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63 在晦冥之間苦索真實的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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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副?”
“喂——二副醒醒——”
幸之助伸出手,在麵朝大海莫名發呆的小夜眼前晃了晃。
“海那邊有什麽不對嗎……?”
男孩朝平靜依舊的海麵看了兩眼,沒看出什麽所以然來,困惑地卷起了眉毛。
小夜輕輕眨了眨眼,再一次仔細觀察了海洋盡頭那道藍色的高牆。
它距離岸邊實在太過遙遠,朦朧間對高度變化的覺察倒像是錯覺,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假。
“沒什麽。”
小夜搖搖頭,將心中那絲微弱的異樣感暫時拋到腦後。
她招呼幸之助一同動身,卻見到年輕的小水手露出了有些擔憂的表情。
“你還好吧?水君老大也說過保護我們這麽多人很耗費力氣,昨天我們都沒做噩夢哭醒,難道是二副在通宵工作——”
眼見幸之助的表情漸漸變得驚恐,小夜連忙擺手。
“太誇張了,這不算什麽。”
男孩繞著她細細打量了一圈,神色將信將疑,令二副不由得笑著打趣了一句,“也就和參加了幾次西語考試差不多——”
此言一出,幸之助的表情急轉直下。
“什麽?西語!?好幾次??”
“——那你豈不是快死了!!”
水手大驚失色,開始胡亂叫喊船醫的名字。小夜見勢不好,在風鈴回頭前一把捂住幸之助的嘴,昧著良心說了句背叛後進者聯盟的話。
“怎麽會,西語又不難。”
幸之助:“……”
他滿腔真誠的擔憂和焦急瞬間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和初見麵時一模一樣的敵意。
尚未背叛後進者聯盟的南國小孩哼了一聲,氣呼呼地扭頭走掉了。
剛睡醒的皮丘從訓練家懷裏慢騰騰地爬上了肩膀。電氣小鼠歪頭看看小夜的臉,伸出小爪子,將軟軟的肉球貼在了人類的鼻尖上。
“Master怎麽一副被蠢火龍偷吃了晚飯的表情丘。”
小夜:“我隻是在想,剛才的話如果被小茂聽見,可能他又要哭了。”
皮丘:“……丘?”
迎著不變的晴朗天色,一行人很快便走到碼頭邊緣,捧著十幾個微型攝影機準備踏上行程。
考慮到小船的速度忽快忽慢不可控,“立交河”的路徑又複雜得分不清頭尾,眾人商量片刻決定騎乘寶可夢趕路。沒料到,坐慣了船的水手們根本沒訓練過寶可夢的載人能力——或者說蚊香君們也不適合載人,湖心碼頭前的空地一時間歪七扭八,人仰蛙翻,好不熱鬧。
小夜眼看著船長一屁股坐在蚊香蛙皇腦袋上壓彎了它的呆毛,洲本老爺子騎在巨沼怪背上挪動速度略勝迷你拉普拉斯一籌,幸路險些被大力鱷背上的刺戳成一串大副,幸之助更是反過來試圖將蚊香君抗在肩頭……不禁抬手揉了揉自己尚未痊愈的右眼,試圖分辨究竟是事實就如此恐怖,還是她荒廢治療的眼睛終於被毒液毒出幻覺了。
她的噴火龍和大比鳥倒是不介意多載個人,可惜品味過昨天的十連Z字飛行加空中翻轉,最大膽的南國人都不願意靠近那倆長翅膀的寶可夢一步。至於風鈴的滴蛛霸……
從水泡的癟掉程度就能看出來,它大約和噴火龍大比鳥是一個待遇。
二副和船醫第無數次互相對視,雙雙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熟悉又熟練的無助。
正當小夜思考“讓噴火龍馱著水手在地上奔跑”和“把水手打暈塞進滴蛛霸的水泡裏”哪個比較方便快捷時,忽然微風四起。
被黑石雨操練了兩天的小夜幾乎形成條件反射,手都下意識握住胸前的葉之心,突然感到柔和的氣流將自己卷了起來。天旋地轉之間,她看到水君安定地站在前方,似乎正和她們一樣無奈地搖著頭。
“哇!”
“噢噢等等我飛了——”
在高低起伏的大呼小叫聲中,船員們被無形的北風排列整齊,輕飄飄地落在了水君魁梧的脊背上。
南國人們瞬間收了聲。
與寶可夢圖鑒上死板的數據不同,這位守護緋露堡壘上千年的聖獸身材挺拔,站直時幾乎和聳立的水晶樹一般高,背上載三個成年人和三個小孩幾乎輕而易舉。隻是……
一眾船員被“我騎了聖獸”的事實衝擊得大腦停轉,僵若木樁。水君倒是依舊一派從容,側過頭用清澈的紅眼睛望向背上的人。
“——那麽,要去哪裏?”
