為玉帛,才是京城之幸,百姓之幸。

    如此你來我往,各說各理,哪頭也不肯退讓。漸漸就走了味道,主戰一方道忠順王此前西北戰中,多與漠北有來往,通敵叛國罪名難逃。如今神州得天之助,忠順王是眼見著罪行敗露,才索性撕破了麵皮,到此時候,朝上竟還有人要為之遊說,說不定就是亂黨黨羽。

    主和一方哪裏肯受如此汙蔑,隻說忠順王府世代鎮守邊陲,功績彪炳,如今無緣無故起兵作亂,其中定有緣由。主戰一方不問情由,便要為戰,不顧陷聖上、朝廷於不義,隻不過是為了能領戰功,再進爵位罷了,才是真正的因私廢公,其心可誅。

    誠王聽他們吵著,還得空涼涼地看信王一眼,信王心中好不鬱卒。

    朝堂爭執不下,連內閣中亦無法統一意見,皇帝也無法立時決策。哥兒幾個晚間在南書房說事,信王連坐都坐不下來了,隻在中間來回踱步,揮著袖子嚷嚷:“皇兄!把那幾個老匹夫的親兒子都派去平安州、長泰縣去,不是另有苦衷嘛,好好好,隻看看他究竟是何苦衷吧!一個個腦子裏都進了屎了,還仁德招安呢,我呸!”

    誠王道:“好了,你消停會兒。你是看了西北的那些戰報實據,知道那老東西是什麽人。他們可沒見過,自然不知道。隻想著世代鎮守邊疆,於國有功,心思可不就不同。”

    信王道:“那怎麽辦,把那老匹夫的事兒都抖出來大家看看?!”

    誠王搖頭:“恐怕還不到時候。”

    過了幾日,朝上主和派勢盛,皇帝便采納其言,欲遣人前去勸降。這時候主戰派自然不肯出人,最後派了新近投了主和派的一名老臣去了。哪知道此一去,差點沒要了老頭的命。兩軍對壘不斬來使,倒不是忠順王要殺他,實在是他被忠順王一番話氣得差點死過去。

    忠順王道自己祖上至今,世代為神州鎮守西北,卻沒料到如今聖上全無容人之量,欲滅忠順一係以全其功。這次更勾結妖人,將北軍數十萬精銳坑殺於天災,其暴虐堪比桀紂。自家世代忠心卻不得善終,三子皆亡於陣前。如今隻拚了這一把老骨頭,誓要將這陰險小人拉下皇位,將其罪行昭告天下,以慰世代英烈。

    這話讓這老大人怎麽回皇帝去?隻好暈死過去了。

    好在一旁帶著書錄官,一言不差,都給記下來了。等這話傳了回來,滿朝皆默,連主和派也說不出話來了。無他,實在是忠順王這話錯漏太過,禁不得一駁。若是當今真如其所說,能使動那等身具改天換地之能的“妖人”,要對付忠順王,何須如此大的動靜?

    再一個,如今忠順王這等言行,兼之各路人馬都有西北之信傳來,知道真有天塹忽成,且如今新北軍已經接掌了北軍城,忠順王底牌盡失。此前見他忽然起兵,還當是另有良策,如今看來,倒像絕路癲狂多些。心裏不禁都打了退堂鼓,這眼見著成了一把毫無益處的買賣,哪個還要賣這個好?便都換了聲氣,正好趁這次忠順王的言辭改掉自家口風,瞬間幾乎全朝主戰起來。如此上下同氣,皇帝自然也順應民意,另起布置不提。

    眼見著局勢反轉,信王心裏卻另起了一重膩味。

    下了朝跟著誠王回誠王府,賴在那裏要喝酒。誠王府隻一位側妃,說是側妃,實在比旁人家的正妃還逍遙得多,滿府就她一個女主子,能不自在?這回聽說信王來府裏要與自家王爺對酌閑談,便立時整治出幾樣精細酒菜來送了去。又度天時配了三兩種酒。