沐浴著耀眼天光,船員們乘著北風的化身高高躍起。
水君的奔跑速度快得驚人,周圍的建築物幾乎化作模糊不清的虛影。但它背上小小的人類們卻不覺得顛簸,也沒有遭受強烈的氣流衝擊。隻有涼爽的微風輕輕拂麵,驅散了心頭似有若無的焦躁。
小夜坐在最前方,水君柔順的長鬃毛卻仿佛有靈性一般避開了她,偶爾在飄拂中擦過指尖的觸感也是溫軟的。她垂下視線,晴空下耀眼的水晶城仿佛被鬃毛化作的紫色海浪托起,美麗得幾乎像一場夢。
回過神來的南國人們早就歡呼雀躍起來,嚷嚷著“這趟冒險夠本了回去能炫耀一輩子”“哪怕馬上死在這兒我也願意”。被擠在中間的乘客——迷你拉普拉斯被吵得頭暈腦脹,被小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沒有掉落下去。
大概是實在受不了近距離的噪音,它直接把頭頸四肢統統縮進殼裏,變成了一枚絕望的海螺。
聖獸迅捷的步伐大大加快了人們的工作效率。按照雪香繪製的地圖,他們時而爬上樹梢、時而攀登城牆、又鑽進鍾樓最頂端的尖塔,將閃著電光懸浮空中的攝影機依次妥善安放。
起初他們還心態輕鬆,將這一程當做水君特快觀景車;而任務進度過半時,最遲鈍的船長將彥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咱們遇見的未知圖騰是不是變多了?”
船長猶豫著招招手,讓剛打昏一隻未知圖騰的蚊香蛙皇回到身邊。
“而且……”
隨著他仰頭望向天空,每個人都麵色沉重。
與苦等半日的昨天不同,從出發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小時,他們已經見到了第二次黑石雨。
——毫無疑問,這場天災造訪得越來越頻繁。
“黑石雨的規模也變大了。”小夜一邊給暴鯉龍破損的鱗片噴藥,一邊道,“雖然現在還不明顯,但按照這個頻率……”
無需細講,眾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離開湖心碼頭的庇護,想要對抗黑石雨本來就是個力氣活,即使有善戰的二副指揮,依舊需要派出一個滿編小隊的寶可夢才能應對;而為一眾人隔絕汙染的葉之心更是滿功率運轉,亮得像燈泡一樣,看了都覺得晃眼。再這麽下去,說不定他們會先一步耗盡體力被拖垮。
“難道說……這裏的時間其實並不是不變的?”
船員們仰頭看看永遠明亮的正午晴空,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猜測站不住腳,隻好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水君。
“或許是屏障正在被侵入者化解,才導致了空間變得不安定。”聖獸周身鼓蕩的風愈來愈疾,“動作快些,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一想到外麵還有一大群未知圖騰擠破腦袋想鑽進來,眾人頓時不寒而栗。他們不敢再耽擱,迅速為寶可夢們處理了傷勢後便再度啟程。
拜水君風一般的機動力所賜,十二台微型攝影機很快安放完畢。回程時他們還不巧撞上了第三次黑石雨,被砸得抱頭鼠竄,好不容易才狼狽逃回碼頭的穹頂下。
駐守在此的輪機部母女倆憂心忡忡,顯然也意識到了事態急轉直下。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們也隻能囑咐探索小隊加快步伐,隻要搶在未知圖騰大軍到來前找到基點,就還有勝算。
隕石的暴雨剛一結束,船員們便馬不停蹄再度出發,按照最初的路線依次回收攝影機。
就像輪機部的母女倆保證過的那樣,那不到巴掌大的微型設備果然沒有在黑石雨中損壞,依然堅強地懸浮在空中,隻是環繞周圍的電流弱了不少,一副能量即將告罄的模樣。船長見狀,生怕拖延久了再來一群隕石把攝影機砸壞,甚至不敢停下腳步查看拍到的圖像,乘著水君一通風馳電掣,幾乎在水晶城市中跑出殘影。
他們沿途遇到的未知圖騰越來越多,起初還兢兢業業將每隻都打倒,後來急著趕路幹脆將其無視,由二副壓陣隊尾,派出寶可夢暫時牽製它們;其他人則集中精神辨別地圖,為奔跑的水君指路。
“……十、十一、十二……好,數量沒問題。”
直到所有延時攝影機都一個不落地回到手中,船長將彥才微微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不遠處湧動的黑色生物。在他們身後,一路上追來的未知圖騰已經聚集成一支小隊,全靠皮丘釋放的強力電網束縛才沒有直衝過來。
被攆了半程的船長已經按捺不住火氣,迫不及待地大喊大叫。
“這回總算有時間教訓它們了……”
“——等等!”
二副突如其來的喝聲險些令蓄勢待發的船員們閃了腰。沒等他們抱怨出聲,熟悉的微風已經不知不覺到來,將水手帽上的飄帶吹得搖擺不定。
船長瞳孔中熊熊燃燒的戰意頓時一滯。
“喂喂,不會吧……”
他僵硬的視線從奮力掙紮、漸漸脫離電網的未知圖騰們身上移開,望向頭頂的藍天。
——就在眾人即將對抗大群未知圖騰的節骨眼上,一顆顆黑色隕石赫然在空中浮現!
人們一時間惶然無措地握緊精靈球,不知該逃跑還是該死戰。正彷徨時,熾烈的綠光如同火焰一般升起。
隨著那枚叫做“葉之心”的圓石光芒大作,他們朦朧間感覺到某種力量劈開迷霧,讓盤踞在心頭的迷茫不安頃刻間潰散。
指揮者永遠冷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全員集中火力應對隕石,未知圖騰由我和風鈴對付。”
話音未落,執行命令向來飛快的船醫已經下達了攻擊指令。滴蛛霸發射出鋪天蓋地的絲網,潮濕的水珠附著在其上,瞬間便將皮丘的電力傳導並放大,形成堅不可摧的牢籠。
打頭陣的未知圖騰在電光中抽搐著倒地。與此同時,聽慣了二副發號施令的船員們也下意識動了起來——洲本老爺子的巨沼怪在中,海部父子三人的蚊香君、蚊香泳士和蚊香蛙皇分散左右,組成了他們最得心應手的陣型。濁流伴隨著聲浪和水波直衝高空,將墜落的隕石紛紛彈飛。
這一次的黑石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即使集合數人之力也隻能勉強守住一小塊安全區,若不是好心的水君及時張開護盾,說不定伸伸腳都能被砸到腳趾。
不出幾秒,一塊巨大的隕石墜入了未知圖騰群之間。轟鳴聲起,煙霧伴隨著水晶碎屑飛濺一地,被壓在黑石下的未知圖騰顫抖兩下便沒了動靜。
眾人清晰地看到,它的身體正詭異地慢慢變透明,一點點消失在塵埃裏。
目睹這一幕的幸之助頓時瞪大眼睛,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水君老大,這難道是……”
聖獸輕輕搖頭,“即使是虛假的世界也不能逃過生死規律——如果生靈在這裏逝去,便會迎來煙消雲散的結局,無論是它們還是我們。”
年幼的小水手嘴唇抖了抖,沒能說出話來。他意識到自己目擊了一隻活生生的寶可夢走向死亡,情緒還沒來得及翻湧上來,手腕突然被小夜牢牢抓住。
“跟我來。”
二副的指令向來言簡意賅,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一手牽著發愣的幸之助,一手薅起打得上頭的船長開始拔腿狂奔。寶可夢們急忙跟上訓練家腳步,原本協力發出的招式也亂了套,隕石群穿越火力線重重砸落在身邊,嚇得蚊香君的奔跑軌跡都變成了蚊香。
“二副!?我們這是要做什麽——”
“去神廟。”
此言一出,船員們頓時恍然。
前有隕石暴雨,後有未知圖騰追擊,在這裏鏖戰下去風險太大——正好,擁有防護罩的神廟就在不遠處,完全可以充當臨時庇護所。
一眾人類和寶可夢使出渾身解數,一邊朝身後的未知圖騰丟招式,一邊往頭頂石頭上發波,同時還不忘跨越高低起伏的台階飛奔,忙得腳底都搓出了火星。
直到在二副的帶領下踏進神廟龐大的光之牆壁內,船員們才終於鬆了口氣。
“謝天謝地,我都以為要交代在這兒了……”
船長將彥抹了把汗,心有餘悸地四處環視。
能頂著隕石雨,逃過皮丘和滴蛛霸聯手攻擊的未知圖騰已經寥寥無幾,此刻正縮在不遠處,似乎很忌憚神廟的防護罩。而頭頂密集的黑石雨幾乎令晴空失色,在巨響中不斷撞擊光罩,使人不由得膽戰心驚。
那個身披羽衣的人影依舊站立在祭壇中心,一動不動仰望著天空,與天地色變的亂象格格不入。
回到熟悉的環境,眾人都下意識放鬆了一些。幸之助上前兩步,探頭探腦地打量人影披在肩頭的衣物,似乎在研究被自家老爹搓出來的褶皺還在不在。
小夜垂頭瞟了一眼越來越亮的葉之心,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意識世界中洶湧而來的“汙染”還在不斷加劇,甚至令她有種在和格鬥係寶可夢角力的錯覺。如果這樣的變化也同步在隕石星群的話……
思緒尚未落定,清脆的破裂聲響起。
人們驚恐地看到,上空那道不斷閃爍的防護罩竟被砸出一道裂痕。縫隙在短短幾秒內蔓延擴大,瞬間遍布整道光壁。
下一秒,巨大的隕石將搖搖欲墜的防護罩徹底擊穿,徑直朝著最前方的幸之助砸去!