    信王見幾個侍從太監抬了酒案進來,細看一回,對誠王歎道:“九哥,你這側妃還有什麽不會的不?上回在母後那裏看著個什麽東西,我看她愛得什麽似的。結果說不是她的,是妃母的。我看不就是個繡活兒嘛,回家囑咐了一聲兒,一房送去兩三樣,還不夠她樂的?結果,給我臭罵了一頓,說我上趕著打臉……二三十件加一總兒都不及你這側妃的兩根絲……這可是原話,你說我冤不冤,我這孝順還孝順錯了啊!”

    誠王知道他這會子心裏不舒服,由著他叨叨,也不理他,隻又給他布了兩筷菜。

    信王又盡了一盅,沉沉歎了口氣,才說到心裏話上:“九哥,我覺著特別沒意思。”

    誠王一笑:“你說你吧,有人對著幹你不樂意,這回都順著你了,你更不樂意了。幸好啊,你也就是個王爺,要不然可怎麽伺候得了。”

    信王哼一聲,反駁道:“那是一回事兒嗎?那就不是一回事兒!”

    誠王順一句:“那你說說,是怎麽一回事兒。”

    信王道:“開始我生氣,是氣這幫老頭兒是非不分,人都領兵造反了,還他娘的說什麽苦衷,這叫什麽破事兒?!結果這兩日都改主戰了。難道是想通了?才不是!原是皇兄下令,把他們各路的消息放回來了一些兒。這是知道忠順沒戲了,手裏精兵死光了,地方讓新北軍占了,往後有天塹為界,也不消他們守著了。看人家手裏沒貨了,才使勁踩。哪裏有什麽道理是非,唉,不過是個利字罷了。”

    誠王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話你三歲就會背了。”

    信王歎一聲:“會背和真咂摸出那滋味來,是兩回事兒。多少話,說了一輩子,未必真知道那意思。”

    誠王點頭:“這話有理。隻你既看穿了,還別扭個什麽。”

    信王道:“看穿?我是越發覺著這世上的事,根本看不穿。哪個算真,哪個算假?真假同是非究竟哪個要緊?就說忠順吧,他這回讓人傳回來那話,多少人隻當他是瘋魔了。實在要我說,恐怕裏頭很有兩句真的。

    通敵叛國?哪有敵,又哪有國?那是我們認了咱們是國,漠北是敵。可於他來說呢?都不過是成全他一門富貴的局罷了。若是沒有神州,哪個給他這般尊榮?若是沒有漠北,他拿什麽來換這榮華富貴?是以,於他而言,最好的便是如此,漠北於神州有威脅,神州要仰賴他,他又能倚靠著神州的軍餉軍糧震懾漠北。這個局,才是他要的。

    若是哪頭欲要毀這個局,他便不依了。是以從前漠北自東路南下,他便舉兵馳援將他們打回去,無他,不想再因戰養出一個北軍耳。這回咱們新北軍一路打了過去,他便急了。近四萬人馬,說的一樣的話,往上追幾輩子或者還有親可攀,就這麽給設計沒了。

    可話說回來了,誰同誰往上追還沒點沾親帶故的,這算個屁!屁都不算!他若是不動呢,新北軍把漠北打殘了,他還有什麽用?北軍、北軍城、忠順王府還有什麽用?他還憑什麽再拿鼻孔看滿朝文武?北軍還憑什麽一年要走幾十萬兩的軍餉?塞外富貴還富貴個屁!自然是不肯的,別說他,就算他肯同意,他底下的那些人能同意?

    你看看,怪沒意思的。什麽是非好壞,到頭來都不過是個利字。利害利害,利害相隨,不過是個權衡罷了。用什麽換什麽。如此而已。說了幾千年的好壞,什麽時候有過沒一個壞人的時候?這好壞是非,究竟,又算個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