驟變令所有人都來不及回神,隕石漆黑的色彩便已近在眼前。隻有小夜的行動永遠更快一步——她毫不猶豫飛身躍起,一把將幸之助拽到自己身後。
手中的精靈球蓄勢待發,波導之力也顧不上隱藏,隨時準備迸發全力。而在隕石與人類脆弱的肉身相撞前,另一道截然不同的風包裹了他們。
“轟隆——”
震耳噪聲中,小夜護著身後驚魂未定的男孩,微微睜大眼睛。
她看到那道多彩斑斕、由水晶凝築而成的身影不知何時擋在了前方。黑石天降的巨大衝擊使人影的原本龐大的身軀寸寸龜裂,破損的笛子掉落在地,軀幹甚至被砸出一個大洞,透出背後的天光。隻有那件雪白的羽衣幸免於難,輕飄飄地落在碎屑與灰塵之上。
它緩慢地彎腰俯身,抬起布滿裂紋的手——
輕輕摸了摸被庇護的年幼人類的頭。
幾秒之後,吹笛者的身體頃刻間垮塌,化為一堆水晶殘片。而黑石雨還在繼續,不斷有隕石穿過防護罩的裂縫,重重砸進神廟之內。船員們被近在咫尺的落石嚇得一激靈,忙不迭地重新派出寶可夢開始應戰。
幸好,不完整的光壁依舊為神廟中人擋去了大部分隕石,憑借這兩天積攢的“打移動靶”經驗,他們有驚無險地熬過了這次危機。
塵埃落定。水君望著地上粉碎的結晶體,似乎想要說些什麽——而船長將彥先一步開口。
“這裏的一切都隻是未知圖騰所製造的過去幻影,不用想太多,對吧?”
接二連三遭遇性命攸關的危險,即使是大大咧咧的南國人也收起了隨意之態。
“我明白的,現在該思考的不是這個。”將彥轉身望向同伴們,“走,咱們趕快回碼頭!”
險死還生的一行人來不及拍打幹淨身上的塵埃,便急匆匆回到了湖心碼頭。
半圓穹頂和往常一樣堅不可摧,躲在裏麵的輪機部母女倆和水手一浩都毫發無傷。見到探索小隊歸來,露子省去寒暄,直接朝船長攤開手掌。
“攝影機都回收了嗎?”
“喏,一共十二個,都在這兒了!”
“好——馬上就給你們一個答案。”
露子和雪香一刻不停地忙碌起來。她們一人將小小的攝影機依次塞入不明裝置中,另一人指揮麻麻鰻魚王為機器充電,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地方的水晶花花綠綠的,照片上能看清楚嗎?”望著印有圖畫的紙張開始被機器一點點吐出來,海部將彥忍不住問發。
“放心,不會讓你靠眼睛‘找不同’的。”露子百忙之中抽出手來敲了將彥一掌,“我們改過延時攝影的成像方式,凡是有過移動和形狀改變的位置都會被標記成黑色。也就是說——”
“沒有被標黑的地方就是‘基點’!”
幸之助難得腦袋靈光地搶答了一次。
尋找已久的線索近在眼前,所有人都忍不住擠到機器周圍,將輪機部的母女倆圍得水泄不通。
很快,十二張照片被一一印出。雪香把它們整齊擺放在空地上,纖悉無遺地展示出朝露城每個角落的模樣。
眾人的視線急切地從一張張照片上掃過,眼中的興奮之色卻漸漸變為猶疑。
湖心碼頭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之中。
“……”
第三次凝神觀察過所有圖像後,小夜意識到了一件事。
——在照片展示的、被一道道隕石軌跡切裂開來的十二片晴空之下,每一幢房屋、每一條河流、每一道台階都被塗滿了漆黑色。
密密麻麻、如煙似墨,找不到一絲雜色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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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小茂:什麽?你說西語不難?
小茂:那看來……花了一小時都沒能教會你們答對一道題是我能力不足……原來差勁的人是我……西語好難……(潸然淚下)
